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亦大师?”
她紧蹙起眉头,看着他被打湿的衣裳,眼里是浓浓的担忧,情急之下,她突然伸手拉住他,口中急忙说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快进来,躲躲雨!”
玄亦陡然神色一变,想拒绝,却因着她毫不掩饰的担忧神色一愣,错然间,就被她拉着进了她的厢房,待着闻到一缕独属于眼前女子的清香,他才回过神来。
他神色一变,眼中神色冷凝一片,为了刚刚自己的失神,眼前的人儿,让他坐下,急急忙忙跑去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素手轻颤地递与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男女有别,如此暗夜,两人待在一个房间,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脸颊红了一片,却还是挡不住她眼中的担忧之色。
玄亦垂着眼帘,没有接过那个毛巾,将手中的琴放在了桌子上,这时,眼前的女子才看到他手中的琴,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咬着唇瓣儿,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神色在里,她细声道:
“你是来给我送琴的?”
玄亦的神色比往日都冷了一些,他眼睛极似其母,一小官之女,一双妖媚眼得侯爷欢心,受宠程度让主母忌惮,可当没有那份心机担住这份荣誉的时候,反而会另人丧命。
他平日里淡漠着神色,反而没人过多直视与他,此时洛染一双美眸凝着他,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失礼,应道:
“嗯。”
与其说他此时较往日更冷,不如说,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情景,所以用这副神色伪装。
洛染却似不知他如何想,拿着那块干净的布上前一步,举着放在他眼前,引了他的注意后,方才轻声说道:“玄亦大师,你且擦拭一下吧,莫要染了风寒。”
玄亦目光在那块白布上顿了顿,却是没有接过,站起来,没有去看她的神色,淡漠着说道:“洛施主不必如此,玄亦告辞。”
玄亦转身便想离开,洛染却是在背后叫住他:“等一下!”
玄亦停下,转身过来看她,却见她又如那次一样,微红了眼眶,甚是委屈地说:“玄亦大师便这般讨厌我吗?”
玄亦微皱眉,不解她这是何故?自己早些离开她的房间,也是为了她考虑,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又岂能毁在他这出家人的手中?他不懂她的心思,却不妨碍他回答她的话:
“洛施主,玄亦并未讨厌你。”
洛染一急:“那你为何遇到我,便躲开?”
玄亦惊诧地抬眼看她,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此言不妥,脸色羞红,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玄亦叹了一口气说道:“玄亦并未讨厌施主,只是,如今天色已晚,玄亦不便呆在洛施主房间。”
他话说至此,洛染也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当下因为自己的误解感到不好意思,她咬着唇瓣儿,期盼地问他:“那、那你真的不讨厌我?”
玄亦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眼神这般亮,有些灼热,惹得他避开眼神,低声说道:“嗯。”
她突就弯着眉眼笑开,眼中携着盈盈亮意看着他,又软糯问道:“那我日后可以去后山吗?”
玄亦看着她眼中的亮色,不知为何就想起,曾经他见过的萤火虫,一点点的微亮,却是很美,他的指尖颤了颤,敛着眉说道:
“自然可以。”
“那你不许再躲开我了!”她还记着之前的事,一定要他答应她,才罢休一样。
玄亦挺喜欢她眼中的亮色,他很少喜欢一样的东西,唯一喜欢的便是佛经,所以他看着她,应道:“好。”
他不知道他这一声“好”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此时笑着很好看,没有必要红着眼眶,他心中微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那一丝说不清的烦闷,似乎就这样消了去。
他冲着洛染点头,转身离开,洛染也没有再挽留,笑着送他离开。
外面的雨还再下,他刚踏出一步,洛染脸色就微有变化,蹙着眉,急忙说道:“等一下!”
