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言面上笑意更深。
“既然你知道这幅画的名字,我刚刚也说过很多画作的创作解释了,那你不妨也讲讲你对这幅画的创作寓意的理解?”
秦可目光微动。
——
下个月底就是霍景言的生日了,按照他们每周一节课的频率,如果真的想要拉近和霍景言的距离,进而改变让他失去爱人的那个决定——那她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想通这一点后,秦可抬眼看向霍景言,声线平静地开口。
“我……”
她话声未落,一个稍有些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
“老师,我也想试试。”
秦可一顿。
须臾后,她侧眸望向身旁——秦嫣从中间区域的第一排,举手站了起来。
霍景言停顿两秒,微微一笑。
“可以,那你先说。”
秦嫣心里一喜,面上却没露。她深吸了口气,定睛看向那幅油画。
“画的色调整体偏暗,而且无论对风雨还是对荆棘的描绘笔触也非常粗犷,所以我认为画家是在表达一种对现实挫折的不满与反抗,和竭力冲破那种阻挠迎来光明坦途的希望。”
说完之后,秦嫣便满怀期待地看向霍景言,似乎是在等着他的肯定或者褒扬。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霍景言对她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只是稍稍点头,淡笑着说:“不错。”
跟着,霍景言便转头看向秦可。
“你呢,和她的意见一致吗?”
“我们不一样。”
秦可淡声道。
她眼神微深地望了秦嫣一眼,随即才转回视线。
“这幅画的背景是压抑而沉重的——荆棘丛生与雷雨交加,都是负面情绪的代表和表达。”
中间区域的秦嫣脸色一松,随即眼底浮起点讥诮的情绪。
方才被那句若有深意的“我们不一样”一压,她心里还慌了一下,可现在看,秦可分明就是在复述她的表达嘛……
而就在这时,秦可话锋一转。
“但我认为,画的中心却并不是这些风景,而是那个在舞蹈歌唱的女孩儿。在传统绘画风格里,很多画家习惯以成双的对比矛盾事物突显主题——譬如荆棘与花,风雨与光。然而在这幅画里,我们可以看到的是,画家极力地避开了花与光相关的因素。”
随着秦可的话声,学生们纷纷瞩目,随即有人同意地点头。
而秦嫣皱眉,忍不住开口反驳:“那这不就是完全的压抑与沉重的表现吗?”
秦可没有看她,再开口时语气依然平静。
“不表现未必就是一种渴求——这幅画本身属于写实主义风格,我们不妨依风格基础来看,画就是在表达最纯粹的现实——没有花与光,而只有荆棘与风雨。”
秦可的目光从画上下落,与讲台后的霍景言的目光交接。
她眼神微闪了下。
“所以我认为——画家在这幅画中,所寄寓的也并不是负面与消极,而是在告诉我们,生活如此。人生不是踏破荆棘才见玫瑰,也不是历经风雨就现彩虹。多数人的人生满布荆棘饱受风雨,与其期待虚无缥缈的花与光,不如去做更实际的事情——学会在荆棘丛生上起舞,在雷雨交加里歌唱。”
秦可说完,垂眼。
“这是我的理解,谢谢……老师。”
她收声,坐下。
四五秒后,安静的多功能厅的角落里响起几声情不自禁的鼓掌。
秦嫣脸色难看地坐了下去,显然连她也被秦可这番话说服了。而讲台上,霍景言第一次露出了那副面具一样的微笑之外的表情。
他怔然地望着台下第一排的秦可,久久没有回过神。
多功能厅的最左,第一排。
霍峻微矜起眼。他望了一眼台上的霍景言,又顺着男人的目光落到秦可身上。
盯了两秒,
霍峻那双漆黑的眼里,情绪彻底阴沉下去。
第23章
秦可坐下去后, 多功能厅内的掌声犹持续了许久才停下。
而此间,小讲台后的霍景言已然回过神。他深望了秦可一眼, 然后才笑着将视线收回。
“看来, 课代表的人选你们已经帮我决定好了?”
