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祖母,我不是你祖母,”脱了力的萧老夫人被丫鬟们扶着坐在椅子上,凄然泪下:“我没你这样的孙女儿,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狼心狗肺的孙女。”
萧雅珺脑袋嗡了一下,犹如被人拿着一把铁锤当头砸下,三魂六魄都震荡不安。
萧老夫人老泪纵横:“你假死时可曾想过我,你可想过我会有多伤心,我会不会伤心的去了,我六十多了,一不小心就可能蹬了腿,你想过吗?”
萧雅珺肩膀剧烈颤抖,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只能泪如泉涌。
“在你眼里,我的死活算什么,还不如个男人重要。”萧老夫人恨得直拍扶手。
“不是的,不是的,祖母。”萧雅珺哭着辩解,她想暗中给祖母捎个信,可王爷怕走漏风声,王爷说祖母身体很好,说她很好的。
萧老夫人双目浑浊带泪:“他说我没事,你就当没事了。那我来告诉你,为了你,我病了一年多,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了,只怕也没几年活头了。为了你的假死,我还怨上了我的儿子我的媳妇我的孙女,认为是他们逼死了你,对他们没个好脸色。你想过这些吗?你没想过。在我生着病为你难过的时候,你和恭王双宿双栖,还生了个儿子,哦,你还把你姐姐弟弟接来了,一家团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哪里想得起我这个快死的老太婆。”
字字扎心,痛入肺腑,萧雅珺张嘴想说什么,可嘴里却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萧老夫人凄凉一笑:“你怎么会这么凉薄。”
萧雅珺挨不住这样的指责,哭得快断气。
“不提你假死这回事,周家姐弟是怎么对雅瑜的你不是不知道,你也说过自己对不起雅瑜,说自己欠了雅瑜的。可你干了什么,你悄悄把人接过来,好吃好喝地养着,你这么做的时候,想起过雅瑜吗?又将我们萧家至于何地!”
萧老夫人是不喜欢阿渔,但是更不喜欢刻薄成性的周家人。周家人是他们萧家的仇人,她一直认为萧雅珺也是萧家的一份子,可事实证明她错了,萧雅珺骨子里流的还是周家人的血。在她眼里,周家人比他们萧家人更重要。
被点到名的周招娣和周小宝下意识往人群里缩了缩,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去看阿渔,刚才他们听见金吾卫向她行礼,称她丰乐县主。
两人都不敢认,完全无法把面前这个漂亮高贵的年轻姑娘和记忆里那个瘦骨嶙峋畏手畏脚的盼娣联系起来。
阿渔突然对他们笑了笑:“萧雅珺连你们都接济,想来也没落了边关的亲生父母吧。”
周招娣周小宝以及跪在地上的萧雅珺齐齐变色。
“都是二姐在做,都是她,我什么都没做,我没做。”吓破了胆的周小宝惟恐被迁怒,想也不想就卖了萧雅珺:“她还想过两年把爹娘也偷偷地接回来,我不同意,可她一定要。”
周招娣不甘人后:“盼……县主,我们都不同意的,爹娘那是罪有应得,怎么可以接回来。县主,我们知道错了,是我们猪狗不如,当年那么对你。”
周招娣噗通跪倒在地,不住求饶:“我们已经受到惩罚,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
萧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瞪着萧雅珺,看着她满面羞惭无地自容,老夫人颓然瘫倒在太师椅上,她竟然还要救周氏夫妻!呵呵,可不是得好好感谢周氏夫妻,要不是周氏夫妻,哪有她的好日子。
“我们萧家替周家养了个好女儿啊!”
“萧雅珺!”游氏咬着牙龈,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冲过去一巴掌打在萧雅珺脸上。
萧雅珺被这一巴掌打得扑在了地上。
游氏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我们萧家哪点对不起你,锦衣玉食把你养大,就算知道你不是亲生骨肉,也没因周家报复你,给你安排好了去路,让你继续衣食无忧。不求你报答,但是你怎么能往我们伤口上捅刀子,你居然想救那两个混蛋,你这么顾念生恩,怎么不顾及顾及我们的养育之恩!”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错的离谱。”萧雅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知道照顾周家人有些对不住萧家人,但是她真的不知道,伤害会这么深这么痛。直到周招娣偷了她的孩子,她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爹娘对她亲生父母的怨恨只会更深。若是康哥儿长大后孝顺周招娣,光想想,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游氏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着萧雅珺,十三年的感情在这一刻彻底断裂:“你果然是你爹娘的亲骨肉!我真庆幸,当年我没有心慈手软留下你。初知真相,我不是没有挣扎犹豫过,想两个女儿都要,到底视如己出十三年,稚子无辜。幸好,我没有犯傻。不然让你拿着萧家的东西去接济周家人,我得恶心死。”
萧雅珺头抵着地面,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被周招娣耍了一把,你也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吧。为人子女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周氏夫妻再有错,也是你亲生父母。何况要不是他们,哪有你现在的好日子。你过上了好日子,怎么可以不管他们。”阿渔嗤笑一声。
游氏听得糊里糊涂,她们并没有听清那场闹剧。
阿渔:“我刚刚隐隐约约地听见周招娣学她们娘,把自己的儿子和萧雅珺的儿子换了。”
游氏吃了一惊,看了看地上的萧雅珺,又看了看周招娣,最后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报应,报应啊。现在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了吗?要是你养大了仇人的孩子,长大后他去孝顺他的亲生父母了,你难不难受你恨不恨!怎么不让你养个十三年才知道。”
萧雅珺膝行几步,重重磕头,声泪俱下:“娘,我错了。”
游氏怒不可遏,恨得踢了她一脚:“我不是你娘,你娘在边关,我没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女儿!”
