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恍如晴天霹雳,惊得田甜田甜失措,偏开脸:“开,开什么玩笑呢,春少爷,田甜不敢忘记自己身份的。”
叶知秋喜欢她?
为了把她糊弄回去,春十三都开始闭着眼睛讲瞎话了么?
亦或者说,他捕风捉影、草木皆兵是不是又想到什么特意来威胁她?
许是她的目光里的嫌弃太赤/裸,春十三感受到后,歪了歪脑袋:“你不信,你觉得我在骗你?”
田甜一声不吭。
春十三急了。
这种事他干什么骗这个小丫头呀,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于是他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你家少爷,恩,对你的眼神儿有点儿不同,比如说什么灼热难耐、眸子里的光像一匹饿狼要把你扑到似得。”
眼见着春十三越说越离谱,田甜觉得这些话竟难以入耳。
叶知秋眼高于顶,怎么会喜欢她?再说了,她气性儿小,叶知秋那些伤人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呢,若不是他最后将卖身契还给她,田甜非得离这人远远地。
见田甜不信,春十三又道:“不对,叶知秋这内敛慢热的性子,这么激进的事必定是做不出来的,好,我且问你,既然你觉得叶知秋对你没意思,那你看他的眼睛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恩,觉得,有点儿暧昧?”
“就像,被狗尾巴草沾了一下,痒酥酥的。田甜啊,喜欢一个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仔细想想?”
田甜刚要否认,却猛然想到那日在别院里与叶知秋的对视。
不得不说,叶知秋的眼睛是很亮的,盯着她瞧的时候,仿佛整个天地唯有她一人,很容易心生沦陷沉溺在一个温柔池的错觉。
可她也知道,这只是错觉而已。
叶知秋这么傲娇性子的人,若真要喜欢一个人,非得是天底下顶漂亮的姑娘。
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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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春十三跟着他们两个人真的是快要急死了。
叶知秋这厮,摆明了,肯定是动了心了。
依这丫头的聪明伶俐,必是看出了什么,可偏偏装聋作哑,不当个事儿,这什么跟什么啊。
要是叶知秋身边能留个女子添个后,春十三以后再回京,也不必害怕又被自己的爹数落的惨兮兮的。
春十三苦思冥想,想了好大一会儿。前些时候,田甜刚去叶知秋的府邸,虽然他没在,可也知道他们之间必然发生过一些不甚愉快的事。不然田甜也不会离开后让他去照顾叶知秋,陈大人也不会因为田甜的离开而数落他。
这里面发生什么春十三不知道,可后来的事他看的比谁都清楚。
叶知秋约莫是后悔了,亦或者是被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弄得不大舒服,非得看看离开他生活的更好的丫头到底如何过得风生水起。可再后来,叶知秋这看热闹的性子就变了,知道田甜受人欺凌,有意在暗里给她解围、把卖身契还给她、到酒楼里吃餐给她撑场子。
更甚至,田甜的老爹来找田甜的时候,愿意护着田甜。
这要是换个旁人做这些,春十三压根儿不会多想。
可叶知秋是谁,从小吃宫女、太监的百家饭长大,之后又遭受那么多苦,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阴谋阳谋都看了个遍,还有意帮田甜。
这要是不对她有点儿意思,何必又多这么一回事?
田甜今日听了春十三这般说辞,也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着自己不能掌控的地方开始走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了,就是叶知秋将卖身契还给她的那一次。
本来田甜已经准备重新回府里伺候叶知秋的,谁能想到他会用红包的方式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
自那以后,叶知秋在她心里便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觉得他是个坏脾气的公子哥儿,可如今他身上慈光将过去的是是非非都掩了下去,倒是变得慈眉善目了。
田甜无以回报他的恩情,只能投以真心实意,将他当个朋友、当个家人,好好的待他。可越深交,田甜就发现自己的心越乱。
往日在厨房里忙着的时候,开始期待他每餐坐在桌上等他来。甚至,她爹来找茬的时候,她焦惶的心里也生了期盼。
她希望能在无助的时候看到他。
当一切的一切都变成真的,田甜隐隐能察觉到他的善意。喜欢一个人时眼睛是藏不住的,她是女孩儿,最是明白,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她宁愿自己看错了,不断的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痴人说梦。
所以她只能装作不知。
不然,能怎么办?
就算她如今不是卖身为奴的丫头了,可她一个平民百姓,拿什么身份才能配的上叶知秋?难道就是因为他的一句喜欢就要投其所好做他的妾么?
田甜自然是不愿意的。
宁为贫家妻,不为皇家妾。
既然最好的结果不外乎是这样,那还不如趁早点儿将牵扯的情丝斩断,免得以后遭受可念不可得之苦。
春十三就奇了怪了。
这丫头,生的不错,条盘又顺,这段时日又一直伴着叶知秋,她为何不愿相信叶知秋对她有意?
