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闹春刚刚随手在外头扶了下东西,听到里面不对劲,一个箭步就冲了进来,这才发现里头兵荒马乱的一团,他顾不上想什么了,打算从母亲手里接过儿子:“妈,晓冬给我,我带他到镇里看一下!”
“我来,我抱吧!”看到暌违已久的丈夫进屋,何玉兰忍不住眼神放了一半在他身上,出于亡羊补牢、挽回一切的心态,她忙不迭地伸出手,打算从婆婆手中接过儿子,“来,晓冬,妈妈抱你去医院!”
说白了吧,她对儿子,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母子俩也就是当年好好地处过这么一年,后来天涯飘零,没再见过,虽然她对孩子有很多期盼,可再度相见时更多的却是陌生感,看到儿子摔倒,她更多的是惊慌于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印象又被影响,至于儿子,小孩都是摔摔碰碰长大的,稍微磕碰一些,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倒是丈夫,这么些年后再度见到,何玉兰忽然发觉了曾经她怎么都理解不了的丈夫的“英俊神武”,许海洋的文质彬彬,她现在想来却只有斯文败类,丈夫曾经要她看不惯的大老粗气质,此时却让她觉得很有男人味道。
“闹春,我刚不是故意的,你回来我这心里太欢喜了,一不小心就撞着椅子了。”她没忘了替自己解释,眼眶已经有眼泪打转,手已经伸到了儿子面前。
“现在别说这些,你把钱拿上,先去给晓冬看病再说!”裴闹春没理会她,眼神里只有儿子。
在几双手同时在裴妈妈面前交战的时候,裴晓冬忽然叫了一声:“我要爸爸抱!”他看都没看他最在意的妈妈,同样坚定地向爸爸伸出了手。
“妈,你要不在家呆一会,你放心,我带晓冬去,确认了没有问题就给你报信。”裴闹春二话不说,立刻接过了儿子,稳稳当当地把儿子抱到了怀中,让孩子把脑袋倚靠在他的肩头,事实上摔倒最怕的就是脑震荡,既然都已经颠簸过了,接下来能做的就是尽量平稳,他说完话也不拖拉,立刻往外走,风尘仆仆的他都还没能脱下外衣,就又要准备出来。
“玉兰,你还看什么呢!快拿钱跟上啊!”裴妈妈是急坏了,今天第二次推了儿媳妇,急得那眼泪都掉了下来,“晓冬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活了!”她捶胸顿足,只生气自己,明明知道儿媳妇不靠谱,还让她抱晓冬去吃饭,抱什么抱!结果最后搞成了这副模样。
“好,妈,我这就去。”何玉兰晃过神,迅速地冲回房间那拿了钱,心中很是庆幸,幸好距离上回给许海洋钱已经隔了一段时间,否则这回连给裴晓冬看病的钱都没有,事情肯定要曝光,她拿好了钱包便迅速地往外奔走,村门口那住着两户人家,家里都有板车,能拉人到镇上去。
一边往外跑,她一边回忆起刚刚看到的儿子眼神,也许是她太过敏感了吧?她总觉得,在刚刚那瞬间,儿子看她的眼神,格外疏离,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不过肯定是看错了,就是个小孩子罢了!晓冬这么粘着她这个做妈的,肯定是刚刚摔倒吓着了,到时候哄哄就好了!
裴闹春走得又快又急,已经到了村子门口,他在村里也算是熟面孔,刷脸拜托了牛大爷家的二小子帮忙驾着驴车出来,正在不断地回头看着村里,现在只等那何玉兰来了就能出发。
“春小子,你家晓冬怎么搞成这样的!”等着人,便也下意识唠嗑,虽然孩子身上血不多,可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发红发肿,看着还怪吓人。
“摔着了。”裴闹春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他有基础的医学能力,能初步判断出孩子没大问题,否则早就已经出发,毕竟他兜里还是有些钱的,可这回,他肯定是要先摸摸底,看看那何玉兰手头到底还剩了多少钱。
不过他手上也没闲着,小心地按着能减缓疼痛的穴位,看着儿子泪痕都黏在脸上的模样小声地哄着:“没事了晓冬,咱们等下到医院一切都会好的。”
裴晓冬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了爸爸的脖子,将脸靠到了爸爸的胸前,已经分不清是疼痛引起的脸红,还是害羞,他小声又坚定地道:“爸爸,我可想你了,你回来了真好。”
“诶,爸爸回来了。”裴闹春愣了愣,挺坚定地回答,然后伸出手温柔地揽住了这孩子。
“闹春、晓冬,我来了!”何玉兰上气不接下气的,总算跑到,她手上摇晃着那个碎花布做的钱包,一下爬上了车,坐在了裴闹春身边,“晓冬好些了没有?”
