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这一句话,陆垚其实已经全懂了,但她不说话,施烨就得继续解释下去。
“但它们依然分成了两派,一派的宗旨类似于好死不如赖活,另一派则坚持树人永不为奴。”
“噗!”这是陆垚被掐以来发出的最顺畅的声音。
“原本第一派,我们称之为顺民的那群,数量正在不断增多。因为它们认为和我们打没意义……人类迟早灭亡,而和我们多交流多学习,以后我们的科技都是它们的。”
这样叫未开化的种族?
施烨懂了陆垚的眼神:“没文化不代表不聪明,它们能够从繁衍困难联想到我们迟早灭亡,这本身就代表它们很有智慧,可是……”他声音冷了下来,“与我们合作最久的树酋能在确认你的意义那一瞬间就决定杀了你,这就是完全另一回事了。”
聪明、隐忍、果决还心狠手辣。
陆垚明白他的意思,就好比老牧人养着一群绵羊,绵羊之所以乖顺就是觉得老牧人迟早要死,到时候整个草原随它们撒欢。可是当它们发现老牧人后继有人时,在那一瞬间就决定干掉老牧人的后人……这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要不是她的出现,施烨不会发现他们的敌人竟然有这样的面目。
“鱼……饵?”陆垚指指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施烨连忙否认,“一方面,是确实,想带你散散心……地球上的东西你大概没什么兴了趣,唯独绿星,你肯定一无所知,你会有兴趣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不是吗?”
陆垚无奈的耸耸肩。
“还有就是……”他的眼神破天荒的有些闪烁,“那些树人开始想耗死我们,并且和我们虚与委蛇,就是在艾兰妮死后。它们懂女性对我们的意义,虽然并不是完全明白,但是我们的真实情况却也是客观存在……反抗的树人,甚至是顺民,都敢拿这个,嘲笑我们……即使我们是胜利者,我的部下也经常抬不起头,对于这点,我无法忍受。”
陆垚竖起一根手指。
施烨停住,看她。
“我,说,过……”她的眼神有点冷。
施烨想了想,了然:“不劳军?”
“……”冷对。
“你不是来做我们的强心针的,陆垚。”施烨笑了,“全人类都清楚你的意义,可是树人不,它们只知道艾兰妮,知道人类女性的存在对人类繁衍的意义。我只是想让你活生生的出现在它们面前,让它们知道,人类没到绝境,人类还能世世代代,该绝望的是它们,就行。”
然后它们就真绝望了,然后老娘就被他们不顾一切的强杀?陆垚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无言的瞪视。
施烨点点头:“对不起,这是我的疏忽。其实相比其他人,你的到来对我来说就是一场胜利,能从心理上压垮敌人。如果你对这样也不愿意,那么,没有下次。并且回去后,我会接受议会的所有惩罚。”
陆垚:“……”这货还领着兵呢,谁罚他?当我不懂上层的套路吗?
“还有。”施烨忽然掏出一管药,磨砂的瓶子里,还是绿莹莹的,他打开盖子,抠出一坨果冻状的绿色胶体朝陆垚伸过来,“这个,特产,消炎,据说能祛疤,我给你擦上?”
陆垚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从他的指尖抹走了胶体,自己擦在自己脖子上,眼神冷冷的,带着点嘲讽。
“……”施烨又露出他那抹招牌微笑,把药膏放在了床头柜上,起身,“那我先出去,你擦好药叫我。”
说罢他转身往门走,陆垚伸手拿了药罐,忽然叫住他:“喂。”
施烨转身:“怎么了?”
“刚才,人工呼吸那会儿……”陆垚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残忍道,“初吻吧?小,处,男。”
“……”年过而立帅出地球本可男女通吃现在只能做基佬梦中情人的某将军强行撑住微笑,礼貌的承认,“嗯,大概是吧。”
“就是啊,你还能给谁?”陆垚哑着声持续打击。
“别说话了。”施烨语重心长,“陆垚,你的工作,用嘴的地方不多,不要逼我。”
陆垚耸了耸肩,低头抹药,嘴角的笑意怎么看怎么碍眼。
施烨深呼吸了一下,走了出去。
第27章 脱团的泽洛
陆垚忽然醒了过来,她恍惚中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刺耳的声音, 本以为是噩梦的余响, 但是在下一秒, 她意识到, 那不是噩梦。
又一阵刺耳的嘶鸣, 像是海上渔船入港前汽笛的长鸣,又像是变调的洞箫无限制的拔高着音调。伴随着机械震耳欲聋的轰鸣,那种像是一万把伐木机同时运作,天都要被割开的感觉。
“吵醒了?”施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竟然特别清晰有力, “继续睡,我在。”
陆垚瞪了一会儿天花板, 问:“那是什么声音?”