“是——”
多功能厅内的学生们闻言一齐笑了起来。
霍景言笑着侧过身, “既然如此, 众望所归——秦可同学是吧, 这‘艺术欣赏课’未来一学期的课代表职务, 就交给你了。”
秦可并不意外——这也是她会把霍景言那幅画作的创作寓意说出来的根本目的。
在旁侧投来的秦嫣嫉妒不甘的视线里, 秦可站起身, 声音轻和安静,“谢谢老师。”
讲台后的霍景言没有抬头,他只垂眼收拾着桌面东西,声线里却听得出温柔笑意。
“不必客气,秦可同学, 以后我们是互相帮助。”
“……”
秦可忍不住轻笑了下。
几乎是与此同时, 她突然敏感地感觉到, 一束比秦嫣的视线更加强烈也存在感不容忽视得多的目光拓到了自己身上。
秦可若有所察,扭头顺着那方向看了过去。
正对上一双压在棒球帽下、漆黑微沉的眼。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 秦可面上笑意微微停顿了下。
似乎是察觉到她这细微的神情变化, 她视线里的男生蓦地冲她一笑。与此同时,那双骨节修长而白皙分明的手交叠着抬起来,缓缓扣压在他自己的颈前。
秦可身形可见地一僵。
“下课。”
讲台上的霍景言在此时开口, 学生们纷纷起身,有女生忍不住上前去找霍景言打着“问问题”的旗号套近乎, 整个多功能厅内里开始溷乱嘈杂起来。
秦可的视线里,霍峻的身影也逐渐被无数学生交叠的身形淹没。
断掉了那个笑容和眼神的压迫感,秦可才眼神一松,神色无奈地收回目光。
“可可,”顾心晴好奇地从后排离开,走到秦可身边,“刚刚峻哥是在看你吧?”
“……嗯。”
“那他那个动作,”顾心晴想起自己方才恰好看见的一幕,不解地学着交叠了下双手在锁骨上压了压,学完就更疑惑了,“他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秦可脸上没来由地发热。
她撇开眼,伸手扯掉了顾心晴的手,敷衍地说:“没什么。”
“……明明一定有什么。”
顾心晴笑嘻嘻地凑上去,“难不成这才多久,你们之间已经有你们的私人暗号了?那刚刚那个手势什么意思,告白吗??”
秦可怕顾心晴瞎猜,迟疑了几秒后,她含煳地说了实话。
“不是,算是一种……警告吧。”
“警告?”
顾心晴一懵。
“嗯。”
“峻哥警告你吗?警告什么?”
“……”
秦可沉默两秒,玩笑着叹气。
“内有恶犬,拴紧锁链,免伤无辜。”
顾心晴:“?”
顾心晴:“哈哈哈哈哈哈——可可你也太逗了吧!要是被峻哥知道你这么在背后编排他,他得多生气啊!”
秦可:“…………”
——
所以说,喜欢追根究底、但偏偏最后又唯独绝不相信那句代表真相的实话,这真的是人的某种劣根性吧。
顾心晴笑点长得奇特,被秦可一句话逗得前仰后合,秦可也就实在没办法和她再解释,只得放任她把这当做个笑话了。
等多功能厅里人数稍少了些,秦可再定睛去看霍峻原本身在的方向时,那座位里却已经没人了。
再看一眼讲台上被女生们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霍景言,秦可只能暗叹了声,按捺下莫名不安的心绪,和顾心晴一齐往多功能厅外离开了。
……
霍景言又被女生们缠了将近十五分钟,才勉强脱开身。
他独身站在讲台上,收起身后的幕布,俯眼台下——多功能厅里此时已经没了学生,灯光暗下,空无一人。
霍景言沉默站定两秒,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手机,在第一个默认的号码上按下,拨了出去。
须臾之后,电话便接通了。
对面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带着岁月沉淀磨砺的厚重与不怒自威,是霍景言所熟悉并最为景仰的存在。
接起电话的第一秒,霍景言主动开口:“叔叔,我见到小峻了。”
“嗯。”对面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并不能听出太多起伏,但霍景言出国前不知追随霍晟峰多少年——对方的一丁点情绪上的变化,甚至不等霍晟峰表达出来,他都能有所预测,更不必说此时。
那情绪里压抑的关怀和欲言又岂止几分?
