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语,充耳不闻。
但听着她是为自己又花心思多添了一味料,想想可能自己近来的想法,似乎又过于偏激了。
可能她也并没有完全的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绣玥被冷遇,又试着问一句,“皇上?”
若还不应,那她就只好拿下去了。
“”
“呈上来。”他道。
“是。”
绣玥将盘中的饺子连酱醋端上前,皇上却仍只打量着她,半分无意伸手接过的意思。
绣玥哪里知道钮祜禄秀瑶从中挑拨,才至皇上心里对她生了一根刺。她忙活着挽起袖子,仔细从饺子盘中选出那个特别的饺子,沾了点酱醋然后将盘子放在一边,另一手接着下方小心翼翼递到皇上嘴边。
“皇上请用。”
颙琰瞥了暼她,又瞧着那饺子,才赏脸咬下第一口,皱起眉,“这火候你到底会不会煮饺子?”
绣玥刻意忽略他的质问,连连劝诱道:“馅,主要都是在饺子馅上”
他便咀嚼了几口,不过就是青椒,芹菜,“这肉”可真腻。
绣玥笑笑,“皇上素爱偏油腻,添了这味肉的饺子就是嫔妾为皇上改良的口味。”其实就是猪肉最肥的部分,煎炸至最干包的饺子。
如果喜欢这口味的人,越嚼越觉有滋味。
“算你还有心。”他的脸色总算好点,忽又皱眉道:“谁让你妄议朕的喜好?朕何时偏爱油腻?”
“是是,”绣玥道:“皇上还尝么。”
皇上不语,又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绣玥瞧这样,按着以往的套路,那就是可。
她便又试着喂了第二个、第三个。剩下的都是没添加这一味馅料,特为皇后口味调的。
颙琰心结有点解开了,还是有些不快,忍不住指点着:“馅倒是尚可,若饺子皮的火候适宜,也不至难以下咽。”
他最后哼了一声,“特意将朕请回来,请求皇后品尝,你也是白费一场心思,论色香味都不是上乘,就这水平包出来的饺子,三甲简直是痴心妄想,晚宴更是登不得台面。”
绣玥忙活了半天,听着指责,想着晚上除夕夜宴额外赐她那个价值连城的如意,强忍着劝自己新年大吉大利,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到底是见面三分情,颙琰这时候瞧见她的样子,便暂且压制住了心底的那份不快,朝她招招手。
绣玥正恼着,冷不防瞧见他召唤,心底不愿意,却也只得装着顺从的样子走近身前。
他上下瞧着她,“不过么,饺子虽不怎么样,到底是和做常在的时候不同了,今日一见,侍奉朕稳倒是比从前稳妥,同样是新晋封的贵人,春常在的饺子得以呈于晚上宫中夜宴,就赏你晚上为朕布菜,给你些脸面。”
布菜?绣玥心下一百个不愿意,那算个什么好事!她就等着盼着吃除夕夜团圆宴这顿饭,一年一度的盛宴,皇宫里定然都是拣选着最上等的珍馐美味来上,她却要领布菜这个苦差事,到时候自己哪还有空闲用膳?
心里虽叫苦,却只能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回一声:“嫔妾谢皇上恩典,嫔妾喜不自胜。”
简嫔私下哼了一声,靠近諴妃嘀咕:“那春常在是凭实力获胜,选不上的反而要多加照拂,这是何道理?给皇上布菜那是何等恩典,早知道,王氏定然肠子都要悔青了,还不如来个落选呢。”
“那个秀常在到底是个废物,进了养心殿半天,根本一事无成!”
諴妃低首瞧着金丝手绢,笑了一声:“若是王氏落选,布菜的恩典就未必了。”
至于这计划么,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
且等着罢。
她们在底下窃窃私语的时候,颙琰在上位对站着的绣玥吩咐了一句,“既然知道谢恩,以后封了贵人,多殷勤点,知道吗?”
“是,嫔妾谨遵皇上旨意。”
于是接下来的时候,绣玥就只能站着给他剥核桃。
许是女人的错觉,她总觉得,皇上今天对她隐约别着一股劲儿。
皇后在对面坐着,一直到宫宴开始之前,她再也没听皇上提出要摆驾养心殿的话。
绣玥踩着花盆底,还要站着给皇上剥核桃仁,从下午到晚上,别提有多煎熬。
好不容易到了吉时,宫宴已按部就班布置妥当,皇后起身恭请圣上起驾,东西六宫皆跟着到前殿正殿去饮宴。
諴妃步入正殿内,瞧了一眼上方的一张红木圆桌,她笑一声,转向皇后道:“这个,是何意呀”
皇后含笑:“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往日家宴后宫的嫔妃们都坐在下方,坐得分散又离得远,皇上体恤六宫,今日不光是新年,更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吉祥年,咱们大清皇室今日也同民间百姓一般,圣上与妻妾共坐一桌,辞旧迎新。”
“这”安常在在最后,喃喃了一声:“这怕不妥罢”
按着宫规,除非允准,皇后都不得与皇上同桌用膳,更遑论妾室乎?