“礼乐树。”施烨明白她在问什么,“身上有很多孔洞,舞蹈的时候可以奏乐,战斗的时候可以传令, 是树酋的随行。”
“它在传令?”
“它在惨叫,它被点燃了。”
“……”
陆垚头微侧, 认真的停了起来。尖利的嘶鸣时高时低, 大概是在拼命挣扎,气流经过空洞再次奏出了杂乱无章的音乐, 可礼乐树分明还挣扎在传达什么信息,却始终无法抵抗痛苦带来的痉挛。
没一会儿,嘶鸣消失了, 砍伐声还在继续。
又过了一会儿,更远处再次传来时断时续的嘶鸣。
“明天把土著杀光了,我是不是就不用急着走了?”
“不会杀光的,杀不光。”施烨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我们只杀首领和反抗的,普通树人不会明白它们的首领的良苦用心的。”
“诶,真残忍诶。”陆垚不咸不淡的叹,闭目继续睡。
“以前的男人对女人应该也是这样残忍吧?”施烨忽然道,“要不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仇恨呢?”
陆垚睁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施烨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战甲中,手上抱着头盔,连五指都包裹着金属甲套,显得狰狞有力。
她的眼神那么专注,上上下下的看,看到施烨都想打开灯好让她看得清楚,顺带忍不住猜想一些旖旎的事情……
“我失忆了。”陆垚这样说。
“……”
“还想探讨这个问题吗?”
“不了,谢谢。”
“那麻烦有空也提醒杜克他们,不要动不动就来考验我的海马体好吗?”
“好的。”
“谢谢。”陆垚也道谢,再次闭上眼。
耳边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再次戴上了头盔,通讯灯一亮一亮,显然他在隔音的头盔里持续指挥着战斗。
第二天中午醒来时,施烨还是坐在床边,医疗机器人给她扫描着身体,一切似乎毫无变化。
但是当她坐着轮椅被推出去时,却还是忍不住被外面的变化惊了一下。
来时还宁静平和,世外桃源一样的林中村落已经被夷为平地。
两排士兵从基地口一直站到登陆艇门口,他们背对背站得笔直,手中举着一把巨大的木仓型装置,木仓口是喇叭状,有银色网状纹路。
激光木仓,同时具备高效切割和高温杀伤能力。
门口还有几架带四条腿的巨型银色工程装备,两边配有巨大的齿轮,齿轮中心的网状散热装置表明了在开启时,它将还有瞬间烧焦切口防止再生的超高温度。
果然对不同的敌人有不同的手段。而显然,经过一夜杀戮,战果显著。
以军事基地地面设施为中心,一夜之间空出了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小的空旷平原,整个平原都盖了一层雪白的粉末,白到晃眼,让人忍不住眯起眼,寻找地平线上残存的一抹绿色。
“这是什么?”陆垚在两排士兵的护卫中被施烨推向登陆艇,她没法弯腰去碰那白色的粉末,只能问。
施烨言简意赅:“石灰。”
“嗯……”陆垚了然的应了一声。
强碱性,树活不了。
……也就无法把根系发展到这儿,刺探人类的动静。
于是这儿成了树人的死地。
看陆垚的表情,施烨愉悦的笑了笑,她果然明白。
施烨只送到门口,便放开了手。
“我无法送你回去了,这里更需要我,这是我的副官李佐,他将负责把你护送回家。这孩子跟了我快十年,很可靠。”
一个年轻军官踏前一步,敬了个军礼,双眼直直的瞪着前方,看也不看陆垚。
陆垚微微点头,冷淡又不失礼貌。
施烨让开来,让李佐扶着陆垚的轮椅上了登陆艇,关门前,陆垚忽然回头:“哦,对了。”
门立刻停了,施烨似乎就等在那里,问:“什么?”
“送你一句我很喜欢的话。”陆垚道,“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
说罢,她微微歪头,意有所指的看向施烨身后白茫茫的石灰地,笑着回过了身:“走吧。”
施烨对着渐渐关上的门,笑容逐渐消失,他沉着脸退后两步,刚把双手背到身后,忽然一抬眼,一伸手拦住了舱门!