莫非是被叶知秋的性子给吓走了?
春十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略略思了一会儿,决定为了好友的终生幸福,将叶知秋这么些年的遭遇,和为何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都一五一十的告诉给田甜听。
他想跟她说,叶知秋本性善良,只不过是环境逼迫、周边的尔虞我诈慢慢把他这个人带了一张诡谲的面具。
至于他为何要告诉田甜。
他不希望田甜对叶知秋有所误解,他想让她知道叶知秋是个比谁都要善良的好人——只是如今他太害怕受伤了,他也实在承受不住更多的苦痛了。
其实,他这样做还有另一个意思。
哪怕是同情,哪怕是怜惜,春十三也喜欢田甜能和叶知秋走的近一些。
田甜总觉得春十三心里又一肚子的坏水,他眼睛滴滴溜溜的转,可就是不看她,默了好久才再次启口道:“田丫头,你觉得你家少爷这人如何?”
这样的问话,田甜便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乡野里媒婆给女方家拉媒的时候机会这样问。
田甜明白,可还是装糊涂,低着脑袋,脚尖轻轻蹭着地面:“少爷当然是个好人呐,把卖身契还给我,还替我撑场子。”
春十三皱眉:“就只是个好人?”不是他焦躁,叶知秋这模样、这身份、这气度不论怎么说也是小女孩儿心中的玉面郎君,田甜的春心怎么可能不萌动?
但春十三很快就将自己的急躁压了下来。他知道田甜这人,看叶知秋将她赶了后又找到一起过年,便知道这丫头定然吃软不吃硬。
于是他换了一个法子,叹了一口长气:“或许,你是不是还在记怪你的少爷,毕竟他性子古怪,你刚开始进府的时候想必也受了些苦。可我要说,叶知秋以前并不是这种性子。”他说完,故意一顿,特意抬眼去看田甜。
虽然田甜没说什么话,连脑袋都没抬一下,可他还是注意到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毛和乱动的手指。
他淡淡收回眼,心渐落下,才继续说道:“知秋家里的情况复杂,刚生下来的时候娘便死了,他的父亲有个宠妾,膝下无子,极怨恨知秋的存在又不得不抚育他,待他极为苛责,连饱饭都不给他吃过。后来那位夫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知秋的存在便更是举步维艰了,好几次从那位夫人手里死里逃生,可即使这般,那蛇蝎心肠的妇人也未想放过知秋,倒是处处设下阴谋阳谋,差点儿让知秋被他父亲给打死。”
说完,春十三看着田甜,半开玩笑的说道:“说到这一点儿,你们俩命运倒是相似,都有个渣爹。”
田甜本被他说的大恸。
她一向只觉得叶知秋是个被宠坏了的、脾气古怪的公子哥儿,从未想过他的身上还有过这般的过去。
田甜家里也是这样,后母胡搅蛮缠、生父不宠不爱,这种在家里举步维艰的感觉田甜是懂得的,她甚至可以理解叶知秋为啥总是刺儿啊刺儿的。
但是,这并不是她同情他,甚至说服自己喜欢上他的理由。
田甜深吸一口气儿:“春少爷说的话,我懂得的,少爷变成这个样子不是他的本愿,而是家里的事早就的对不对?可春少爷,您若是想让我同情他,待少爷更好一点儿,我必做的到。因为我能感同身受的理解他曾经所受的痛苦,可您若是因此让我同情他、怜悯他、甚至爱上他——恕我做不到了。恩是恩,情是情,您说再多也改变不了。”
话音刚落,田甜听见屋外头有盏瓷碎掉的声音。
外面小厮蹲在地上捡碎掉的茶碗,道:“叶少爷,您怎么在这?是来找我们楼主的么?”
半透的纱窗上投影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沉默、消瘦,不用细看,田甜就知道那人是谁。
春十三愕然,忙的开了门,叶知秋站在门外,盯着田甜,眸中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就像熄灭的葳蕤烛火一般,可他什么都没说。
事实上,他也不会说什么,他是个结巴,你叫他怎么说。
春十三张着嘴,好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田甜站在屋内看着他,窗户半开着,一大片米黄的阳光斜撒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很温暖,想让人紧紧的抱着她。
可只有叶知秋才知道,这种贪念在她讨厌他的面前会有多么的绝望。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叶知秋感觉自己的心有些痛,不同于从前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撕裂,而是如碰碎瓷盏的裂纹那样蔓延开来,一开始,看见裂纹却没多注意,等到察觉到的时候,整个裂纹已经布满了整颗心脏,想要捧着、拢着,却已经碎在掌心了。
*
田老汉回到家的时候,整颗肺都快气炸了!