萧雅珺趴在冰冷的地上,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眼泪就像是掉了线的珍珠。
她可真会哭,可想想她干的那些糊涂恶心事,真是让人一点都同情不起来。
阿渔毫不怜香惜玉地往她伤口上撒盐:“萧雅珺,你这种人其实挺恐怖的,怎么养都养不熟。老夫人对你够好了吧,为了你连我这个有血缘的亲孙女都能舍弃,可你为了个男人却舍弃了她,让一个老人家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至痛。”
萧老夫人老泪纵横。
萧雅珺哭声顿了一瞬,不敢去看伤心欲绝的萧老夫人。
“萧家对你仁至义尽,哪怕最后没有继续把你留在府里,也给你安排好了后路,任谁都不能说萧家对你无情无义,可你这个当事人却一点都不感恩。”
“不是的,”萧雅珺流着泪否认:“萧家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
“报答不了,干脆就不报答了。但凡真的感恩戴德,你怎么会去救萧家的仇人,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会伤害萧家的感情。”
萧雅珺身体一颤,泪流不止。
阿渔冷笑:“你知道的。但是对你而言,周家人是你的血亲是你恩人,不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你于心难安。可救他们的话,你又觉得对不住萧家人。
两害相较取其轻,你选了周家人,因为在你心里,周家人的恩情比萧家人重,哪怕周家那所谓的恩沾满萧家的血泪。别不承认,你的选择证明一切。
想想吧,要是被你养大的周招娣的儿子明知你的憎恨,却还是不顾你的感受和周招娣来往,你觉得他更在乎周招娣还是你?”
萧雅珺呼吸一窒,满含嘲讽的话宛若一把利剑,刺破隐藏在心底的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真相。她浑身僵硬如同石头,半响浑身剧烈颤抖,泪流如注。
萧雅珺愧痛难言,又追悔莫及,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对不起。”
阿渔垂眼看着痛哭流涕的萧雅珺:“话说回来,我是理解不了你对周家人哪来这么深的感情,就因为他们生了你?可你难道不知道,周氏夫妻把你生下来只是因为觉得你可能是儿子,当他们发现你是女儿之后,他们并没有想过要养大你。你生父想把你扔到山里喂野兽求子,你生母也是同意的,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让你活下来。
便是把你放在娘身边,也不确定你就能活,还能活的那么好。那可是荒郊野外,万一等不来救兵你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可能就这么死了。万一娘是被仇家追杀,你们落于仇人手中。万一娘背后也是龙潭虎穴。
你能活得像个千金小姐,是你运气好遇上的是萧家。可你却把功劳归在了不在意你死活的亲生父母身上,还对他们感恩戴德越过萧家。啧,你的想法真够清新脱俗。”
萧雅珺耳畔轰然作响,浑身血液凝固,她定定地望着似笑非笑的阿渔,喉间溢出一声悲啼,像是被劈开了胸膛。
第22章 真假千金22
离开葵花巷的时候,萧老夫人是被两个婆子搀扶着离开,她身体里那股气彷佛被抽走了。
人活一口气,阿渔端详了下她的面容,萧老夫人之前对萧雅珺说的那句活不久要应验了。
萧老夫人也在看阿渔,眼神变幻不定,最后定格在愧疚上:“祖母……对不起你。”因为萧雅珺,她一直不喜欢这个亲孙女,甚至是讨厌。认为是她破坏了自己平静的生活,逼得雅珺走投无路,后来甚至觉得是她逼死了雅珺,对她深恶痛绝。
当她对雅珺的感情变了之后,回头再来看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老夫人一张老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这是她的亲孙女啊,她回家天经地义,她不喜欢雅珺理所当然。雅珺声名狼藉是拜她亲生父母所赐,所谓的逼死更是一场笑话。
阿渔注视着面前的萧老夫人,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地道歉,可惜晚了。
前世今生,当原身和她回到靖海侯府,萧老夫人都是萧家第一个露出恶意且恶意最大的人。她不在意,可原身那个小姑娘却很在意,在意到被深深地伤害。那个饱受苦难的小姑娘以为自己离开地狱回到温暖的家里,可以得到亲人的欢迎和喜爱。但她的祖母居高临下用防贼一样的态度防备着她,防备她伤害萧雅珺。嫉恨的种子就此埋下。
游氏见阿渔迟迟无反应,心头一跳,不着痕地碰了碰阿渔,示意她说话,又对着萧老夫人笑:“母亲这说的什么话,您这不是折煞瑜儿了。”
阿渔弯了弯嘴角,眼睛却是冷的:“老夫人,并不是所有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
“瑜儿!”吓得游氏声音都变了,她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
周围的人也惊呆了,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
游氏心急如焚:“母亲,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瑜儿还小不懂事不会说话……”
萧老夫人第一反应是震怒,紧接着是颓败,两颊肌肉松松地下垂,苦涩溢满了整张脸。
阿渔笑了笑:“您上车吧。”
萧老夫人自嘲一笑,她能原谅萧雅珺吗?不能!那又怎么强求雅瑜原谅她。报应,报应啊!
