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周招娣略略放心,能打掉就好。
梧桐亲自送郎中出门,细细问了下情况,塞了一片金叶子封口。
郎中很是上道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有钱人家的阴私,他见得多了,守口如瓶有助于长命百岁。
送走郎中,想起这事,梧桐就觉得脏了耳朵,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家,居然珠胎暗结,简直丢死人。
想了又想,梧桐决定等八皇子走了再告诉自家姑娘。到底不是什么体面事,在八皇子面前丢的是姑娘的脸,让自家姑娘亲自和八皇子说,更好一些。
再说周招娣,待梧桐送郎中离开,周小宝一改老实卑怯神态,满脸晦气:“早不来,现在倒来了。”
周招娣揪着腹部衣裳,也觉得晦气。
周小宝啧了一声:“你可真是的,二姐知道了肯定嫌弃你,她要是不想收留你了怎么办?”
周招娣瞪着他:“你有什么脸说我,要不是为了养活你,我至于陪那个混蛋睡觉嘛!”
爹娘出事时,她才十五岁,周小宝十岁,房屋田地都被没收了,亲戚邻居村民都厌恶他们,看见他们就像看狗屎。
他们俩差点被活活饿死,沦落到跟野狗争食。后来,几个叔伯良心发现,匀了一小块旱地给他们姐弟。
可她哪里会干地里的活,别说地里的活,就是家务活她都不怎么会干。家里有娘有盼娣,地她都不用扫,只需要绣绣花就成,可她绣活并不好。走投无路她才后悔了,要是她绣活好,怎么会养不活自己。
周小宝更指望不上,干啥啥不会,吃嘛嘛不剩,想甩甩不掉。
后来看着爹娘那事的风头过去了,她就想找个人嫁了好有个依靠,她自认长得漂亮,可就是老光棍都不想娶她,只想睡她。
呸,她就算只能陪人睡觉,也不陪这个又穷又丑的瘌痢头。
她和隔壁村的赵老三好上了,家里没败落前,赵老三就老来招惹她。赵老三长得还行,家里条件也不错,可惜是个二流子,她才看不上。
到头来,她却是靠着这个二流子活了下来。
她一直想怀上,好逼着赵老三休了家里那个不下蛋的丑婆娘,可怎么也怀不上。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居然怀上了,周招娣狠狠地捶了两下肚子,讨债鬼!
“说得好听,你吃肉我喝汤。”周小宝嘟囔了一句,但凡吃的她都紧着自己,剩下的才给他,还一天到晚使唤他干活,把他当畜生使。幸好找到二姐了,他再也不用受窝囊气。二姐温柔善良又大方,让他当小少爷,比大姐好多了。
周招娣眼睛一瞪:“有的喝就不错了,要不是我,你早饿死了。”
周小宝哼哼:“我还你,这两年我吃你的,都还你,连本带利还你。”
“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周招娣恶狠狠地指着周小宝。
“被狗吃了。”周小宝用周招娣经常骂他的话顶回去。
噎得周招娣直翻白眼。
周小宝不耐烦:“好了好了,现在的麻烦是你肚子里这块肉,到时候二姐问起来,你怎么说?”
“那个畜生强暴了我,拿这事威胁我,我除了忍还能怎么办。”
……
八皇子陪萧雅珺用了午膳才走,餐桌上只有二人,没有请周家姐弟。八皇子提了一句,不过萧雅珺以二人会紧张地食不下咽婉拒。她和姐弟俩同桌而食过,二人的吃相一言难尽。来日方长,等二人学好餐桌礼仪也不迟。
八皇子也就不再提,要不是照顾萧雅珺情绪,他岂会纡尊降贵理这二人。
用了膳,萧雅珺恋恋不舍地送走八皇子。
“一有空,我就来看你。”八皇子歉然地望着她。
萧雅珺强颜欢笑,目送人消失在眼帘之中,她惆怅一叹。待从梧桐处得知周招娣怀孕的消息,什么离愁别绪都没了,只剩下愕然羞耻。
定了定神,忙去见周招娣。
周招娣涕泗滂沱,诉说着自己被人糟蹋被人胁迫的悲惨经历:“我怎么有脸说出去,呜呜呜……说出去村里人会把我浸猪笼的,我要是死了,小宝怎么办?”
