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太过开门见山,薄一昭眼中的情绪变得不那么好看。
“你不要赌气,负气回国……大学的项目经费批不下来,很正常嘛!我们年轻那时候也是节衣缩食搞研究,穷起来你都不敢想!你就要好好同他们讲,实在不行边上课边做研究也没有问题!你毕竟拒接加入国籍,凡事就不能强求也要享受本国人同等待遇——”
老头一大版话讲下来,捏着遥控器的男人却眉毛都没抖一下。
耐心等他说完了,男人才开口。
“所以我回国了,”薄一昭沉声道,“回到海关,海关人员用中文微笑着跟我说‘欢迎回国’那一秒我恨不得给他跪下哭出声来。”
男人说的太有画面感,以至于薄老先生窒息了下,片刻后才露出想打人的表情:“你不要那么幼稚!”
“三十二岁的人了还不让幼稚一回?”他嗓音里带着嘲讽。
“你真的是被宠坏了,砍你经费你就要定了机票回国,我要是你供职的大学我就不要你了!”
“那不是正好,听说你们研究院最近在做的脉冲超宽带技术航天测控系统遇见瓶颈,正在缺人,你看我怎么样?”薄一昭声音里透着一点认真。
“……什么怎么样!你以为你钱学森啊!”
“我要是钱学森还用得着问你我怎么样么?”薄一昭眼中含笑扫了他那气得胡子都快飞起来的亲爹一眼,“我只会问你你那位置坐久了累不累要不要换我来坐?”
薄老先生气得“哗”地拼命抖手中报纸:“我真的不同你讲了!”
男人松了口气:“是真的别说了,我自有打算……”
薄老先生怒呵斥:“你有个屁的打算!”
“——嗳嗳,老薄,你文明点啊!有客人呢!”
从厨房那边,同样六十余岁,系着围裙却举止打扮温和优雅的女人端着一盘清蒸鲈鱼走出来,薄母打断了父子俩争锋相对的对话,心想要么怎么说“同行是仇”呢?
同样是做天体物理研究,底下的分支其实压根八竿子打不着边……而因为父亲已经在这一行业领域有所成就,当初薄一昭为了读个书,还义无反顾跑到国外去。
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好不容易回国,回家一趟,臭老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怪嗔地瞪了薄老先生一眼,薄母召唤儿子吃饭:“儿子别听你爸在那瞎教,当年的事儿哪能拿来和现在类比!那些人不给你钱,你还去干什么!在哪发展人类科技不是发展!来,过来吃饭!尝尝这清蒸鲈鱼,乔欣知道你喜欢吃鱼,特地和你干妈学着做的!”
话语里的撮合之意毫不掩饰。
……这还不如听老头说工作。
坐在沙发上被点名的男人慢吞吞地动了动屁股,薄唇一抿,正想说话——
“阿姨,你可别这么说,我也就是不录节目时闲着在家无聊,顺便学学。”
从厨房那边传来的又一个温柔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几秒后,最近在综艺节目中大紫大红的“宅男女神”乔欣就这样出现在这普通民宅别墅的客厅里……今日的乔欣并没有像是在节目里那样将头发全部盘起露出修长的天鹅颈,长卷发披散在肩膀上更显女人小鸟依人的气息,承着她那张小巧精致的脸,竟是比电视里更加好看。
此时因为薄母的话,她姣好的面容面含羞涩,手里捧着一盘青菜缓步走向餐桌,放下了,借由这个机会不着声色地瞥了眼薄一昭。
男人面无表情,像根木头似的无动于衷。
她抿了抿唇,想到了那次在节目里被他挂了电话差点下不来台,还在微博被嘲上了热搜……
就这事儿,她都还没敢开口问他。
这么多年了,这男人根本油盐不进。
没过一会儿,门铃响了。
乔欣的父母也就是薄一昭都干爹干妈都到了,几十年的邻里相互之间自然熟到不行……一番熟络的打招呼后,薄老先生开始跟乔欣的父亲抱怨儿子不靠谱,两位母亲携手亲密在餐桌边落座。
长辈们落座后,薄一昭和乔欣也坐进了餐桌。
桌子上五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却也显示了两家人的亲密。
只是这份亲密恰好不是薄一昭想要的,尤其是看到自家母亲和干妈挤眉弄眼地在自己和乔欣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视——
就好像他曾经无数次明里,暗里地告诉她们,他和乔欣不合适,全部被当做耳旁风。
乔欣美吗?
