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已修)
索性田甜一向不是个拧巴的性子。难受的心思也只不过短短一瞬便没了。她低着头看着灶台上团成一坨的面条,胃里涌上了酸水。
她昨日本就没吃什么,今早又2是忍着饿给叶知秋做饭的,哪里会想到他嫌弃她脏而不吃。不过他不吃也好,才能剩下这么好吃的面条给田甜。
田甜拿了筷子,拿来小凳坐在就着灶前的火将面条吃了个底朝天。肚子填饱了,人才有了力气,哪怕是叶知秋现在把她撵出去她也不会饿的昏倒在地上。
将厨房整理妥当后,田甜又回到了厢房。雕花大床边置着两个柜子,里面棉衣应有尽有——不过大多都是浅色半旧的缎子,田甜自然是不敢穿的,另一间柜子里倒是放了些粗布衣服,田甜摊开一看,却发现这衣裳也做的忒豁风了点儿,该露的露了,不该露的也露了。她想了想,拿出一件最保守的衣服,可往身上一比还是短了一寸。幸好这衣柜里碎布、针线都齐备着在,田甜用着一旁的黑布将衣服袖口、腰线接了一寸这才了了事。
叶知秋嫌她脏,田甜生怕她碍着他的眼,早早地将水烧好准备把自己拾掇干净。待将一身污秽泡在木桶里的时候,肌肤被热水刺得通红,可田甜觉得自己这才真的活了过来。好像自己的力气又从四肢端缓回了过来,她靠在桶壁上想,哪怕叶知秋要把她拎出去丢掉,她现在也有力气抱着他的大腿争取不让她被丢出去。
这样想着,田甜嘴角弯了弯,这才将衣服穿好,给手上的冻疮擦了药后出去见叶知秋。
叶知秋自来这襄阳城之后,的确饮食不惯。可他一向隐忍惯了也未曾将这事告诉他人。哪知这个昨日刚来的小丫头片子不知在哪得了消息投他所好的做了面食。他肚子里的馋虫本被勾的七荤八素,可一想到那丫头手里的冻疮也便歇了胃口。于是坐在这庭院里赏梅喝茶吃糕点。可越一个人静着好像那面的滋味便越在心里面勾着人。趁着那丫头出了厨房,他轻手轻脚的往厨房探去,寻了半晌也未见那面置在何处。
一时心情塞结,站在那觉得自己贱的慌。不是自己嫌弃那面不干净的么?怎么现在又像只馋嘴猫一样惦记着?
于是,一撅屁股回了庭院里又做回他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也不食人间面条的叶知秋。
田甜洗净收拾妥当后便来了庭院来见他。叶知秋不喜外人,因此这个宅子分外空旷,也没有什么旁的声音可以遮挡一下。
脚下不合脚的鞋子走在地上提提哒哒的响,田甜看见他坐在八仙椅端着茶碗子目光凉凉的盯着她,便目顺着鼻子弯了膝盖跪在地上。
“少爷。”
叶知秋未发一句话,还是往常那般,拿了纸笔写了条子递给她。
“春十三过一周才会接你,你在我家先住着。”
田甜的手慢慢将字条收紧,心如小山一般寸寸崩离,眼睛落在地上的落叶上:“好。”
叶知秋挑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妥协了,昨夜她可差点为了此事哭了鼻子。
田甜跪在地上,很想风轻云淡、优雅的微笑却发现自己唇角根本提不上力气,因此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我这几天便伺候少爷的衣食。”
叶知秋刚要拒绝。
田甜又落下头说:“吃少爷的、用少爷的不做点儿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
叶知秋也没再强硬下来,事实上他也缺这么一个人,虽然还未找到合心的,勉强用她一周也行。
良久,他点了点头。
田甜的心绷的橡根弦一样,她本来就下了决定,一定要把事情做的出色让叶知秋另眼相待,一定要留下来,一定不能被转送给叶知秋。
她绝对不能被卖到勾栏里去!
