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模仿曾经的那个她,那个宫里人人都羡慕嫉妒又怜悯的女人。总觉得陛下不是那等肤浅人,画虎画皮难画骨,她也不是那样性格,若非要去模仿,还不得难为死自己?
苏轻窈从来都是通透人,她想明白一件事相当快,所以第一次侍寝未成功见到陛下后,她回来就想了另一个策略。
去太后娘娘面前套近乎。
薄太后是陛下的亲娘,对他最是慈和,宫中的这些妃子们,若谁待太后至诚至孝,也能稳稳当当。
前辈子她前头有太多主位娘娘,轮不到她献殷勤,便自觉没往上凑。
这一回她是想开了,脸面能有好日子重要?想要赶紧舒舒坦坦的,必须得厚着脸皮往前上,把太后哄高兴,绝对不吃亏。
太后并不是十分严肃的人,也不用宫妃们日日都到跟前起早贪黑点卯,只要每月请安一次便是了。她重回今朝前两日才去请过安,还有两三日才到月末,一个月也足够她准备了。
原本苏轻窈还信心满满要去巴结太后,结果陛下那不知怎么的,竟突然转了性。
柳沁以为她太高兴,都说了胡话,忙道:“怎么不会呢?小主那么心诚,为陛下抄经一夜,陛下哪怕看到那厚厚一摞经册,也要记起娘娘不是?”
苏轻窈一下子便茅塞顿开。
是了,一定是因为她太诚心,陛下这是忙完了想起经书,要给她奖赏。
唔,陛下倒是个好人呢!
这么一想开,苏轻窈就高兴了,她道:“那身浅粉交领衫裙上次陛下没瞧见,不如今日还穿它。”
她这新鲜花色的衣裳不多,就这身最显得青春可爱,正好上次没见到陛下,今日还能再穿,十分便宜。
柳沁闻言就忙活起来,苏轻窈把手里的福寿络子最后收个尾,仔仔细细放进锦盒里。
她舍不得手里那些银钱,又不想家里为了她四处张罗,便只能亲手准备这样一份寿礼,因为花样别致精巧独特,倒也不算寒酸。
毕竟只是个小主,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苏轻窈根本不怕丢人,也懒得想别的宫妃如何说她,那些词她都听腻了,从来不在意。这东西只要能得太后的眼缘,就是好物件。
做完络子,她便闲下来,自己去准备晚上的头面。
上次左思右想准备半天,结果也没成,这一次……她一定要努力,尝试一下那被写得“神魂颠倒”的床笫之欢,也好不白活一回。
这么想着,苏轻窈难得有些激动。
唉,都是几十岁的老太太,真是太不矜持了。
此时的乾元宫,被苏老太太惦记了好半天的楚少渊,正在召见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坐在墨希阁中,努力维持着表情,看着对面那个一身青灰道袍的老道。
老道瞧着年纪不小,一头长发都已花白,但精气神却是很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练家子。
楚少渊倒也没让仪鸾卫贴身保卫自己,他淡定坐在茶桌前,示意娄渡洲给他上茶。
等茶备好,娄渡洲悄无声息退下,楚少渊便亲自端起茶杯,向老道敬了敬:“道长有礼了。”
老道跟着举起茶杯,既不谄媚又十分恭谨,态度拿捏得极好。
“能得陛下这一声道长,是贫道的荣幸。”
楚少渊见他不是那等死板之人,不由松了口气。
“朕特地请道长前来,却是有要事要问。”楚少渊斟酌片刻,率先开口。
老道眯起眼睛,也不怕冒犯皇帝,认真打量他面相精气。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有些非同寻常。
他是天下闻名的三清观方丈,法号清心。
活到这把年纪,他这一双眼睛不说火眼晶晶,却也八九不离十,如今这位新帝往面上一观,却是无儿无女的孤寡命格。
满大梁都知道建元帝是先帝薄皇后嫡出,十岁便被封为太子,虽说先帝体弱多病,未及不惑之年便殡天,但太后还活的好好的。
他这个命格,确实不像是亲娘还活着的样子。
老道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有点老了,怎么可能看走眼呢?
楚少渊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钦天监里面那位老监正也不是空有名头,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他没少给楚少渊推过帝命,可说出来的话却无甚区别。
每一次,都是那几个字。
祖上失德,命犯孤寡,无亲无故。
若不是薄太后族人多积德行善,百年来家风纯正,她恐怕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是以老道的那个眼神,他看得最清楚明白。
从小到大,他每次都是满怀信心,到头来却空欢喜一场,那滋味是怎一个惨淡了得。
索性他早就想开,只要母后还能健健康康陪着他,他就十分知足。
可……他却碰到这么一场机缘。
一颗早就如一潭死水的心,又重新泛起波澜。
这一次,他特地让仪鸾卫请来这位三清观百年来最出色的清心道长。
他想看看,这奇特的机缘到底点在什么地方?说到底,还是他不肯死心,总想试一试。
楚少渊深吸口气,问:“道长可是看出什么?”
