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许乘月
时间:2019-07-02 09:28:36

  那“狗里狗气”的黏人模样,实在让人没眼看!
  这边黏黏糊糊即将进入蜜里调油时,一墙之隔的成王殿下则莫名苦得像颗实心黄连。
  六月初五未时过半,内卫孙青向贺渊通禀这两日城中近况后才离去没多会儿。隔壁的成王赵昂便捏着一张信笺急匆匆过来了。
  这时赵荞与贺渊在水趣园的亭子里,吃着茶果吹着风,就先前听孙青禀的一些情况闲谈着各自见解。
  赵昂的突然到来让赵荞有些诧异,却还是赶忙站起身问好,又吩咐阮结香拿了一个“云团圆垫”来为他在席上添座。
  “成王兄这是怎么了?”赵荞拎了茶壶倒了杯果茶递给他。
  那果茶是早上熬好后吊在井中沁了大半日的,酸甜冰凉,消暑降火——
  对成王殿下满心委屈邪火却没啥用。
  一饮而尽后,赵昂将空杯放回矮桌上,忿忿捏着手中的信纸:“那个女人太嚣张了!我都老老实实任她叫人绑上来,也没闹着要回城,很给她面子了吧?只是前两日让孙青带话问她几时才能忙完,她居然写信吼我!”
  说完却小心翼翼将那信折好收回怀中,自己又倒了杯果茶咕噜噜干了,一副没处说理的委屈恼火样。
  赵荞茫然眨眨眼,转头以口型问贺渊:怎么回事?
  贺渊佯装无辜地摇摇头,从容端起茶盏,不动声色遮住上扬的唇角。
  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赵荞也不知该从何劝起,只好尴尬笑。“消消火,书信上的字也不好辨别神情语气,许是有误会?”
  “误会个鬼!她就是吼我,看那笔迹都能听见她的声音!”赵昂那个气啊,都忘了像平常那样自称“本王”了。
  顿了顿,他看向贺渊:“孙青怎么同你说的?城中刺客的事几时能了结?”
  今早孙青来只将林秋霞的信呈交给赵昂,旁的事并不向他多说,而是过来禀给贺渊。
  他虽是成王殿下,但朝职上只是宗正寺卿,若无他的伴侣林秋霞首肯,又不在非常时刻,照规矩他是不能随意涉及金云内卫事务的。
  “或许快了,”贺渊倒也没瞒他,“已从之前抓到的刺客口中审出点线索,林大人命人设了个局等着,大约两三日内就能知藏在朝中的那名暗线是谁。”
  孙青说,有三名刺客扛不住刑,前后招供出同一个重要的线索:他们这些人是各自进京的,进京后相互间也不联络,各行其是,听从那位暗线的调派。
  但他们并不清楚那名暗线是谁。他们从松原离开时得到的指令是,抵京后立刻前往京郊広严寺附近的市集,市集上会有人告诉他们下一步该作何行动。
  “広严寺附近的市集?”赵昂收了委屈怒色,眉头微皱,正经思索起来,“若我没记错,爱去那个市集的人,除了香客,就是明正书院的学子。”
  大周立朝初期,武德太上皇曾御驾亲临広严寺,为复国之战中捐躯的将士做过几回法事。应寺中主持请求,顺手也给広严寺题过牌匾,因此那里也算皇家佛寺。
  有这渊源在,広严寺向来香火鼎盛,京中勋贵、平民都爱往那里去礼佛,附近便自发形成了个市集,其间吃喝玩乐虽与城中闹事比不得,在京郊一带却算顶顶繁华。
  再加上明正书院离広严寺不远,学子们也休沐时若不愿回家,也会结伴往那市集去玩。
  “对,成王兄过来之前我们正说这事呢,”赵荞见他自己消了气,便能笑笑接下这话头,“几个刺客说辞一致,是在一个‘连弩赌彩’的摊主那里得到的消息。可那摊主在那次给了他们消息后就没再在市集上出现过。”
  赵昂稍作沉吟:“不对。前几日贺渊带人出手抓了第一批刺客后,剩下的人突然蛰伏,显是第二次收到指令。既那个连弩摊主早就不见了,那这次的指令他们又是从那里得到的?”