二人便这样开始了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地各有心思的生活。
叶知秋兴趣高雅、曲高和寡,每日所做的事不过是赏梅、看书弹琴,这些东西田甜自然是半点也懂不着的。她每日站的地方必须离叶知秋有一丈远,虽然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实则内心焦急的很,生怕自己寻不着机会表现,这短短的七日便结束了。
于是这些时日她都在三餐上下功夫。生怕叶知秋觉得她手上的创口脏,她还特意用干净的布将手上的创口包扎好,再精心准备饭食,悉心地伺候着他。
万幸的是他之后没再拒绝她做的饭食,却仍旧不吭一声。田甜也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态度模棱两可的,让田甜的内心更是焦躁不已。
一晃便过了三日,田甜手上的创口结了痂,如今她和叶知秋的关系还是没拉近半点儿。照这么下去,她被春十三带到窑子里便是钉在板上的事了,田甜给自己打气,她必须得再朝前勇进一步了。
说来也巧,大概是襄阳城的生活太过安逸,叶知秋一到下午都爱犯困。将书一丢便靠在八仙椅上闭了眼,也不管屋外是不是飘了雪。
田甜因为想留下所以做事看事都格外留心,如今天寒地冻,屋内的火盆子置的远,人睡着很容易着凉。
叶知秋睁着眼睛的时候,田甜可不敢有所动作,生怕他嫌她多事厌弃她。见他眼皮阖上入了眠才跑过去将火盆子挪近。
铜盆里的银炭烧的劈啪作响,将田甜的脸都烤红了。炭火生的旺盛,冒了热风蹿上来,将田甜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到处都是。忽然,她听到叶知秋的鼻息声变重,心也揪了起来。
缓缓抬头,叶知秋的脸离她不过三寸。
他的皮肤很白很细腻,五官生的有些寡淡,那双没神的、看惯世事的眼紧紧的阖着。
田甜屏息,悄悄的往后退。
忽然探过来一双手,捞过她的胳膊,死死的,如鹰钳。
田甜愕然,瞪大眼看着他。
叶知秋还未醒,好像生了梦魇。呼吸越来越重,手腕抓着田甜的胳膊也越来越紧,仿佛有捏断的趋势。
田甜疼的暗自嘶痛,却不敢叫出声音来,只是大力去掰他的手腕子。
可少女的力气哪里抵得上青年男子?直到田甜隐约听到自己手腕的“咔咔声”她才使劲踩了叶知秋的脚,惶恐的叫道:“少爷!”
叶知秋如溺水之人般睁开眼,冷汗淋淋,愣了好久才松了手。
田甜连退好几步,抱着自己的手腕揉搓,她委屈的很却也仅仅垂着脑袋一话未说。
叶知秋喘着气撑着自己的脑袋好一会儿,声音淡的如风一样:“疼?”
田甜点了点头。
屋内一时沉静,屏气间隐约能听到窗外的指头上鸟雀在扇动翅膀。过了许久,他浅浅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阖紧了才对她说:“抱歉。”
田甜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他这般高傲的人哪里会说出这两个字?她抬着头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可叶知秋却不再说一句话了。
今日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衫,尤显得唇红齿白,皮肤蜡黄的田甜站在他眼前活像个鸡崽子一样,田甜自卑的垂下头,下意识的看着自己的脚。
黑色的布鞋面上干干净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头的脚趾头也生了冻疮。
二人的关系好像因此近了些,这是田甜认为的。
最起码她觉得自己在叶知秋的眼里算是个丫鬟了。
主子睡不好,她这个做丫鬟的自然要多操心一些。
待晚饭吃过后,她便推了后门出去找一种“梦花”的东西。
这在她们当地有名的很,谁在晚上做了噩梦,第二日把“梦花”压在枕头下便不会再生梦魇了。
田甜前脚才跨出门,叶知秋便站在门口看着。
他皱着眉头,对这个丫头的越发的不满。
原以为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哪知和前面的人一样留在他身边也是别有用心的。
不过这样也好,若她亦如往日那般,当真是只想在他身边做个丫头,他对着这般年纪又可怜的丫头的确有些不忍心的,可要是她心里存了别的不该有的心思,这就好办了。
襄阳城的晚上薄雾朦胧,府邸门口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空中飘零的脏棕的叶子坠下来,黏在田甜的黑布鞋上头。
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衣服,里面发着的是带着清香的梦花,晚上风大,她生怕花被风吹凝着了,不管用了。
以前她夜里做噩梦了,也是娘采了梦花压在她的枕头下,然后伴着娘温柔的歌声在花的清香中悄然入梦。而今,娘死了,爹不要她了,她在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少爷底下做丫鬟,只期望娘曾经教她的法子能管用,能够让这位少爷心喜,而后大慈大悲的将她留下来。
莫让她被卖到窑子里去。
花清甜的味道给了田甜信心。她悄声的推开府门,朝叶知秋的屋子走去。
叶知秋是个很有情趣的公子哥儿,在府邸的西南角他种了不少梅花,而他卧房门前却是一方荷塘。
现下是冬日,花开败了,和叶子一块颓在碧波翠荡的水面上,覆着一层薄雪,当真是诗情画意极了。田甜见那屋里的灯已经熄了,顿了脚,想必叶知秋已经睡了,若此时进去会不会不好?
可若是不进去,他夜里又生了梦魇怎么办?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若送过去的梦花能够治好他的梦魇,那他会不会,一时高兴,将自己留下来?