清心道长沉吟片刻,反问:“陛下想听真言?”
“是,否则朕也不会千里迢迢请来道长,”楚少渊顿了顿,继续说,“有些话,钦天监的监正已经都说过了。”
其实钦天监正算天时、天象,并不擅算命,但他们自有自己的一套传承,身系国运和皇命,也能算一算帝命。
清心道长见这位青年皇帝明明天生这样命格,却依旧淡定自若,气度斐然,倒也难得有些佩服。
先帝体弱多病,其实而立之年过后就不大上朝了,那时候建元帝才十五岁,就开始跟着薄太后上朝处理政事。这么多年下来,朝堂安稳,政令清明,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
没有怨天尤人,也不以私欲祸乱宫闱,实在太难得了。
清心道长原本是不能管皇家事的,但这一次,他决定破个例。
“陛下想必也知道,您是孤寡命格。”
楚少渊点点头:“朕……十岁便知了。”
清心道长这么大年纪,竟被他一个年轻人说愣了。
楚少渊看似毫不在意,淡淡道:“十岁时皇考病重,那时候朕必须要提前上朝稳定政局,母后跟皇考商量过后,一起告诉朕了。”
清心道长不由有些动容:“太后娘娘不愧是有福缘之人。”
楚少渊笑笑:“没有母后,也就没有朕。”
清心道长见他什么都清楚,便不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陛下的祖父,厉平帝是弑父杀亲篡夺的皇位,当时他把楚姓皇室屠戮殆尽,就连悼太子襁褓中的孙子都未曾放过,三服之内只剩陛下一独支。”
这些话说出来短短数十个字,却是四十年前一段最血腥的宫廷政变。
楚少渊的祖父,被单独追封厉平帝的楚瞻,为篡夺皇位,直接策反禁卫军,把自己的父皇哀帝斩杀在勤政殿里,然后假借陛下诏书,宣悼太子、礼亲王、宏亲王以及思明公主、思真公主在内所有皇室近族入宫,全部白绫赐死。
这一段历史,现在被称为隆庆政变。
在夺位成功之后,他并未停止杀戮,反而大开杀戒肆意妄为。
反对他的忠臣、不服他的书生以及三服以内的宗亲,他们的鲜血一起染红了菜市口的土地。这一段杀戮过往,一直持续了三个月才终于结束。
因为楚少渊的父皇,慎帝楚维安出生了。
为了给自己的幼子祈福,也因为所有的反对声音都已经暗淡,厉平帝似乎终于恢复理智,开始努力做一个明君。
可他早就被染红的双手,是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的。
他逆天改命,违背国运,杀尽忠良,最终落下个孩子早夭的下场。
除了幼子,当时宫中所有的皇子公主,全部在一年内夭折。
唯一剩下的那一个,还整日病歪歪的,瞧着活不过十岁。
这个时候,厉平帝才意识到,逆天改命,肆意妄为会换来什么下场。
可一切都晚了。
楚少渊想起这一段先祖不光彩的过往,却十分平静:“祖父的罪孽,还没有洗清吗?”
厉平帝知天命后不知怎么中了风,半边身子都是歪的,只要一说话,就不断往下滴落口水,并且说辞含糊不清。
他腿脚不便,只能坐轮椅出行,可谓一生颜面尽毁。
中风没多久,他就活生生把自己气死了。
再之后就到了慎帝楚维安。
他父皇自知父亲罪孽深重,为了让自己的血脉能摆脱这厄运,他拖着病体努力做一个明君,然而早亡的他却不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债主,他努力了一辈子,也改不了儿子的命。
几十年盛京风雨一晃而过,而那些逝去的亡魂,似根本不想听罪人道歉。他们早就已经做了古,死都死了,族也灭了,又何谈原谅?
清心道长叹了口气:“有些事不能错,一旦错了,就没有挽救的可能。”
楚少渊面色沉静,他紧紧抿着嘴,有句话含在嘴里,无论多痛苦都没说过一次。
他承担了不应该承担的天罚,然而这一切不是他的错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苏选侍:太不矜持了,但还有点小期待怎么办!