  “说起这个,”赵荞扶额叹气,“我就是别人常说的那个话,‘兔子戴帽,一个冤字’了。”
  刺客们第二次收到指令的地方,竟是南城通衢坊里的馔玉楼。
  那是赵荞名下的产业。
 
 
第67章 
  赵荞的“归音堂”仿朝廷邸报样式,定期刊行汇总近期坊间热议趣闻的杂报。为有自己的杂报售卖渠道, 在她大哥信王赵澈的指点与扶持下, 她从成年后独自经营的商号产业便多以酒楼、茶肆为主, 如此便能一举两得、财源广进。
  她打小在坊间滚惯的,又是个轻易不肯忍气吞声的性子,结怨得罪人自是难免。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她名下诸多产业都交由信得过的掌柜们打理, 除半年例行盘账一回外便甚少亲自插手日常事务, 也从不张扬自己就是这些商号幕后东家的事。
  所以,京中不少人知道赵荞爱去“馔玉楼”,但知道那是她产业的人并不多。
  刺客们第二次取得指令竟是在馔玉楼,无论这事是不是巧合,都颇为微妙地将赵荞——或者说是信王府——架在了火上。
  赵荞有点憋闷:“就算那名暗线当真在馔玉楼落网,也不关我多大事。但这事烦就烦在, 它恶心人啊。”
  刺客案这几日已到了京兆府、皇城司协助内卫全城搜查的地步,按大周律,这种案子结案时定要张榜公示来龙去脉, 到时满京城都会知馔玉楼是信王府二姑娘名下产业。
  信王赵澈领圣谕协理国政,自是很受人瞩目的。
  暗线利用赵荞名下产业向刺客传递指令,这事明摆着不可能与她本人有关,以昭宁帝一惯性情,也不会昏聩到以为信王府与松原意欲裂土的反叛余孽有所勾连。
  但这事的恶心之处也就在这里。
  因为所有事都是用脚趾头想就能明白的,赵澈若郑重其事上书解释反倒像心虚,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避而不谈。
  可如此一来, 这事在许多人心中就会显得讳莫如深,过后必少不得有人要在背后妄加揣测,鬼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
  “冤死我了,无端端给大哥招来麻烦。”赵荞烦躁抱头。
  一想到自家大哥将来要为这破事被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地议论,还没法解释,只能生吞这苍蝇,她就十分恼火。
  赵昂同情地看了看她,宽慰道:“没人会怪你,惹上这种麻烦又不是你的过错。酒楼茶肆本就人来人往,总不能事先查验每个客人的身份才放人进去。朝野议论也就是一阵风的事,阿澈什么阵仗没见过?你就别往自己头上揽了。”
  赵荞闷闷“嗯”了一声,接过贺渊递来的沁凉果茶,鼓着腮小口啜饮起来。
  “内卫那头做何应对?”赵昂转而看向贺渊,神情认真不少,哪里还是先前那副被爱妻手书训了就委屈跳脚的模样。
  贺渊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平静作答:“林大人让人带了一名昨夜才落网的刺客,在馔玉楼等那名暗线或传讯人再次出现。”
  赵昂眉心微蹙,继而眼帘低垂,端起茶盏却没喝,指尖轻点着茶盏外壁,若有所思。
  *****
  赵荞揉着额穴,无奈苦笑:“我这两年运势似乎不高,以往没这么不顺过。”
  先是贺渊重伤失忆,之后是岁行舟那件事,眼下无端又沾上这刺客案。
  贺渊觑了觑对面那个如老僧入定般的赵昂,放下杯盏,倾身凑近赵荞耳畔,以带笑的气声诚挚建议:“所以我说你该考虑尽快成亲。按民间习俗,这叫冲喜破运。”
  赵荞耳廓霎时滚烫,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赵昂已顺手拿起颗果子,扬手就往贺渊脸上砸去。
  “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想做什么?!”
  贺渊自是伸手就将那果子接住了。
  他面上非但半点愠色也无,还低眉顺目,淡声应道:“殿下教诲得对,是我逾越失礼,不该离这么近说话。”
  他这乖巧得仿佛鬼上身,倒叫赵昂愣愣直犯嘀咕:“皇帝陛下面前都么没见你这么温顺过。”
  赵昂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贺渊今日对自己很反常。
  方才他向贺渊打听孙青今日带来什么消息,又问了内卫在馔玉楼做和应对,贺渊全都毫不犹豫合盘托出。
  按理这是金云内卫的事务,眼下局面也没紧迫到需他以“内卫总统领林秋霞夫婿”的身份代为插手,照贺渊以往的行事风格,就算透露消息,多少也会有所斟酌与保留的。
  “你小子今日有问必答,莫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赵昂眉心蹙紧,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贺渊一番。
  贺渊镇定道:“殿下多心了。”
  虽他暗地里使坏给赵昂招来了林秋霞那封信,给小时的赵荞稍稍报个仇,但明面上还是要与赵昂融洽关系的。
  他又不傻,赵昂可是专管皇室宗亲事务的宗正寺卿。赵荞身为信王府二姑娘,她的亲事一应仪程都绕不开宗正寺,连婚书都得递在赵昂手里盖了官印才作数的。
  见贺渊似无异样,赵昂转以审视的目光严肃看向赵荞。
  赵荞脸红心虚地连连摆手:“我很好,我没事,他没对我做什么。成王兄,我们还是来聊聊刺客们在馔玉楼取消息的事吧?我瞧你方才像是想到什么了。”
  *****
  她这拙劣地转移话题,赵昂倒也没有戳穿,只似笑非笑地盯着贺渊,隐有不满。
  “贺大人近来私心杂念似乎过重了吧?”