一旁的周小宝应景地哭起来。
哭得萧雅珺心里不是滋味,一叠声安慰她,见她止了眼泪方问她的打算。
“这孩子我不要,等我身体好一些,就打了,”周招娣悲不自胜:“是我对不起他,可我真的要不起他。”
萧雅珺理解地点点头,轻声问:“欺负你的那人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让八爷替你主持公道。”
周招娣心里一慌,一旦对质,她的谎言不就被拆穿了。
“已经很麻烦你们了,不好再给你们添麻烦,那个人就算了吧,不管怎么样,他给了我和小宝一口吃的,不然我们兴许早就饿死了,我不想跟他算什么账,只想忘了这个人。”
萧雅珺看了看她,没再追问,只说你决定就好,又让她好好休息。
周招娣心里忐忑乱跳,总觉得萧雅珺彷佛猜到什么,不敢深想下去。
萧雅珺确实对周招娣的话有所怀疑,恐怕不是被强迫,而是半推半就,可她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责怪什么。一个毫无谋生手段的年轻姑娘带着一个半大小子,生活不易。但凡有其他路子,周招娣都不会出卖身子,若是父母都在,更不会沦落到这一步。如是一想,萧雅珺平添几分愧疚。
又过了几日,八皇子再一次驾临。开府之后,他来的次数就多了。
纵然难以启齿,萧雅珺还是说了周招娣的事,说完面色赧然,很有些尴尬。
瞥见她眼底怜惜,八皇子叹息:“也是个可怜人,不过都过去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他早就知道周招娣有相好的,这对姐弟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精明,精明点好。清楚明白雅珺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他们就会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雅珺,绝不敢伤害她。
自从周家姐弟来了之后,有他们打发时间,雅珺心情显见好了许多,不枉他费心救他们。就当养了两只取乐雅珺的猫猫狗狗,他养得起。
“什么时候你也给我生个孩子。”八皇子凑到她耳边,暧昧地吹了一口气。
萧雅珺红了脸,继而又白了,生下来,孩子又算什么,纵然拜了天地,却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根本做不得数。
“你又多想了。”八皇子抚了抚她凉丝丝的脸庞,掷地有声:“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雅珺,我的长子,只能是你生的。”在他心里,她就是他的妻。
萧雅珺牵了牵嘴角,忽觉胃里反酸,捂嘴干呕。
见状,八皇子一惊,紧接着微喜,赶紧召郎中。
第19章 真假千金19
将为人父的喜悦令八皇子满面红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这半年他诸事不顺。
老四将他被喷了一脸牛屎的事大肆宣扬,以至于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意味深长,尤其是几个兄弟,借关心之名行嘲笑之实。
不等这场风波平息,他第二次去御田时,明明已经十分小心,可还是被淋了一身牛屎。
之后,但凡他出现在御田,周遭十丈内不得有耕牛,却又被鸟屎淋了头。
各种各样的意外令他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更有人传他被上天所弃,才会为鸟兽厌恶。
对一个皇子而言,被上天所弃无异于绝了更进一步的希望。他努力压制流言,可在兄弟们的喜闻乐见,好事者的推波助澜之下,越演越烈,就是父皇都收回了他督办御田的差事。
不用再去御田,他的噩运到此结束。他却并不高兴,御田攸关社稷名生,可大大提高他在百姓中的威望。君不见太子凭此收拢了多少民心。
他不高兴,阿渔就高兴了。她辛辛苦苦干活,凭什么给八皇子做嫁衣,想沾她的光,门都没有。
浑然不知自己是被谁坑了,只觉得自己流年不利悄悄去拜了好多菩萨的八皇子,这会儿喜动于色,看着萧雅珺腹部的双眼放光。
忐忑不安的萧雅珺被他毫不保留的喜悦感染,压下淡淡的无措彷徨,轻轻笑起来。
在八皇子恋恋不舍离开之后,已经得到消息的周招娣端着笑脸前来恭喜萧雅珺。
萧雅珺有些担忧她的情绪,见她虽有些黯然可喜悦情真意切,渐渐放了心。
刻在周招娣脸上的笑容在回到房间那一刻如潮水汹涌褪去,一张尚算清秀的脸因为嫉妒而狰狞扭曲。
萧雅珺怀孕了,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自己怀孕了,却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凭什么?
这半个月,她算是看明白了。萧雅珺根本不是什么正头娘子,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个见不得人的姘头。
同样见不得人,为什么她就能开开心心生孩子。自己却得冒着丧命的风险打胎。她的命就比自己金贵。
同样是孽种,凭什么她的孩子能生下来,自己的孩子却得打掉。
同父同母的姐妹,凭什么差别那么大,一个在天下,一个在粪坑里。
当年娘要不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自己怎么会这么惨,也许这会儿自己已经嫁人生子,红红火火过日子了。
她害了爹,害了娘,害了小宝,害了她们母子,她害了这么多人,凭什么还能比谁都过得好。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怒火在她血管中燃烧,不甘在胸膛中翻滚,周招娣开始恨,恨得咬牙切齿。
……
阿渔拿了把宽玉梳,轻轻地梳理猫毛,大黑猫懒洋洋地趴在她身上,惬意地喵喵叫。
阿渔的心情也很好,不枉她捏着鼻子装不知道周招娣在享福,这个女人果然没让她失望,太有想法了,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不然会摔得很惨。譬如萧雅珺和八皇子,他们哪一个把周招娣正儿八经地放在眼里了。
可就是这个女人趁着八皇子,不对,现在是恭王了。前年底皇帝分封诸王,八皇子被封为恭敏郡王,去年秋弥又立下射杀险些伤害皇帝的饿虎的大功,越过前面三个兄弟,晋升为恭亲王。
趁着恭王出京办差,在萧雅珺半夜发动时,周招娣豁出去给自己灌了一碗催产药,这女人狠起来,不只对别人能狠,对自己也能。她比萧雅珺早一个时辰生下一个男婴,而后效仿她们的母亲,换了萧雅珺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儿子。
引狼入室终自食恶果!