裴晓冬立刻别过脑袋,看着远方不吭声,只是抱着父亲的手紧了紧,裴闹春则只是生硬地回了一句:“还不知道,到医院再说。”
“出发了,坐稳了啊——”二小子抽了老驴一下,这保养得不错的板车终于开始往前而去,虽然速度不算太快,不过比人跑要快一些,这么一点点地往镇上的方向去。
何玉兰同样看着前方,她觉得,就像是这转动的车轮一样,她新的生活也已经开始了,这回丈夫回来,她已经要好好地把住丈夫的心,然后照顾好儿子——对了,还要把许海洋处理一下。
第113章 年代重生文里被甩的军人爹(七)~(八)
镇上的医院统共就上下两层楼, 若是按照后世的说法,现下这顶天了也就是个门诊店面,不过这已经算得上是周边能找到的最好的医院了。
在这个年代, 看病也没这么多讲究,裴闹春心里也火急火燎,便也没耽搁, 直接按照护士的指示, 径直地往二楼冲,到了医生的办公室, 外头排队的人不多, 看着他手头抱的是孩子, 也都没说什么, 甚至主动让了位置,生怕耽搁了孩子的病情。
何玉兰正喘着气爬楼梯, 再度看到丈夫, 她只觉得心中涨涨的, 莫名的情感交织在一起, 重新打量对方,她像是被擦亮了眼睛,能一下看出对方身上的种种优点, 可另一方面, 她又生出了几分埋怨。
哪怕是重活一次,丈夫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往”,就比如今天, 虽说儿子生病,谁都着急,可他下车时连扶她一把都没,自顾自地抱着儿子就急速往前奔,她现在可还是娇养惯的,今天这么跑了两回,这双腿都已经是又酸又涨的,连走动都没力了,若是丈夫稍微顾及她一点,最少也该和她说上一声。
不过算了,何玉兰摇了摇头,木讷些好,总比许海洋那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要好吧?至于不知道体贴,没事,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能用来和丈夫好好沟通,她这都活了两世的人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撒娇卖乖总是会的。
何玉兰脚程实在有些慢,这才到了病房口,她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温馨的场景。
裴晓冬依恋地靠在父亲的肩头,小手紧紧地揽着父亲,表情很安宁,而裴闹春那张总是镇定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些紧张,双手握拳,眼神盯着医生毫不动摇。
那位有点年纪挂着个老花眼镜的医生已经看完了裴晓冬,正在下着诊断:“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大毛病,等等叫护士帮着稍微处理下伤口,这两天多休息,饮食清淡,要是还有不舒服及时回来医院。”镇上的医院可没有后世这么多仪器设备,基本全靠这些老医生用经验诊断,对方刚刚仔细追问了裴晓冬的状况,确认没有其他症状才放下心来。
“好的,医生谢谢您。”裴闹春听了这话也稍微放了心,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裴晓冬的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裴晓冬粘人得很,在记忆里,这孩子可没那么粘他,反而每次他回家,都躲在门后头不敢见他,不过摔了这么一大跤,又留了些血,吓坏了倒也正常。
何玉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都跟着变得柔软,在上辈子,她根本没有拥有过这样“温馨”的家庭生活,早些年,是她主动的把家隔绝在外头,到了后面,她想拥有的时候,已经得不到了。
她原本也是能拥有个出息丈夫、乖巧儿子的,只是她亲手放弃了,不过不打紧,这辈子,这些都会是她的。
“闹春,晓冬没事吧……”何玉兰笑吟吟地凑过去,想摸摸儿子的手,可这手才伸到半空,她那张带笑的脸就那么僵住。
只见裴晓冬以最快速度别开脑袋,手一缩,藏在了和父亲身体贴近的中间,声音带着委屈:“爸爸,我好累,我想睡一会。”他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太舒服一样。
“好好好,那你趴在爸爸身上稍微休息一会。”裴闹春心疼得厉害,边站起来边顺着儿子的背,身子转了一圈,稍微和何玉兰拉开了距离,“玉兰,你去外头把钱交一下,晓冬他不太舒服。”他让开了位置,打算让下一位患者进来看病。
“……好。”何玉兰愣神地应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她看着丈夫抱着儿子出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跟在后头,到外面找护士交钱了,镇医院的收费自是比村里诊所的要高上一些,不过经历过后世物价飞涨的何玉兰,倒是感觉不太出来钱数高低,直接交了便匆匆地摸出去找两人。
她心中隐隐地生出了些许的不耐烦,也不知道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暴脾气影响,还是她本就对丈夫和孩子没什么容忍度,何玉兰竟徒生出不少想要发脾气的想法,虽然本做好了讨好儿子和丈夫的想法,可是他们这样,算是个什么态度,是,孩子是摔了,她心里也内疚,总不能让她以死谢罪吧?
好不容易压制下了心头的怒火,何玉兰脚步都跟着变重了,走到楼下就看见正抱着孩子的丈夫,她挤出笑容凑了过去:“闹春,现在晓冬好些了吗?”
裴闹春连忙回头,比出了个噤声手势,他压低了声音:“晓冬在睡了。”他怀里的裴晓冬神情平静,闭着眼在爸爸怀里许是睡着了,看上去很是可爱。
“……嗯。”
“玉兰,你去买点糖、再随便买点什么,等晓冬恢复好了给他补补。”裴闹春又吩咐,“我带着晓冬在车那头等你。”
“行!”怎么不行呢?何玉兰深呼吸,“我去买,你先带……”
她话还没说完,裴闹春就迅速地点了点头:“晓冬不能吹风,我先带他到车那边去。”然后同来时一样,步子飞快地离开,渐渐地消失在人海之中。
可以,这很可以。何玉兰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得这么板着脸匆匆往镇中央去,在她的想法里,两口子出来买东西,不应该是一起上供销社的吗?然后一个拿东西,一个挑东西,哪有这样,让她孤零零的去买,知不知道什么叫体贴人?