“你刚到乾城,自己先安顿好,他的事情不用着急。”
“没关系。”霍景言垂了视线,“除了有点排斥我的到来,小峻看起来一切都好。”
霍晟峰声音一低,“那孩子就是被他母亲惯坏了……从他知道自己身世起,素来都对霍家和我都不抱善意,这次还是要辛苦你了。”
“叔叔,这是我的本职。”霍景言收起手边最后一叠教学材料,“我会把他带回霍家,这是我理应做的。”
霍景言停顿了下,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问:“只是,您确定要让他落进霍重楼的身份里吗?”
“怎么,你也觉得我这决定是错的?”霍晟峰声音微微沉下去了,“霍峻年龄尚小,不知道出身的重要性,你也不清楚吗?”
“不,只是……”
霍晟峰打断了霍景言,“如果他没了霍家大少这层身份、而只是个私生子,这一辈子他在圈子里都会被人看不起。为了给他一个合理合法的霍家正统继承人的身份,我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准备——而今,他就只因为他生母的事情,就想弃我多年的努力于不顾、执意选择一条困难重重的绝路?”
霍晟峰在电话对面重重地哼了一声,扔下了总结语。
“我绝不会允许他这样自毁前途。”
“……”
霍景言沉默几秒,低声。
“我知道了,叔叔。我会尽力让小峻明白您的苦心的。”
电话对面,霍晟峰沉吟片刻,语气稍稍放软。
“如果小峻能像景言你这样懂事,那我大概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了。”
霍景言:“总有一天,小峻会理解的。”
“希望吧。”霍晟峰叹声,转而又道:“那我让你查的那件事呢?”
“……”
想起今日课堂上的那个叫秦可的女孩儿,霍景言目光微微一动。
或许是因为她是第一个真正看透了自己那幅画的寓意的人吧……霍景言第一次对霍晟峰撒了谎。
“按照目前我观察到的,小峻并没有和哪个女生行为过密……我会继续查察下去。”
“好,那小峻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
“嗯,叔叔放心。”
“…………”
一两分钟后,通话结束。
霍景言收起手机,拿起讲台上自己带来的零星教辅材料,顺着幕后的台阶走下多功能厅的演讲高台。
厅内此时除了台上几盏LED灯还拓着冷白的光,别处都已经被黑暗复满。只在霍景言刚踏下最后一节台阶时,多功能厅的前门突然打开。
走廊上的光线透入,推开了门的人插着裤袋斜斜往门上一靠,薄薄的嘴角轻挑了下,眼尾弧度微冷。
“那么灿烂辉煌的履历,只用来做这点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不觉得憋屈?”
霍景言只在最初两秒稍作怔滞,很快便反应过来,又戴上那副面具一样的微笑。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职责?”霍峻冷嗤,“你倒不如直说,老头子给你许了多大的好处,才能哄得你这样死心塌地地给他卖命?”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和事情都能以利益收买或者驱使。”
霍景言一顿,眼底凌厉散了,复又一笑——
“只是我也没想到,重楼少爷原来还会做这种偷听别人电话的‘小事’。”
甫一听到那个称呼,霍峻就冷了眼神和脸色。
只不过霍景言原本以为霍峻会在第一时间驳斥他或者直接转身离开,但出乎他意料的,霍峻在黑沉了眼眸几秒后,竟然既没发火也没走人,反是明显压抑了下眼底的躁戾。
站在门前,踏着多功能厅里外的光影交界,霍峻冷哂,“我对你们之间那些勾当没有丁点兴趣——你不必担心。”
“唔,那重楼少爷这是……?”
“……”
霍峻转开眼。
几秒后,他极轻地嗤笑了声。
那一笑带着点戾意,但更多的,却是某种叫霍景言听不懂的情绪。
——
“我只是要跟你确认一件事。”
“嗯?”霍景言眼神一闪,“重楼少爷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