唐嘉木刚洗漱完毕,唐云就小跑着进了院子。
他背着背箩,双手捧着一张芭蕉叶,上头是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饭团,烫得直跺脚:“木头木头,饭团拿着!烫死我了。”
唐嘉木接过饭团:“你多早就起来煮饭了?”
“我爹妈今天赶早工,早上吃了饭出门晚上才回来,我让我妈给我们一人捏一个饭团,木头,你准备好了没?可以出发了么?”唐云啃着饭团问。
唐嘉木把唐云的背箩取下,放到院子角落,认真道:“阿云不好意思,今天去不成了,我爹妈有点忙不过来,要帮忙,你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反正你爹妈也要晚上才回来。”
唐云看了看唐嘉木父母忙里忙外的架势,也没坚持非要去采蘑菇:“好吧。”
李秀英听见动静也从厨房出来:“阿云也这么早啊,背了背箩要去哪里?来了就别走了,跟阿木玩一会儿,中午在我家吃饭。”
唐云也没拒绝,只说本来打算要去采蘑菇的。两家人关系好,孩子也玩得来,相互串门吃饭是常事。
唐庆国带了锄头和刀要去后山挖竹笋,唐嘉木到厨房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李秀英已经把中午要吃的蔬菜洗好,特意给俩孩子留着的唯一一块腊肉也已经煮上。
她正在剁猪草,灶台一口大铁锅里已经烧上了水,准备给家里的十来头猪煮一天的猪食。
唐嘉木站在旁边,顿了顿开口道:“妈,这猪草剁好了撒点糠撒点玉米面直接就可以给猪吃了,不需要煮,煮了更没营养,还废柴火。”
李秀英头也没抬,只微微一笑:“那可不成。阿木,时间差不多了,去把你爷爷奶奶喊来。”
唐嘉木知道母亲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当他一个读书娃哪懂得养猪这些事。
他心想这事儿今天也急不过来,另找机会再说吧。便走出厨房喊上唐云要去接爷爷奶奶。
出了大门唐云却说要把背箩拿回家,父母不在家要顺便查看一下家里的灶台火,一会儿再过来。
于是唐嘉木就一个人走向了村子的中央。爷爷家和奶奶家都在村子中间位置,那里也是唐庆国兄弟三人没分家之前的老宅子所在地。
当年大伯结婚生子后,一家人在老宅子旁边又盖了一栋房子,分给大伯,奶奶跟大伯住。后来唐庆国结婚生了唐嘉木,又面临着分家过日子。
分家之前占地虽然不算小,但要再盖一栋楼却又盖不下,周围都是邻居,也没办法拓展,只得在村头划出一块玉米地,在那里盖一栋小楼,唐庆国一家三口才搬了过去。
唐嘉木从小就记得他家那栋小楼只有大伯和叔叔家的三分之二大,屋顶也没用瓦片,而是用木片和稻草扎起来铺盖在上面的,一开始还没事,但过个一两年就不顶用了,雨季的时候还会漏雨,日子差点过不下去。
还是有一年唐庆国把家里的年猪卖了,到大队的瓦厂买了瓦,才把屋顶修好。那一年只能看别人家杀年猪看别人家吃肉,李秀英看着两个孩子直掉眼泪。
当初分家也是赶巧,老大唐庆明最先结婚生子,分出去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当时还没包产到户,考虑到分出去后会很困难,所以就让老太太跟他们过,一来可以帮忙照看孩子,二来多一个劳动力也能多挣点工分。
轮到唐庆国和李秀英生了唐嘉木后,情况就有所不同,老三唐庆春还没成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出去过,老头子也得跟着老三,还要给他娶媳妇呢。这样一来就只能唐庆国一家搬出去,而他们家人口少所以房子也盖得小。
最不走运的是当时已经包产到户好几年,大队里的瓦厂也不常烧砖烧瓦,只在村里几家人同时有需要的时候凑够一定数量才烧,于是没凑到数的唐庆国家就用木片盖了屋顶。
经过了三四年的艰苦努力,他们家才把条件慢慢赶上来,虽说日子过得不算好,倒也不比别人家差。唐云家的情况也类似,两家又离得近,所以两家关系格外的好,经常互相帮忙互相照应。
……
胡思乱想地回忆着,眼看就要到爷爷奶奶家了。
就要跟爷爷奶奶见面了!唐嘉木有点激动,只觉得心怦怦直跳,爷爷奶奶的养老问题是他下决心要解决的头一件大事。
第4章
眼看着离唐庆明和唐庆春两家越来越近,唐嘉木停下脚步。
这两家的狗都很烈,可不像大熊那般除了几个吊儿郎当的人之外,对整个村子的人都友好。
唐嘉木有些后悔,想想应该把大熊带上,大熊在村里的狗中属于“专治各种不服”的老大。
他走近大门口的拐角,轻手轻脚地爬上屋后的核桃树,准备喊人把狗看好了再进去。
他刚爬上两节树杈,往下看,差不多到了狗再怎么蹦跶也够不着的高度,往里也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正要喊爷爷,却见婶婶张二凤走出自家厨房,把围裙使劲甩到地上,气冲冲地穿过院子大步流星走向唐庆明家,直奔唐庆明家厨房。离厨房门口还好几米远就指着对面扯开嗓子破口大骂起来,走路动作也变得浮夸泼辣:“饿死鬼!小偷!连个碗都偷!一家老小都是贼!”