比他手掌还厚的金属门竟然硬生生被他拦住,对上门里陆垚惊讶转过来的目光,他无视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已经掏木仓对着他的李佐,盯着她温声道:“你知道的,我们比较笨,所以能劳驾解释一下吗?”
陆垚挑了挑眉:“解释什么?”
“找到出路的生命,是指谁?是树人,还是人类?”
陆垚笑了,她伸出手朝施烨招了招,施烨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上前,却陡然被她的手捧住脸,很是怜爱的摸了两下,她轻笑:“你说呢,聪明的小孩。”
话说着,她表情都温柔起来,带着点看孩子的怜爱,笑眼弯弯,眼中闪烁着光芒。
施烨整张脸都绷紧了,他缓缓退后,平移出了陆垚的手,才勉强露出微笑,有些无奈:“你总是扔下一句话就跑,让我们摸不着头脑,但是现在……”他摇了摇头,挥挥手,舱门重新合上,只听他最后嘟哝了一句:“该死的荷尔蒙。”
“噗!”陆垚在里头笑了出来。
这边,李佐推着她开始往座舱里走,他是个精神的亚洲小伙,从头到尾都一直对她保持似看非看的态度,宛如看一团空气,陆垚也懒得和他交流,却听他忽然犹豫着问:“陆,陆教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那句话的意思……我真的不明白。你是说石灰防不住树人,还是说我们人类终究会有办法?”他的神情隐藏着惶恐,还有些急切,“我,我很想知道,你,你对潘多拉,是有,把握……的吧?”
“没有。”
“什么?!”
“怎么,想把我扔下去?”
“不,不是!”李佐脸都僵了,语无伦次,“只是,难,难道,现在这一切,真的是,神对,人类的惩罚?”
“神?哈!”陆垚笑了一声,“谁惩罚的这个世界,你真的看不出来?”
李佐一顿,他有些讪讪的,不再说话了。把陆垚固定在座舱后,他走了出去。
一个人坐在座舱里,想到一会儿回到运输舰后,还要休眠回去,陆垚就感到一阵不适。
连她都产生了一点疑惑。
为什么她躺入休眠仓会有这么不好的体验?如果她是自愿进去的,她不会那么害怕,在液体浸没自己之前就战栗到发冷。仿佛在冷冻仓外面,或者再不进入冷冻,就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光想想那种感觉,就让她再次心跳如鼓。
难道,她是被逼的?
或者说,这也是一种惩罚?
她越来越期待希雅醒来了,或者重新见到那个席琳也好。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努力把潘多拉握在手里,到底真相怎样又有什么差别呢?
五天后,陆垚回到了地球。
她有预想到可能会有人大惊小怪,但是完全没想到刚出休眠仓就被抬上担架……
旁边杜克一身白大褂是真的把自己当医生了,陪在旁边一路小跑,在重重护卫下上了医疗飞梭后就绝尘而去,陆垚脚没沾着地就已经一套检测做完,躺进了生命研究院的医疗舱。
她哭笑不得:“等下,施烨没跟你们说,我没事吗?”
杜克表情很可怕,唰的打开投影,给她看她身上各处的照片,背部,手臂,还有腿部,尤其是脖子那儿现在已经淤青发紫的痕迹简直触目惊心,陆垚自己都唬住了:“哎呀,这么艺术。”
“艺术!”杜克一拍医疗舱,啪的一声,怒不可遏,“我本来就反对!连全面占领了都不安全!更何况现在人家蠢蠢欲动的时候!偏要去!还都要你去!疯了吗?!绝对是疯了!”
陆垚最喜欢看男人内讧了,这时候要说顶多煽风点火,可杜克已经够生气了,脸都变形了,她便不再多说什么,乐呵呵的看着。
“你以后不要跟他们出去,他们不怀好意的。”
“不怀好意?”陆垚笑了,“除了杀我,他们还能做什么?弓虽女干?那也是你们这群小处、男吃亏吧。”
自从发现这儿可能全球都是雏儿后,她就对这个梗爱不释手,冷不丁就想拿出来用用。
果然,即使形势所迫,地球男性绝大多数集体单身了一百多年,处、男这个词还是颇有杀伤力。施烨破功了,杜克也瞠目结舌:“你,你……我在为你鸣不平,你攻击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