皇后面带微笑,在前方只作未闻。兰贵人和芸贵人转过身,白了一眼安常在,嘲讽道:“皇上皇后这么安排,自然也有不会传扬出去的安排,你只管跟着落座用膳就是了,一个常在的身份,跟着瞎操什么心。”
“怪不得出身镶黄旗满洲信勇公府,还只是个不得宠的常在。说话心直口快,难怪皇上要冷落你,换了谁不厌烦!”
安常在气结,却碍于她俩是贵人的身份,只得强自隐忍下来,憋闷着跟上前等待赐座。
“皇上,”皇后带着微微喜色,道:“今个是家宴,后宫与皇上团聚过年,今夜能省的规矩,臣妾都请省了,只愿皇上舒心。”
“皇上请先落座。”
皇上点头,居于中间上位,称赞道:“难得皇后这样想。”
“皇后也坐罢。”
皇后落了座,左侧挨着围坐在皇上半周的,依次是简嫔、淳贵人、芸贵人、春常在、荣常在、杜常在。
右侧自然是諴妃为首,后边依次落座莹嫔、信贵人、兰贵人、安常在、李官女子。
颙琰朝着圆桌上落座的嫔妃瞧了一圈,还有几个位子空着。</p>
第85章
皇后从旁道:“刚刚差人去延禧宫,逊嫔怕是动弹不得了,她的身子,也不宜冒着风雪出门。信贵人她”
他听了两句打断了皇后的话:“信贵人不愿来就不来,她的性子本也不适宜人多,闹将起来,这个年也过不消停。信贵人的兄长今夜在皇宫当值,朕已打发了去瞧她。将她的位子撤下去。”
再者,就只有兰贵人之后,安常在之前的绣玥的位子还空着。
皇上命她布菜,她便不能跟着坐下,所有人都落了座,殿内就只有绣玥一个人在后边不知所措地站着。
歌舞声渐起,皇上总算没晾着她,道了句,“过来给朕布菜。”
绣玥便依言过去了。执起筷子,任由宴会上觥筹交错,一片欢歌笑语,只有她自己领了这个苦差事,案上的珍馐美味眼瞧着,都夹进了别人碗里。
大年三十的晚上,原本盼着好好过个年,她便有点怏怏不乐。
皇后举起酒杯,起身先敬皇上,随后諴妃、简嫔一个个依次起身举杯,皇上这一晚上来者不拒,最后李官女子鼓起勇气敬了圣上一杯酒,他也都饮下了。
皇后瞧出了,他有一分不痛快。
宴会上说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嫔妃们都使劲了浑身解数说话来讨皇上的好,只有绣玥站着始终一语不发,低头夹了一筷子白菜到他碗碟中。
“今夜难为了如贵人,家宴之上一直为朕忙碌。”
众人酣饮之时,皇上冷不丁侧头跟她说了句话。
“你下午侍奉朕便一直站着辛苦,这会儿又专心给朕布菜,这年夜饭,你自己却滴水未进。”
绣玥心下不痛快,面无表情敷衍道:“是,这是嫔妾应尽的本分。”
这会儿,她终于卸下了虚与委蛇的面皮,不再装作讨好假笑了。
颙琰瞧了她一会儿,忽的笑一声,吩咐道:“赐座。”
“这,皇上”
常永贵有点发愣,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状况,皇上左右分别是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两侧的嫔妃依次序挨着落座,末尾处皇上对着的位子是空着的,为了圣上欣赏歌舞,皇上说的是赐坐?那玥常在的位子要安放置于何处?