厨房里的伯母罗桂莲一听也来了气,菜刀都没顾得放下就从厨房里冲出来应战:“你家才是一窝贼!一家老小只晓得占便宜,你家小鬼一回来就来蹭饭,真是什么样的母猪产什么样的仔!”
罗桂莲一边骂,手里的菜刀还不停地舞来舞去,对面的张二凤气得直跺脚,却又忌惮对方的菜刀,她颤巍巍地开口:“你你……你…有本事你把菜刀放下!”
“放下就放下,谁怕谁!你再过来试试!”罗桂莲放下菜刀,叉开双脚,双手叉腰,做出大公鸡打架前的预警架势。
紧接着便是双方劈头盖脸的互骂,连祖孙十八代都没能幸免。
唐嘉木一看,这场战争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怕是要等到双方男人回来才会收场。
掐架的起因他也算听明白了:两家孩子放假回家,昨天张二凤的大儿子唐嘉全吃饭时端着碗跑到了罗桂莲家,吃完饭跟罗桂莲的小儿子唐嘉康玩耍去了,把碗忘在了罗桂莲家。于是张二凤说人家偷碗,罗桂莲说人家蹭饭。
够荒谬的,但唐嘉木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这两个女人之间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掐来掐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在全村都是出了名的。
唐嘉木可不想干等他们吵完,他得喊上爷爷奶奶就回家,至于掐架的两位,他们掐到天荒地老也不关他的事。
他也不在树上喊了,瞧那院子里头的阵势,他再怎么喊里面爷爷奶奶也听不见。
他干脆下了树,在路边捡了一根木棍握在手上,准备直接进去。
正迈开脚步,就见大熊小跑着追了上来,这家伙估计是闻着气味跟来的吧,有大熊在就好办了,村里的狗再烈也不敢靠近,敢惹它的都曾被它骑在身下教育过该如何做狗。
刚进大门,罗桂莲家的“黄四眼”立马就从门口的柴房里窜了出来,呲牙咧嘴的朝着唐嘉木直叫唤,但也不敢靠近。
唐嘉木一人一狗进入大门左转,就见柴房侧面用土墙垒起一间小屋,小屋里浓烟弥漫,往里看也看不清状况,只听见一声声呛咳声和用嘴吹气想要把火救起来的动静。
唐嘉木一愣,记忆中爷爷是在他高中时才被撵出来自己住的,看来重生后这件事情提前了。
唐嘉木喊了声爷爷就急忙进屋想看个究竟,一进屋就被浓烟包围,自己也被熏得够呛。
“爷爷,怎么这么大的烟?”
火坑边坐在小竹凳子上的爷爷回了一声,“阿木,你回来了。”
——却没回答唐嘉木的问题。
唐嘉木走近火炉边定睛一看,柴火湿哒哒的,地上也有些积水。
“爷爷,柴这么湿怎么烧得着火?你是不是把水给洒了?”
他抬眼一看,旁边的爷爷已是老泪纵横。
这时候的爷爷已经年近七十,加上辛苦劳作几十年,健康状况不佳。他颤巍着手去擦眼泪,又从衣兜里掏出火柴,想要继续生火。
唐嘉木忙抓住爷爷的手:“爷爷,这火咱不生了,跟我去我家吃饭,我爹妈让我来接你和奶奶,走吧,这里烟太浓了,熏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心里难过,反正此时唐嘉木眼泪止不住就往外流,他拉着爷爷往屋外走。
到了院子里,刚才还吵得凶的两个女人已经停了火,可能是看见他来而不得不暂停下来,反正同一个院子里住着,想什么时候吵就什么时候吵,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唐嘉木故意大声问爷爷:“怎么把水倒在火坑里呀?全湿了还怎么生火?”
“哎……”爷爷没回答,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显然这是张二凤干的,撵出来不让一起吃一起住还没完,还要如此欺负老人。
唐嘉木有点冒火,就要冲进张二凤家厨房找她算账,却被爷爷拉住。
这时张二凤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边走还边若无其事地笑着打招呼:“阿木你放假回来了?哪天回来的?回来了也不来家里坐坐!”
唐嘉木本就一肚子火,这下更加生气,他黑着脸瞪着对方:“我这不是来了嘛,要是不来还不知道我爷爷过得这么惨呢!”