陛下: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能说QAQ
第12章
清心道长认真看着他的面容,反复推敲他的命格。
建元帝长得异常英俊,他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眼睛是漂亮的凤眼,浅浅看去,有些风流薄情的意味。
可若仔细端详,便会发现他眉眼清正,气质清和,是个相当正派的君子。
皇家出身,宫中长大,还能这般气韵怡然,实在非比寻常。
也正是因为如此,清心道长才决定出手。
“陛下,命这个事,说破嘴也说不清的。”清心道长缓声道。
楚少渊未曾回答。
清心道长便也没再劝,他凝眸深望,起初还看不出什么机缘,可楚少渊略微偏了偏头,他却一下子看到他的耳朵。
陛下长了一双靠山耳,也就是说耳朵贴着皮肤,正面看时若不仔细是看不到大概轮廓的。
清心道长越看越心惊,他甚至顾不上上下尊卑,一把抓起楚少渊的手,低头去看他手相。
这一看就是两刻,楚少渊也不生气,只淡然由他看。
清心道长一看就是真大师,不过三两句点题,却字字都中要害。他刚升上来的那丁点微末欣喜,又全部深埋黑暗之中。
清心道长却跟他截然相反,面相、手相都看过,他心里头反复推算,最终却得到一个跟刚才有些不一样的答案。
他沉吟片刻,问:“陛下可是有选定正宫后位?”
楚少渊摇了摇头:“未曾。”
皇后位主凤星,命运会同楚少渊的帝星相生相伴,楚少渊的命坏正这样,若是盲目立后,说不立一个克一个,都等不到大婚礼成。
清心道长这才道:“刚贫道观陛下面相,倒是发现些许奇特来。”
楚少渊不敢抱太大希望,只说:“道长请讲。”
“陛下能少时被立为储君,后又顺利继承大统,按理说应当是天命所归,奈何厉平帝杀戮太重违逆天命,这才降下惩罚,落到陛下祖孙三人身上。”
“所以陛下既是天底下最好的命,却又因天罚失了所有生机,以天命之意,陛下……应当无法有后。”
老道长语气平和,说出来的话哪怕是大不敬,却一点都不知道惧怕。
然而楚少渊越听越认真,因为他知道这位道长说的确实一字不差。
这皇帝他当的并不难,外头朝臣都是在他太子时就辅佐身侧,母后族中也都是清流之辈,没有兴风作浪的纨绔,除了他自身不如意,倒也没有连累大众子民。
甚至,在建元一朝,大梁国泰民安,是有名的太平盛世。
他不甘心的,也只他自己这条命。
清心道长见他一脸了然,便明白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他高深莫测道:“陛下,你可知天命也不是绝对的?”
楚少渊心中一震。
“有时候,再绝的命也是有一线生机的,天命不会断了所有人的路,只要紧紧抓住那条生机,就能慢慢时来运转,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老道长面目慈和,说话不徐不慢,却叫人无端心静。
古话说的好,天无绝人之路,不放弃的人,总能找到自己的那条路。
楚少渊紧紧攥紧手,声音都有些干涩了:“还请道长指点迷津。”
清心道长刚要说话,却只觉得一阵心悸,他抿了抿嘴唇,垂眸道:“陛下帝位稳固,可谓天生帝命,却不知帝星耀、凤星隐,帝命太胜,凤命便虚无缥缈,无法现身。”
“若是有凤星相伴,陛下的帝星一定能改换命格,走向另一个轨道。”
楚少渊束发时就已经同母后深谈过,他对母后讲自己这般命格,哪怕选立太子妃也不可能大婚礼成,若是一直这般折腾,早晚要让天下人知道皇家这些家丑,还不如以无合适闺秀为由不立皇后。
薄太后心疼自己儿子,却也知道他所言在理,只得压下立后的心,越发严加管束薄氏子弟,不叫他们给楚少渊添堵。
可在楚少渊的记忆中,还没有哪个大师道长给他这般推算过命盘。
楚少渊道:“实不相瞒,在道长来前两日,朕还让钦天监监正还给朕批过名,跟以前说辞别无二致。”
清心道长却摇了摇头:“有时候天命难测,那几不可查的一线生机,却是会悄然而至。”
他说着,掐指算了算,了然道:“今岁桃花开得晚,四月二十八那日,宫中可是桃花盛开?”
楚少渊一听他说的日子,心头巨震。
“正是。”他说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清心道长,似是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些许端倪。
可清心道长却依旧淡然自若,一派落落大方,他只说:“贫道修了一辈子道,有些事是看不错的。”
“就是那一日,帝星流转,凤星初现。”
“陛下,那是就是您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