这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针只有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
她很期待,期待萧雅珺知道真相那一天,想必到时候,萧雅珺总能体会到靖海侯和游氏对周氏夫妻的憎恨。
到时候,她一定要亲口问一问萧雅珺,她对周氏夫妻尽孝的时候,可曾想起过这件事对靖海侯夫妻造成的伤害。
靖海侯夫妻金尊玉贵地养大了她,转过身,她就去孝敬他们的仇人,合着是替仇家养了个孝顺闺女。
她这么重生恩,又将养恩置于何地?
进了园子的赵琮,入眼就是一幅美人戏猫图,金灿灿的春光洒下来,为一人一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远远地看见赵琮,阿渔从铺了狐裘的摇椅上起身,待他走近后,行了个万福礼。
说起来,周招娣能这么顺利地偷梁换柱,赵琮功不可没。她控制猫在行,控制人就不擅长了。
赵琮不邀功,她也当不知情,只悄悄给他传递了不少皇帝以及诸王的小秘密作为回报,她们做妖精的不爱欠人情。
“丰乐不必多礼。”赵琮笑容和煦,虚虚一抬手。
阿渔笑笑起身,眼望着赵琮,自打他不负责御田事宜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不过阿渔一直都关注他的情况,毕竟这可是压制恭王的定海神针。他好,恭王就别想好。
只赵琮当下处境似乎不大妙,自古明君变昏君的帝王不胜枚举,尤其那些在位时间长的皇帝,年轻时发奋图强,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然到了暮年,精力不足,判断力下降,逐渐昏庸。
当今皇帝没有跳出这个怪圈,父子相疑,诸王夺嫡,朝纲混乱。
赵琮却是一派不受朝局影响的怡然自若,嘴角衔着三分笑,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听闻你喜欢梨花白,这是新进贡的,我尝着不错。”
说着话,赵琮把食盒放在摇椅旁边的小几上,伸手把上面的小鱼干干果点心挪到边上,换上自己带来的酒壶酒杯几碟下酒菜。
阿渔瞅瞅他。
赵琮微笑:“你坐。”
阿渔就真的坐回摇椅上,身子随着摇椅轻轻晃动了下。
赵琮笑容更盛,递了一杯酒给阿渔。
阿渔接过酒杯。
赵琮端起自己那杯酒,坐在绣墩上,双目凝视阿渔,他举起酒杯:“算算,我与阿瑜相识近三年,却还是第一次对酌。”
阿渔眉毛轻轻一挑,阿瑜?他们何时这般亲近了,然面对一反常态的赵琮,阿渔也举起酒杯与他碰了碰:“臣女的荣幸。”
“是我的荣幸。”赵琮扯唇轻笑,饮尽杯中酒。
阿渔也一饮而尽,就听见赵琮笑问:“阿瑜就不怕我在酒里下药?”
她的鼻子让她不用怕,阿渔笑着道:“太子有什么理由害我。”
“理由可多了,也许我在酒里下了春药。”赵琮意有所指地盯着阿渔。
阿渔:“……”她这是被调戏了?
赵琮低笑出声,注视着阿渔的双目亮得异常:“阿瑜可知,前年我曾向父皇求娶你。”
“……”这个真不知道。
片刻后,阿渔憋出一句:“多谢太子厚爱,臣女愧不敢当。”
赵琮又是一声笑,似叹非叹:“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阿瑜今年十七了,就没想过嫁人?”
阿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志不在嫁人,只愿为天下百姓奉献一生。”
“……”这下轮到赵琮无语了,缓了缓,他又往酒杯里注满酒:“阿瑜志向之高远,着实令我心悦诚服,得阿瑜实乃我大秦之幸。”
阿渔矜持地笑了笑:“不敢当太子谬赞,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
“不过阿瑜纵使心怀天下,却大可不必牺牲自己人生。以你才华,有谁忍心将你拘于后宅,便是天下百姓也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