美。
乔欣的外在条件是薄一昭一向喜欢的类型吗?
是。
乔欣的性格不贤妻良母吗?
良。
薄一昭喜欢乔欣吗?
不喜欢。
从小一起长大的,该喜欢早喜欢上了,哪来那么多灵光一闪,心中一跳,目光一沉。
男人慢吞吞手执筷子,目光扫过那盘被特意放在自己面前的清蒸鲈鱼,没有动,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那天在那个小桌子旁一边被狂踢小腿,被疯狂挤兑,一边吃下去的豆腐啤酒鱼。
……他确实喜欢吃鱼。
男人垂下眼,安静地夹起一筷子青菜,忽然想到:不知道做鱼的人吃饭了没有?
——结果就是白天不想人,晚上不想鬼。
正琢磨隔壁的小姑娘,他在放在手边的手机就响了,一桌子的人聊得热火朝天也没人搭理,就薄一昭和坐在他旁边的乔欣同时低头看去……
乔欣发现那是一个单独被备注了个“诈骗犯”三个字的来电,她真的以为是骗子,并且根据”丰富的被挂电话经验”,理所当然地以为男人会把电话挂掉时,令她惊讶的是,男人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说。”
他嗓音低沉。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大概也没反应过来他真的接了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软趴趴的,带着一丝丝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我,那个,是我。我要病死了,我家保险丝烧了停电,我摔了一跤脚扭了走不动路,也不会换保险丝,家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好饿,手机还剩6%电量……”
乱七八糟且可怜巴巴的一串抱怨。
薄一昭:“……”
薄一昭无奈道:“我才走了一天,你怎么能有这么多故事的?”
电话那边,徐酒岁惨兮兮地干笑一声:“马上就成事故了。”
薄一昭:“……”
男人犹豫了三秒,沉声应了声“知道了”,挂了电话,站起来,跟餐桌上所有一脸懵逼的人告辞。
乔欣震惊地看着男人,更让她震惊且不安的,大概是他打电话时,语气里带着的不自觉的耐心和温和。
乔欣问出了桌边所有人要问的问题:“正要吃饭呢,你这是急着上哪儿去?”
“回学校那边。”薄一昭脸上方才打电话时的温和收起来了,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漠,淡淡道。
“回去干嘛?”乔欣问。
此时男人已经走到沙发边,拿起了自己之前随手挂在靠背上的外套。
他大步往门外走。
只留下一个让所有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一个诡异回答——
“邻居病了,我回去看看。”
第51章 打电话
一个小时的路程, 遵纪守法的情况下,薄一昭开回去只用了大概四十分钟。
车子驾驶进熟悉的小区, 停车进车库前他抬起头看了眼, 万家灯火之中,熟悉的那一层乌漆嘛黑的窗户让人心中一沉。
他刚才在电话里的感慨是真诚的,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只是离开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二十四小时, 那个小姑娘怎么做到把自己搞到一团糟的呢?
……所以她过去二十五年是怎么活蹦乱跳长大的?
带着对这个问题的思考,男人停好了车, 下车第一时间就是给她又打了个电话,冰冷的来电提示告诉他, 对方手机已经关机。
目光微微沉了沉, 快步往楼上走去, 来到熟悉的那扇门前,他屈指敲了敲门——门后悄无声息,平日里那熟悉的拖鞋提提踏踏由远而近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男人狠狠拧眉, 心中的不安和烦躁悄无声息扩大……抬手扯了下衣领,他一只手撑在门上, 叫了声“徐酒岁”,并且改敲变成拍,重重拍了两下门——
他打算这次里面再没反应就直接110和120双管齐下。
好在没过多久, 门后面传来一声要死不活地“来了”,他心头一松,连带着脸上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徐酒岁勾着右脚,左脚单脚蹦跶着, 一路扶着家具跳到了门口,打开门……走廊的声控灯也一起烧了,黑暗中,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扑鼻而来。
门外的人站在一片昏暗的夜色中,高大的身形几乎遮住了整个门框,他一只手撑在门边……见门开了,他动了动弯下腰,那双哪怕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星眸微寒,凑近了徐酒岁,看了她一眼。
仿佛实在确认她还活着。
那带着微热的气息靠近,徐酒岁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扶着门框的手因为紧张握紧而指尖微微泛白:“做、做什么?”