  贺渊回视他,神情从容浅淡:“愿听成王殿下教诲。”
  赵荞不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突然打什么哑谜?
  各怀心事的两个男人以目光对峙片刻后,到底还是赵昂先沉不住气,恼了。
  “贺渊,在馔玉楼‘守株待兔’算是个忙中出错的昏招,八成会徒劳无功。你明明想到这层,却没让孙青回去提醒你们林大人!”
  松原那头派刺客们潜入京,是要照那份暗杀名单行动,以便引发京中恐慌甚至动荡。
  却在刚要出手时就被贺渊带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名单上头号、二号两个最重要的目标赵昂与赵荞又被圈到泉山保护得密不透风,那个在京中掌控局面、调度这些刺客的暗线只要不是傻的,就不会这么快再动手。
  赵昂忽然将事情挑明,贺渊半点无惧:“若只提意见,却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会挨揍的。”
  “你敢说,当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赵昂厉声。
  “成王殿下若愿意,大可修书一封提醒林大人,我这就安排人快马送回城,”贺渊也没再含糊其辞,冷冷道,“你我能想到的事,林大人会想不到?”
  林秋霞之所以选择了最下策的“守株待兔”,与贺渊的“看破不说破”,都是同一个缘由——
  若想真正引得暗线孤注一掷,就该拿赵昂与赵荞回城做饵。
  这堂兄妹二人都不习武,若真回城去做诱饵,即便事先在暗中层层布控,也没人敢说当真万无一失。
  林秋霞不愿冒这险,贺渊自也是一样的心情。
  “赵家儿女便是不习武,也没有你们想象得那样娇弱怕事。”赵昂咬牙。
  赵荞这才如梦初醒,点头:“成王兄说得对啊。既我俩回城才能最快引蛇出洞,那我们当然……”
  “打住!这不是你们自己怕不怕的问题!”贺渊回头瞪她一记,转身就走了出去。
  *****
  申时过半,赵荞在水趣园的假山瀑布旁找到贺渊。
  贺渊单膝起,背靠树干坐在树荫下,盯着飞溅的小水珠发怔,像座石雕般一动不动。
  他已经这么呆坐快半个时辰了。
  听到浅浅脚步声,他回头见是赵荞,神情蓦地委屈起来,将头扭向一边不看她。
  赵荞笑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炫耀似地将手中大碗捧到他面前晃了晃:“坐这儿挺热吧?山上涟沧寺的后头竟有个冰窖,成王兄派人去‘讨’了些冰回来做这个,可消暑了。”
  偏贺渊不为所动,连个眼神也不给。
  赵荞舀了一勺淋满浆果汁子的碎冰,笑吟吟喂到他唇边:“喏,乖乖张嘴。”
  酸甜果香混合着冰块凉意扑面而来,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真真诱人。
  贺渊还是不理她,扭头的幅度更大了。
  赵荞也不勉强,将勺子收回来喂进自己口中。她鼓着两腮,眯起眼儿,口齿含混地发出连串充满诱惑的舒服喟叹。
  贺渊总算忍不住回头瞪她:“少来这套,我不会同意的。”
  “我来哪套了?”赵荞嚼着口中的碎冰,笑眼弯弯若无其事,“别冤枉人,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你是没说,只不过满脸都写着‘无事献殷勤’!”贺渊轻恼,“事情没有你俩想得那么轻松!”
  至少没有他们以为地那样安全。
  将赵荞与赵昂丢回城中做饵,这确实是最快引蛇出洞的上策。
  但要真正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届时就得放他们落单,暗中的布控也必须给对手留出足够的空子,否则对手照样不会轻举妄动。
  这堂兄妹俩平素虽没太过娇生惯养的做派,毕竟都是不习武的软柿子,自保拖延时间是个大问题。稍有差池,这饵丢出去,只怕很难全须全尾收回来。
  当初正是顾虑到这一点,昭宁帝才同意了林秋霞与贺渊的请求,在第一时间将这二人圈到泉山护着。
  此刻的贺渊当真肠子都悔青了。就该一个字都不向赵昂透露的!
  今日是他大意,原以为赵昂在宗正寺卿这富贵闲职上一待数年,远离朝局核心,有些事上应该没那么敏感。
  却忘了,武德朝时,成王赵昂、嘉阳郡主赵萦与当时还是汾阳公主的赵絮,可都是朝野瞩目的热门储君人选。
  这几年赵昂之所以远离朝局与权力的核心,那是他自己愿意,不是他才能平庸。
  赵荞又舀了一勺碎冰,嘎嘣嘎嘣嚼着,摇头晃脑地笑道:“大兄弟,讲讲道理,不要这么疑神疑鬼。‘无事献殷勤’这几个字我都不认识,怎么会写在脸上呢?”
  “谁是你大兄弟?!”贺渊又气又恼,却又有点想笑。
  见他神情缓和,赵荞朝他身侧挪了挪,笑容明丽又狡黠:“大兄弟啊,再过几日就是‘南郊送暑’的盛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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