田甜这样想着,心里跳的飞快,仿佛有一只活泼的兔子揣在心口不住的蹦跳。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黄瘦的手阖在叶知秋卧房的门上,朝内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田甜欲要迈出脚,却听到衣袂挥动的声音。只是一瞬,那清瘦的男子凝眉站在她身侧,孔武有力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似骄阳一般,硬要将人焦躁的心炸出油来才好。
田甜心跳如雷,几乎不能呼吸。
叶知秋看着他,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却黏在喉咙里,最后只留给她轻视、厌恶的眼神,便推开她,转身噙着嘲讽的笑慢慢阖上门。
田甜如堕身无间地狱,想辩解,话堵在喉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夜里的风大了,些么黄色的梦花从衣服怀里掉出来,落在地上,花香也碎成一瓣一瓣了,亦如她想留下来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大胆的猜猜,田甜觉得豁风的衣服到底是啥猜对有红包哦
第五章 (已修)
田甜知道他误会了。
他那种眼神,自己以前也看到过。
村里夫子被隔壁的小芳姐姐下了算计有了夫妻之实后,面对逼婚的小芳爹娘便是这种眼神。
和叶知秋看她的眼神一样。
她多想告诉叶知秋,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一副好心,想把梦花放在他枕头下,让他莫再生梦魇了。
可是……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她是一个女孩,得守规矩,得守本分。
陌生男子,莫说是卧房了,便是多看他一眼也是一种轻佻。
田甜明明知道的,可惜在这却栽了跟头。
说到底她还是太怕自己被卖到窑子里去,所以才慌了心神做出这样让叶知秋误会的事情。
田甜难过的低下头,明明只是简单的吞咽口水,现在做来却难得要命!
就像是有个铅块在喉咙里堵着,怎么憋下去都难受。
她眼睛酸酸涩涩,隐隐落了泪,却也只是一瞬。
哭,在现在真的是没一点点用了。
按着叶知秋这么厌恶她的样子,想来也不必等一周了,明日、后日她便得跟着春十三做她的窑姐儿去了。
田甜越想,越害怕。
北风呼呼地,她睁着眼对着面前木门上的雕花发呆。
她不能,不能这么认输。
不能就这么被叶知秋赶出去。
若她真做了难以启齿的腌臜的事,不需他撵,她自己个儿都没脸皮留在这。
可她没有!
叶知秋误会她了!
她不能就这么被他给赶出去。
田甜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在寒冷的冬夜里有了可以支撑的力量。
她看着屋内吹熄了的蜡烛,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了叶知秋的门口。
说她没脸皮也好,心机也好。
她都得想方设法的留下来。
哪怕叶知秋厌恶她。
起码她不会被卖到窑子里去。
今夜的事让叶知秋心里窝了火气。
他就说,世上的女人谁会纯粹?偏生春十三不信,给他找了这么个丫头,还说她老实本分?
当真是眼也瞎了,心也瞎了。
这么小的年纪,便知道趁夜里溜进男人的屋子,再长些时候,还会做什么腌臜的事?
有这气窝在心里,夜里睡得更不安生。
于是,早上他一起身,便想着去找春十三将这丫头从哪来的领哪去!
哪知,刚一推门,便倒进来个“木头”。
那人穿着眼熟的褐色衣服,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身子往内一跌,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叮咚一声,吓得叶知秋抽了口冷气。
待他细细一看,眼角的青筋直跳!
这不要脸不要皮的丫头居然坐在他的门口睡了一夜!
叶知秋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可看到这丫头迷糊的从地上爬起来,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鼻子被冻得发红,头发也乱糟糟的窝在那。不知为何,那火气闷在心里硬是没发出来。
就好像看到了一只可怜的小狗,巴巴的盯着你瞧,就算是它将你爹传位的圣旨给咬破了,你也没办法狠下心去责怪它。
叶知秋现在就是这种心里。
心里又窝火,又觉得她着实可怜。
田甜迷糊只是一瞬的功夫。待醒过神来,她立马窜起来,站在叶知秋面前,从怀里掏出有些蔫了的梦花。
黄色的梦花小小的一朵,被小心翼翼的捧在一双黄瘦的手心里面。
田甜低着头,叶知秋只能看到她营养不良、枯黄色的头发。
“我昨夜里,昨夜里,不是爬床。我看您做了噩梦,所以才去外面采了梦花。在我们当地,这花儿能祛除梦魇。”
叶知秋看着她,嘴巴张了一下,又闭着了。
田甜舔了舔干枯的唇,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叶知秋一眼,才说:“少爷,您相信我的,我,我不是那种姑娘。”
说着,田甜顿了一下,脸颊有些红,声音很小:“我有自知之明的,我身上脏,怎么敢爬少爷的床?”
这话说完,差点把叶知秋心里又闷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