男人伸手探了下她的体温,掌心比上一次探体温高的多的温度让他重新皱眉:“怎么烧成这样?没吃药?”
“睡过了。”徐酒岁小声回答。
往后跳了跳,让开一个容他进屋的道。
赤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让今晚正弯腰脱鞋的男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到脚踝的睡裙下,莹白圆润的脚趾踩在地板上,另外一只脚则勾起藏在裙摆下……
因为感觉到他的目光,那踩在地板上的大拇指不安地蜷缩了下。
薄一昭:“……”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对视上一双,和脚指头动作配套的,有点儿心虚的杏状眼眸。
徐酒岁干笑:“我着急来开门——”
薄一昭顺手摸过鞋架上,一双徐井年的拖鞋扔到她脚下:“外面多少度,打着赤脚到处乱走,你不生病谁生病?”
徐酒岁扶着门框,单脚跳着,落地那只脚踩进徐井年的拖鞋里。
薄一昭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她的幼稚动作。
徐酒岁穿好了拖鞋,黑夜之中冲他又傻又软地笑了笑:“老师,你会换保险丝吗,我家保险丝烧了呀!”
薄一昭深深吐出一口气——
会。
当然会。
他连太空空间站的保险丝都会换。
暂时在她的装乖里放弃了继续奚落她,男人琢磨着还是赶紧把电接上,然后该上医院上医院比较妥当……
于是拧开脸,一脸正经地问:“工具都放哪了?”
“这边——”
徐酒岁转身,像只兔子似的往回蹦。
一边蹦还要一边心不在焉地指路。
只不过这次她忘了脚上还踩着徐井年的拖鞋,这拖鞋平日里穿着走路还行,但是鞋底有点滑,徐酒岁穿鞋底还大,所以她这一跳,脚跟往里一滑——
“啊!”
她只来得及尖叫一声,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本来都做好今晚祸不单行,倒霉到底的准备,然而这时候身后及时走上来的结实胸膛一把接住了她!
强而有力的手臂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徐酒岁的后脑勺重重砸在身后人的胸膛上,男人被砸得闷哼一声,沉声呵斥道:“不会走就慢慢挪,跳什么!”
徐酒岁惊魂未定地“喔”了声。
下一秒,却整个人腾空了,他将她打横抱起。
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在半空中乱抓了下,之后慌忙之中攀上了男人宽阔的肩膀捉住他衬衫肩膀上的衣料……面颊贴上那带着温度的胸膛,她整个人大脑都是放空的。
“……啊,那个,我自己可以——”
“闭嘴。”
“噢。”
捉着男人衬衫衣料的手有些紧张地悄悄捉紧,她听见自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
他的怀抱结实有力,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徐酒岁心中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个不停,她希望男人不要注意听到她心脏强健有力的跳动。
感觉到靠着的胸腔震动,她听见从她脑袋上方男人嗓音淡淡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沉的,有110没有?”
“……”徐酒岁羞了个满脸通红,放在他肩膀上的小爪子不安分地掐了他一把,因为人病着没多少力气,像挠痒痒,嘴巴上却怒道,“你才110!不许乱讲!”
男人哼笑一声,没说什么,稳稳地一路将她抱回床上,因为顾及她肿得老高的左腿,放她在床上时动作还算温柔。
徐酒岁屁股落入柔软的被子里,那贴在她腿弯的钢铁般手臂挪开,她有些恋恋不舍地蹭了蹭膝盖……然后把睡裙蹭得往上跑了些。
露出一大截白皙的小腿。
透过窗外的月光,余光瞥见左腿小腿处隐藏在昏暗中的一大片彩色纹身,她眼皮一跳,连忙伸手去拽掀起来的裙子——
房间里那么暗,更何况薄一昭根本没注意去看她的小腿。
眼下反而被她慌张的动作吸引去了目光,正巧看见她裙摆一晃,垂落遮盖住她的双腿……并且还曲起腿往里缩了缩。
眸色一暗,这防贼似的动作莫名地让他有些不高兴了,站在床边收回了刚想离开的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徐小姐,看一下脚,就要原地成亲的年代已经过去几百年了。”
“…………看一眼就要娶的话,让你看一百眼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