……
全城戒严,阿渔不能回翠微山庄,只能留在侯府被游氏念叨,念叨得她头都大了一圈。好不容易挨到解禁,阿渔麻溜地出城。
躺在摇椅上抱着猫享受春光的阿渔琢磨着原身的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让周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第二个愿望:不让恭王得势。
第三个愿望:比萧雅珺更优秀,成为游氏的骄傲。
恭王被圈禁,这辈子都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周家人也没了翻盘的机会,以自己当下声望地位,显然比萧雅珺更优秀,令游氏以她为荣。
三个愿望都已达成,剩下的时间,她得好好享受下做人的乐趣。揉着肥嘟嘟的胖橘猫,这做人可比做猫有意思多了。
小丫头兴冲冲地跑过来,喘着气激动地说:“县主,陛下来了!”
老皇帝退位让贤,禅位赵琮,赵琮已于三日前登基。
阿渔拍了下胖橘猫的肥屁股,胖家伙以完全不符合体重的矫健身姿跳到地上,蹿进了草丛里。
轻装便服进来的赵琮看一眼草丛里的猫尾巴,发现她很是喜爱猫,而猫也很喜爱她。不期然的,眼前掠过一只奇形怪状的胖猫。那位神秘的好心人,这几年给他传递了不少消息,他能夺权成功,对方功不可没。可惜至今,他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那位高人以猫做记号,想来也是爱猫之人。看来他和猫有不解之缘,命中两位贵人都是爱猫之人。
和上次一样,赵琮仍然拿了一个食盒,里面有酒有菜。
赵琮很是自来熟地落座,挥手让人退下,亲自斟酒。
“周氏姐弟,阿瑜想如何处置?”
阿渔笑了笑:“按律该如何便如何。”她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妖精。
赵琮转了转酒杯:“周招娣混淆皇室血统,依律当处以腰斩。周小宝为恭王余孽,判流刑。”
阿渔不置可否,心想也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后不后悔,要是不来京城,起码小命还能留下。
她问了一句:“那两个孩子呢?”
赵琮:“周招娣的孩子会送到育婴堂,萧雅珺的孩子会送到皇陵和他父亲在一处。”已经被废为庶人的赵瑢被圈禁在皇陵内。
阿渔摸了摸下巴:“我听说被圈禁起来之后,衣食住行都得自己解决,真的吗?”
望着她明亮的期待的眼睛,赵琮微笑:“自然是真的,戴罪之身还想有人伺候不成。”
阿渔笑意流转,很是愉悦。
赵琮也跟着愉悦而笑:“那萧雅珺你想怎么处置?”
“依律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阿渔还是这句。
心上人前程毁于一旦,靠山轰然倒塌;被真心相待的亲人出卖抛弃,还被周招娣狠狠捅了一刀,差点弄丢儿子;萧家人也彻底舍弃了她。
想想还怪惨的,萧雅珺已经为她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自己就没必要落井下石了。
赵琮并不意外,含笑道:“那就也让她去皇陵吧,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也好。”若也流放了,以她容色下场可想而知,万一萧家那老夫人回过头又心疼上了,难免给她添麻烦,不如送到皇陵。
阿渔眉毛一动,望着赵琮:“多谢你费心了。”
“你欲如何谢我?”赵琮眼望着阿渔,两道含笑的目光落于她面上,声音低缓带着三分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