看了刚才那一幕,他更加坚定了要把爷爷奶奶接走的想法。
张二凤有点慌神,但她一个恶婆娘怎么会怕一个毛头小子,立马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嘿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呀?快进屋坐吧,我去菜地里摘点菜,快进屋坐。”
说着就甩手溜了。
张二凤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家里对老人臭骂凌。辱摆臭脸,但在村里不管遇到谁都是满脸堆笑,满嘴客套话,不过十句里也没一句是真心,给你说一句好话的同时说不定心里面已经骂了你十句。
对门的罗桂莲则完全不同,同样是恶人,但罗桂莲从来不装,表里一致地恶。
唐嘉木接了爷爷还得接奶奶,他挽着爷爷向罗桂莲家走去。
第5章
唐嘉木他们穿过院子到达罗桂莲家,同样是柴房边上,同样破落到令人心疼的小土屋,那就是奶奶一个人住的地方了。
本就摇摇欲坠的一扇破木门虚掩着,往里看好像也没有生了火的迹象。
唐嘉木轻轻推门进去,里面没人。十来平米的小土屋里光线黑暗,左前方角落里在地上铺了棕垫,上面叠起来的是简陋的铺盖。门口靠里一点是一个火盆子,上面支了烧水做饭的三角支架,火盆子旁边摆了一块方石,上面是一小袋被烟熏黑的食盐。地铺的正对面是一个麻袋,里面存的大概是一小麻袋粮食,旁边还有一个花布袋,里面应该是几件换洗的衣服。
这便是所有的家当了。
唐嘉木转身出来,正好迎面遇上罗桂莲,她黑着一张脸,抽了抽嘴挤出两个字:“阿木。”
唐嘉木点了点头,没再睬她。转而问爷爷:“奶奶不知道去哪里了,你一早有没有看见她?”
爷爷想了想说好像天刚亮就背着个背箩出去了,以为是去摘菜,如果是摘菜应该早就回来了,现在还没回来可能是去后山拾柴火去了,不过拾柴火应该也快回来了。
唐嘉木觉得直接去找也不知道奶奶在哪一片林地拾柴,出了村子岔路又多,还容易走岔遇不上,不如等着她回来。但他不想呆在这里,便拉着爷爷出了院子,到村口的总路口去等。
总路口有一棵老柳树,树下有几块大石头,也不知道哪个年头就摆放在这里的,村里的孩子们晚饭后经常约到一起玩耍,一般都会在这里集合,时间长了,石头表面都被大家的屁股磨得光亮。
唐嘉木和爷爷坐在石头上,问起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
多年以来,唐庆明唐庆春两兄弟家就没消停过,隔三差五的总要吵架,两个女主人不是跟家里公婆吵就是互相之间吵,搞得乌烟瘴气的。
他们挤兑老人的招数就像搞创新比赛一样层出不穷,一开始只是不让上桌吃饭,要是多添一次饭就翻白眼给脸色,这几年老人身体大不如前,劳力急剧下降,便更加变本加厉,最后把老人撵出来自己过。
本以为条件再苦也比天天受气强,谁知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放过,刚搬出来几个月就找各种理由找茬。
爷爷会吹唢呐,在村里跟别人组了一支鼓乐队,有人家办喜事就会请他们去热闹热闹,给一些礼物和零碎钱。
现在老了吹不动了,但张二凤觉得他这么多年一定存了钱,总要逼他拿钱,可实际上哪来那么多喜事呢,即使有也不一定会请他们,他们那点钱还不够买几次盐的,也就当个爱好,在劳作之余解解闷罢了。
劳力没了,又搜刮不到半点油水,却还不罢休,今天把你地里的菜掐了,明天把你捡来的干柴拿去烧了,趁你不注意把你煮饭的锅掀了……
今天早上张二凤冲进屋说爷爷偷了她的碗,爷爷告诉她是被孩子端到了罗桂莲家了,张二凤去找罗桂莲算账之前还不忘给爷爷烧水的火坑里浇上一盆水。
两个老人都被撵了出来,想一起住他们两兄弟还不同意,当初分家一个儿子带一个老人,田地家产都是按人头分开了的,现在又要重新划分一次他们才不会同意,宁愿各自给他们划一点地。
唐嘉木虽然愤怒,但他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这些事情发生得比他记忆的要早两三年。“当年”爷爷奶奶过了足足两年这样的苦日子,直到唐嘉木高中毕业回来才坚决把他们接到了家里。
还好重生后他赶上得及时,爷爷奶奶不用受苦那么久,这件事情他立马就要解决,一天都不能再等!
唐嘉木叹了一口气:“爷爷,我不会再让你和奶奶过这样一日子了。”
爷爷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自己这个半大孙子,眼睛有些湿润,他摇了摇头:“你好好念书,长大了才有出息,不要管我们这些事。”
他也不相信,一个小孩子,怎么管得了这些事呢,有这份心他就很欣慰了。说着他把缝满补丁的厚外套往外翻开,里面又缝了一个小衣兜,用别针封住了口,他捏开别针,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塞给唐嘉木:“阿木,拿着,买瓶墨水买几本书,这是爷爷的心意,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了,这还是我藏得紧,要不早就被张二凤搜去了。”
唐嘉木接过钱,点点头,他知道这五块钱是爷爷每天担惊受怕保下来给他的,他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