玄亦疑惑地转身,不知她又有何事?就见她转身朝屋内跑去,不消片刻,她拿着一把油纸伞走过来,脸颊透着粉色,微偏过头,把伞递与他,软语道:
“玄亦,你拿着伞,莫要再淋雨了。”
她变了称呼,不再唤他大师,他却似乎没有听出来,接过她手中的伞,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不由得一顿,洛染似是被电到一般,立刻收回手,红着脸低下头,一缕发丝散在她嘴角,使她面容过分柔和。
玄亦也没有想到会这样,面色有些不自然,多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打着伞离开。
他未回头,自然不知道,他转身之后,那个羞红脸的女子,微靠在门栏上,勾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背影,烟雨下,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身穿青色罗杉,如诗如画。
小径不再见他的身影,洛染终于退回房内,阖上房门,熄了油灯。
玄亦走了不到一刻,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他院中有一颗枣子树,树枝微微垂下,下方有一石桌,摆着四个石凳,略过它,便是他的厢房,推开门,玄亦把伞合上,弯腰放在房檐下,可是还不等离手,便又重新拿起,向一旁走了两步,将它摆放在窗上。
敛着眼中不知名的神色,目光在伞上顿了一下,才转身进屋,关上房门,点上油灯,此时四下无人,不知何为,他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拿过自己一直握着的经书,目光突然一凝。
经书已经湿了一半。
他突然想起,他护着的那把琴,除了角落染上几滴水渍,其余之处,滴水未沾。
第48章
这场雨下了三天, 雨停了之后, 天也凉了一些,是入了秋,带着些许的涩涩冷风。
洛染抱着琴上后山, 果然在那里看见玄亦, 她眼睛一亮,将琴放在青石上, 便向他跑去,快到他面前的时候, 又堪堪止住步子, 微喘着气喊道:“玄亦。”
玄亦刚刚便听到她的脚步声, 只是当住没听到罢了, 如今听着她的声音近在咫尺, 方抬起头, 淡淡看着她,应道:“嗯。”
她似乎胆子大了不少,悄悄凑近他两步,在他身边站定, 玄亦看着两人之间只余下一足的距离, 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未等她发现,便又松开。
洛染弯身,将头凑近他,去看他的经书, 照着上面轻声念出来:“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未心……”
她侧过脸,蹙着眉,眼中皆是不解:“玄亦,这是什么意思?”
玄亦一动不动,听着她的话,便与她解释:“‘诸心’是指众生的心理……”
“停停停!”洛染连忙挥手打断他,精致的小脸皱在一起,问他:“玄亦,你每日看着这些,不觉得无聊吗?”
玄亦知道经书对于她说,过于枯燥乏味,他平淡地摇头:“不会。”
她几乎要靠着他,玄亦敛下眼睫,在眼下打着一片阴影,他微微看向她,轻颤了下眼睫,终究做不到心平气和,伸出手虚虚抵在她的头顶,推开她。
她哀怨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才仰起脸看他,两人距离终有一步之遥,玄亦也松了一口气,才看着她,眼底有一丝无奈,说道:
“你不去弹琴,在我这儿作甚?”
不知不觉,他对着她似是亲近了些,不再用那些“施主”一词。
他并未察觉,可是洛染却感觉到了,偷偷地笑弯了眼睫,双手背在身后,欢声道:“我今日不想弹琴,想与玄亦说说话。”
玄亦睨了她放在青石上的琴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她,轻摇了摇头,便收了手中的经书,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坐到另一个石凳上,才开口问她:
“你想说什么?”他声音依旧淡淡的,是习惯了这样说话,也没有要改的想法。
洛染一手绕着青丝,对于他这么直白的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她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便问道:“玄亦何时剃发为僧的?”
“七岁之时。”
他虽声线淡淡,可是却直视于洛染,不会给人他在敷衍的感觉,反而他的注视,容易让人产生非分之想,洛染脸色微粉,心中却有些明白了女主为何不过见了他一次,便丢了一颗芳心。
洛染一手托腮:“玄亦不觉得修行很苦吗?”
玄亦看着经书,眉眼间淡漠似乎都浅了一些:“乐在其中。”
洛染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这般,真是让人无法聊下去了,她不想再说话了,只一手托着脸,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玄亦等了半晌,却没有等到她的声音,不解地抬起头,却见她眼中含着细碎的光,直直地看着自己,玄亦突然呼吸一浅,待回过神,神色便冷了冷,他抿着嘴,开口问她:
“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她巧笑如嫣,脱口而出:“玄亦真好看。”
她神色不见一丝虚假,眼底是满满的真诚,不知为何,玄亦突然觉得脸色有些发烫,他看不见,自己的耳垂已经悄然变红。
他轻咳了一声,别开眼,不敢再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就听见她脆生说:“玄亦,你看书吧,莫管我。”
不用再回答她,玄亦觉得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开佛经,认真看起来,只是一侧的目光越来越灼热,他根本静不下心神,他不由得有些为难,想让她不要再看,又怕她像之前一样,误以为自己讨厌她。
他握着经书的手紧了紧,默默在心中念着清心咒,就在他心神平静下来的时候,身边的她突然又有了动静,玄亦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她一手拎着裙摆,越过小径,走到琴那边,扬脸,撞上他的视线,露出了一个笑脸。
然后她弯膝坐下,素手抚上琴弦,柔和的琴声便响起来,这次她不是上次那般漫不经心,她低顺着眉眼,嘴角轻扬,琴声似乎都带着一些欢快。
玄亦很快收回眼神,听着她的琴声,便沉浸在佛经中。
天色微暗,玄亦便收起佛经,将洛染送回去之后,他才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在石桌旁坐了一会儿,才回房间,只一眼,他便看见那把放在窗户上的油纸伞。
日子慢慢这般过去,洛染每日都会去后山,玄亦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偶尔琴声响起,偶尔坐在他一旁,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玄亦也不再刻意绕道,每日去大殿晨诵的时候,都会路过洛染的厢房,这时,她会从窗户中探出头来,仰起笑脸,依依软软地喊他:
“玄亦!”