他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强撑着还是问了句:“皇,皇上,玥常在她”
见皇上目光发冷,他忙改了口道:“请示皇上,如贵人的位子不知要安放哪里”
颙琰随口斥了一句,“这么丁点的小事也要来问朕。”
“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信贵人的位子不是撤下去了么,諴妃这一侧都宽敞。”他似随口道了一句,“如贵人为朕布菜,随便给她安置个地方就是了。”
随便,皇上说得当真轻巧,哪有那么容易呀。
但皇上话里的意思,他听懂了。
常永贵手里端着个凳子,简直就像个烫手的热山芋,他颤颤巍巍地来到諴妃身侧,嘿嘿干笑了两声,然后将绣玥的位置摆得稍稍靠近皇上的右后侧,距离圆桌远了些。
也算稍全了諴妃娘娘的面子。
“玥、、如贵人请坐。”
没想到皇上还有些人性,绣玥踩着花盆底,从午后站到夜半时分,她嘟着嘴,也不推辞便坐下了。
坐下去的时候,悄悄在桌案底下伸手揉揉腿。
莹嫔跟着向身后空着的信贵人的座位挪了挪,她寒着脸,没瞧諴妃,只顾着自己眼前的碗碟。
“臣妾替娘娘不值。”
諴妃倒是乐呵如常,她给莹嫔夹了块如意糕到盘中,“皇上呀就是皇上。”
“皇后娘娘当局者迷,到这一刻也该看懂了,从方才到现在,皇上步步为营,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他心上的人,得以名正言顺地坐到他身边。
绣玥虽然得以落了座,但距离桌案较远些,宫宴之上,众嫔妃在侧,她也不好太越矩,侍膳太监给皇上皇后和宫里每位小主碟中依次上的点心类的膳食,她才得以进些。
家宴进行过半,膳房总管太监带着两个奴才上前,二人合力托着一盘直径三尺左右的圆形贡糕,恭敬道:“禀皇上,为庆贺吉祥新年,这是御膳房精心烘制的甜点,取上好的甜糯米为原料,以深井鲜奶调和而成,又添加几十种御品果干、配以鲜果,请皇上皇后和各宫小主享用。”
绣玥坐在颙琰身后扫了一眼,那糕点看起来软糯可口,甜香丝滑,最外围点缀一圈新切的草莓;里面一圈是樱桃,颗颗饱满;再里面是桃瓣、蜜瓜、葡萄,尤其最中间的位置上,摆着一对切成人参果一般形状的浅橘色果实。
膳房总管太监道:“皇上,中间的是今年云贵总督刚刚进献入宫的一对天山雪莲圣果,贺吾皇万岁,娘娘千岁。容奴才将糕点呈给您和皇后娘娘、还有各宫小主享用。”
颙琰淡淡点了点头,那膳房太监便吩咐身后候着的太监将贡糕端上前,依着位份次序将其切成一块块,呈于各宫小主碟中。
其中最好的两块,上面摆放着天山雪莲果的贡糕,自然是分别呈于帝后。
绣玥打眼瞧着,那管事太监不愧是御膳房总管,不动声色,位份高的嫔妃,上面点缀的鲜果便丰盛些,低位份的便差些,到了李官女子盘中的,上面只有零星几颗草莓而已。
因着她的位子尴尬,坐于皇上身侧偏后,御膳房总管方要将最后一块贡糕呈于她盘中,绣玥满心瞧着那贡糕,已然做好了去接的准备,却听皇帝突然出声,吩咐那御膳房总管太监:“信贵人没来,逊嫔抱病不宜多食甜腻,这一份给承乾宫送过去。”
膳房总管愣了愣,瞧了瞧绣玥,很快陪上笑脸,点头躬身道:“嗻,奴才领命,这就去办!”
说着便将那原本要呈给绣玥盘中的贡糕收了回去,绣玥抓着筷子的手僵住,瞧着满桌的人瞧她的那种眼神,眼角向上,都在看她的笑话。
若非皇上坐在这里,她们不知要如何的肆意笑出声来。
绣玥敛下目光,将手悄悄藏在袖中,掩去自己的尴尬。
皇上是九五之尊,他要如何对她,全凭他的心情,即便当众如此贬低她,她能做的,终也只有‘承受’二字而已。
绣玥是个通透的人,所以皇上瞧着她的时候,她也不敢有一点微词,面露半分不悦。
“还笑得出来么。”他朝她戏谑道。
绣玥愣住,觉得全身的血液凝滞住,说不出来的窒息涌上心头。
“皇皇上”她下意识看着他,口中只喃喃道这两个字,这种时候,这么多人在场,她不能慌,不能乱,要冷静,再危险的时候都面对过,只有冷静下来,才能稳得住眼前的境况。
皇上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虽然从前也一直苛待她,厉声厉色,可却完全不同于今日这般。
难道是她犯了什么过错?否则皇上何以如此待她。
有点疲倦涌上来,虽然皇上待她不好她心里不会难过,可宫里头的日子却不会好过。
她到底是在哪一处不经意的地方触怒了皇上,想来想去,有点心乱如麻,皇上向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即便她循规蹈矩,触怒皇上的时候还少么。
在座的嫔妃们都在互相说着吉祥话,觥筹交错间,绣玥低下头,瞧着自己的那个空盘子。
亏她还以为,这个年会有一点不一样呢。还不如窝在延禧宫里,啃自己的萝卜腌菜,总好过现在这样。
她轻轻将筷子放回桌上。
“怎么了,一直不吭声?”
宫宴之上歌舞声阵阵,皇上侧目,他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得清。
“回,回皇上,”绣玥努力弯起的嘴角有点僵,皇上刚刚的那一句话,还扎在心里,她想笑,却又不得贸然笑,想想,自己现在这一副样子真是难堪。
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衣袖,说来说去,她这样曲意逢迎的一个人,竟也有找不到说辞的时候,原来,她也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儿家,也有脸皮薄的时候,也需要被尊重爱护,只不过日子太久了,久到连她都认为自己就该是这样的人,已经习惯于被轻视,习惯于撑着厚颜,撑着无谓,想来真是可笑,她这是做什么呢,好好的大年三十,围在一桌子人面前让人家看她的笑话,真是丢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