田丫头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翅膀长硬了不是!敢向他顶嘴,也敢找帮手了!
他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马氏坐在床上缝补衣服,见田老汉板着一张脸回来,心里“咯噔”一声,忙不迭的跑过去问:“怎么了?这是,没见到田丫头?”
田老汉拿来旱烟斗,在床榻边磕了磕,马氏瞧见了直皱眉却没说什么。
“怎么没瞧见?那丫头在‘再回首’酒楼里混的那是风生水起,银子赚了不少,男人也粘了不少!还敢当面跟她老子顶嘴。”说罢,又淬了口唾沫:“早知道是这样的女儿,就该在她一出生就掐死,省得气我!”
马氏倒是不关心他们父女二人的关系,她如今只在意田丫头给了钱让田老汉带回来没有。耀宗念书要是不带米粮钱过去,夫子必得将他撵出书院,不能读书习字,上哪去当官老爷。
见马氏一脸的精明计算,田老汉瞧着也烦了,挥挥枯燥如树皮的手:“去去去,别找我要银子,那丫头没给,我也没有。”
马氏听到这儿,急了:“那怎么办,耀宗马上就要钱!”
田老汉也烦了,吼道:“是我让他上的学么?你是他娘没钱了你不知道到处去找银子?刚开始便是你要撺掇着让耀宗无念学的,我们家是什么情况你会不知道?想让他念学,你怎么自己不去寻银子去,或者说去到你娘家支点儿过来?我可听说你以前在大户人家当丫头可存了不少钱,怎么嫁过来我没看到一毫?现在只晓得缠着我要,是我让耀宗去念学的么?”
马氏从未被他这般吼过,田老汉虽然不是个好人,可待她和耀宗还是极好的,什么都没亏待他们。可这一次田老汉也是在城里出尽了洋相,憋着一肚子气不知往哪撒,正好马氏撞枪口上了,便噼里啪啦把她一顿数落,弄得她眼泪汪汪的。
马氏本来就脸长眼凸,如今一哭更是难看,她坐在床上捂着眼睛,捶着自己的腿:“是我命苦,没本事,把我家耀宗拖累了,你也别把事儿往我身上一个人推,卖田丫头给耀宗读书也是你许了的!你拿不出给耀宗念学的钱,好,我拿,我就是在码头上去做搬运,我也要把我儿子给供出来!”
说完,恶狠狠的瞪了田老汉一眼:“改明儿你也甭和我过了,哪凉快儿哪待去!”
马氏这一哭倒是把田老汉的气儿消下来了,这事儿却是不怪她,得怪田丫头这人太绝情,田老汉叹了口气,走过去,好声道:“好好好,我错了,莫生气了,刚才是我一时气话,我只有耀宗一个儿子,不捧他念书还要捧谁?这钱啊我再去凑凑,大不了把田甜她娘留下来给田丫头的首饰卖了换点儿银子。改些天我再去找田丫头,我就不信,要是我死在那酒楼门口,她还敢真的瞪着眼不听我的话?”
第二十一章
没过几日,田老汉赶了个大早,卷了床破麻席就铺在“再回首”酒楼。他本就生的瘦骨嶙峋,再加上这几日为着银子的事吃不好、睡不好,眼眶凹陷,整个人躺在地上尽像个痨死鬼一样。
等街上人多了,卷缩在地上“唉唉嚯嚯”的直叫唤。
“再回首”酒楼在襄阳城里本就出名,他这样一闹街上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守在楼门前的小厮准备将他提拎着丢到城外去,可刚一碰他,他就哎呦直叫唤,说他们打人还说自己生了恶疮,反正谁碰了就染个谁。
他这么一闹,倒是没人敢接近他了,只能任着他这么折腾。
田甜被掌柜的扯出楼外,点着地上男人的鼻子对她道:“田丫头,上咱‘再回首’吃饭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你爹这么一闹谁还敢上这儿来?念在你往日认真做事的份儿上,我也不多说什么,赶紧将你爹劝走,免得耽误大家时间。”
掌柜的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酒楼张开就得赚钱不是,田甜的爹这么一闹,落了损失谁赔的起这个责任。
田甜站在楼外,身边尽是看热闹指指点点的人,田老汉躺在地上见她出来,声音叫的更凄惨了:“哎哟,我这一辈子可真没意思啊,生养了女儿,好不容易发财了有不认我这个爹,可怜我这儿子才五岁,连饭都吃不饱。”说着,他精明的眼在周围瞄了瞄,招来自己藏在石狮子墩子后的儿子,让她跪在田甜的面前:“来,耀宗给你姐姐磕头!要她发发善心给你口吃的,你说这米粮钱就算是借她的,咋们长大了再还,只要她别饿死咋们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