玄亦从一开始诧异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甚至后来还会和她说:“莫忘了用早膳。”
秋去冬来,日子越发冷了,去后山时路过的那林梅树似在蓄力,准备盛开艳丽花瓣。
早课时,玄亦跟在住持身后,看着原处的虞美人,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个比花娇的人儿,一时失神,竟连住持的话都未听清。
住持看了他两眼,突然摇了摇头,念了一句:“……慧极必伤……情根莫念。”
他的声音并不大,玄亦并未听清,却是回了神,他意识到自己想什么,脸色微变,看向其师父,不敢对上他那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地唤道:
“师父?”
住持摇着头,双手合十走远,他的声音落在玄亦耳畔:“莫要抗拒,顺心而行,是幸是灾,皆看你何想何为,阿弥陀佛。”
玄亦眼底神色突暗,他深谙佛法,此时却不懂师父为何这般说?他抗拒了什么?他又应该如何?幸也、灾也?
他双手合十,于住持身后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他神色冷淡,既然心中迷茫,那便去寻找答案。
他路过洛染的厢房,她正坐在窗边,一手支起头,看到他,突然眼睛一亮,冲着他笑脸盈盈,甜甜喊道:“玄亦。”
玄亦皱眉,甜?为何感觉甜?他看向洛染撩人心弦的眼睛,突然双手握紧。
佛家八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淫邪……女色……女色……
他不敢再看洛染,却陡然脸色一白,没有回答她,快步离开,只是脚下步伐慌乱,明显是他心绪不稳。
洛染唤了他两声,他都充耳不闻,洛染微眯着眼,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她一手托腮,似是叹了一口气,她还想在他不知的时候,让这份牵绊更深一些,聪明人便是不好,事情稍露了头绪,便能猜到事情全委。
玄亦脸色微白地回到院子,刚推开房门,余光又看到那把油纸伞,他突然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眼底恢复平静,踏入房间。
洛染瞧着天色,才一身罗裙从房间里出来,向后山而去,只是不知道,今日是否还能等到她要等的人?
到了后山上,没有看到那人,她并未觉得奇怪,她只静静坐在玄亦往常坐的那个石凳上,坐了良久,天色微暗,她站起身,抬起手摘了一片竹叶,清理之后,将竹叶撕成适宜大小,又坐回去,倚靠着竹竿,将竹叶放在嘴边,轻轻吹起它。
丝丝缕缕的声音传出,飘远,悠扬哀伤,透着一股不能明说的情愫,让山脚下欲上山的人,脚步一顿,他抬眼向半山腰看去,似乎是透过重重阻碍和距离,看到了那个低垂着头,默默吹响竹叶的人儿。
玄亦抬脚,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他目光坚定不移,事情应是被解决,而不是被逃避,只是他微疑惑,顺心而行?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气息不变,便已到了半山腰,他看着那个坐在他以往位置上,默然吹响竹叶的人儿,微风吹过,带起她一缕青丝,却又似带起风沙,落入她眼中,不然,她为何会落了两行清泪?
从那日雨后,玄亦便不曾看过她哭过了,今日这般又是为何?是因为……他未来吗?
玄亦从小径走过,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一道声响,惊动了那人儿,她惊慌转过身来,看见他,手中的竹叶瞬间随风而落,她咬着唇瓣儿,站在那儿看着他,不若以往那般,兴冲冲地唤他“玄亦”。
她在这儿等了许久,似乎已然明白了什么,所以才会是这般神色,如今见他前来,眼中神色微亮,她看着他良久,见他脸色似乎又恢复初识时的漠然,她终是忍不住提起裙摆,扑在他怀中。
玄亦睁大了双眼,身子受着她的力道,向后退了一步,他僵硬着不敢动,过往的两月,他们并不是没有靠得极近过,只是从未像这般,他那么清楚地知道,她靠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