可事情是她自己惹出来的,现下何玉兰也说不了什么,只得暗暗懊恼,要是当时再小心点就好了,若不是晓冬摔了,没准丈夫回了,她体贴地说两句话,两人便能重归于好,蜜里调油呢!
不过没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就不信了,她还搞不定自家的老实丈夫!
裴闹春就像个会移动的平衡车,分明是在走动,可却不会让上头的儿子感受到半点颠簸,他的手臂比常人的要硬些,全是肌肉,可抱着孩子的时候,每一点动作都很柔软,生怕碰到儿子手上的那些红肿。
裴晓冬伤不重,事实上到医院的时候,额头上那个小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只是稍微用消毒药水清理了伤口做了个简单的处理,但手上和背上,是实打实的摔在了地板之上,虽然没流血,可早就一片红肿,医生是开了瓶药油,不过也说了,估计最少得青紫两天,这些伤痕在孩子的身上很是明显。
“爸爸。”刚刚一直眯着眼的裴晓冬忽然开了口,他抓着爸爸的肩稳住身体,离爸爸很近的他,能一下看到爸爸露出的疑惑神情,这要裴晓冬心中也同样满是犹豫,有一件事情藏在心里,他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怎么了,晓冬?”裴闹春看着儿子脚步没停,“爸爸在呢。”
裴晓冬听到这句话,心立刻一酸,此刻的爸爸,看上去还风华正茂,走起路腰板都是笔直的,换上军装更是风采十足,可爸爸哪知道,在后来的日子,他们父子俩还有奶奶,都被他的那个“好”,妈妈给害惨了。
是的,裴晓冬是重生回来的,他分明记得自己正在准备高考,累得厉害,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到醒来,只觉得浑身发疼,然后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久违了地“年轻”版的母亲、爸爸和奶奶,他一度以为这是个梦,可那些确实存在的疼痛清晰地告诉他,这正是现实。
而且……他比谁都要清楚地意识到,“妈妈”一定有哪里不对,对裴晓冬而言,童年的这段时光,一直都被笼罩在妈妈的阴影之下,即使经年之后,他还是清楚地记得,他傻乎乎地跑到妈妈房门,却被她一把推了出来,她俯视着他,扯了扯嘴角,用手指指着他:“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和你爸天天在一起,你说说,去哪能找像你爸这样的男人,总也不着家,就留我一个人待在村子里头……”
在他记忆里,总是这么冷嘲热讽的妈妈,又怎么会突然变得“亲切”起来呢?甚至还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想要抱他、安慰他?这是绝不可能的。
不过这些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现在裴晓冬最迫切想要做的,便是改变父亲和他们一家的命运,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后又过了几年,母亲抛家弃子地跟人离开,父亲和奶奶在村子里头都抬不起头,为了能照顾奶奶和他,父亲特地退伍回家,从此守着他和奶奶在镇上生活。
裴晓冬依旧清楚的记得,他总是木讷不会说话低着头时,父亲坐在面前,颓然无奈的模样;他也记得,奶奶离开人世前,紧紧抓着父亲的手,老泪纵横地说,闹春,要是当年妈没给你找这么个媳妇就好了,妈没替你看好媳妇!奶奶离世的葬礼上,外公一家到门前不敢入内,送了礼金又离开,远去的身影像是老了好些岁,爸爸跪在那哭得脸色通红,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得出他的绝望;他还记得,自己到爸爸房间里做作业,无意中踢倒的巷子里,放着满满的奖状、军功章……
他读到了高中,也学到了不少道理,任何事物都应该两面看待,没有绝对的错,也没有绝对的对,可唯独在妈妈这件事情上,他完全没有办法理性看待——如果妈妈做的一切是理所应当的,那么他们家、外公家,就是罪有应得吗?就活该遇到这些吗?
长大的他,陆陆续续地从旁人那知道了不少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好笑,爸爸和奶奶,反倒是从没说妈妈坏话的那个——他听说,妈妈和那位知青勾搭了很多年、妈妈不但花了爸爸的工资还偷了外公的钱……传言从事掺杂着些许夸大的成分,可对照着小时候的记忆,裴晓冬竟发现,有不少已经得到了应证。
那个他敬仰的母亲形象轰然倒塌,他更恨的是,妈妈为什么要一直骗他?很长一段时间,在妈妈的口中,爸爸就像个“怪兽”,不回家、不顾家、不体贴、脾气差,总之所有不好的标签都能贴在爸爸的身上,哪怕是妈妈跑了之后,个性畏缩的他都很难和爸爸好好相处,甚至在青春叛逆期时,他都差点和父亲打起来,虽然随着长大,他慢慢地懂得了很多事情,可错过的年华,不会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