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阮慕晴看到的画面。王府设宴,没她这个妾室出场的份,然她怎么会放弃这个扬名的大好机会。她精心准备了陆游的《卜算子·咏梅》,这首诗用在她身上也应景。那一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堪称绝唱。
那些被小蝶引过来的客人听完这首诗之后,会如何想她,又会如何想谢婉妤。
她拭目以待。
吟完诗功成身退的阮慕晴就看见了阿渔,阿渔也看见了阮慕晴。
二人隔着结了冰的池塘遥遥相对,忽然之间,在阮慕晴眼里,对面那张脸那种高高在上看得人牙痒的气质和另一个女人重合。
这一次她赢了。
出身高贵又如何,明媒正娶又如何,还不是输给了她,连自己的男人都留不住。这辈子,他是她的,从心到身体完完全全只属于她。
他们会才名远扬,名动天下,越来越多的人都会觉得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他们还会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而她谢婉妤,是最多余的那一个!
阮慕晴嘴角上扬,绽开一抹灿烂笑容。
阮慕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侧耳对小蝶说:“你想办法引几个女眷过来。”
小蝶不明所以。
阮慕晴眯眼一笑:“让你去就去,动作快点。”
小蝶不敢分辨,低着头就走了。
“世子妃。”阮慕晴走了过去,屈膝一福。
阿渔瞥她一眼,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彷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意气风发的阮慕晴最厌恶被人忽视她,当下一股恶气往上撞。上辈子那个女人也是这样,仗着家世好,眼睛长在头顶上,哪怕发现她在追那个人之后,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然后就走了,走了!比起被这样无视,她宁愿她骂她一顿。
阮慕晴咬紧了牙龈,她才不信谢婉妤不恨她,她就是在强撑,指不定这会儿心里在想着怎么生吃了她。
望了望一动不动的鱼漂,阮慕晴笑着道:“外头这么多客人,世子妃怎么待在这儿不去待客?”
阿渔冷冷看她一眼:“我需要向你解释吗?你是世子妃还是我是世子妃?”
“婢妾无意冒犯世子妃,世子妃恕罪,”阮慕晴吓得跪在了雪地上:“婢妾刚刚让小蝶去取一只九珠翠步摇,是婢妾上次进宫,皇后娘娘所赐,那步摇华贵无双,婢妾以为只有世子妃才配得上。婢妾一直想亲自送给世子妃,只一直都未有合适的机会,适才便想寻个话题开口,哪想嘴笨舌拙冲撞了世子妃,还请世子妃见谅。”
阿渔啧了一声,都显摆到她这来了,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恭喜阮姨娘啊,投了皇后娘娘的缘。”
毕竟都是偷情通奸的一路货,能不惺惺相惜吗?
刘后本是老皇帝的外甥媳妇,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勾搭上的,十年前被刘后前夫也就是皇帝外甥崔大郎堵在了床上,老皇帝还被崔大郎打了一顿,打到一半才发现,打的是皇帝舅舅。
全京城哗然!之后发展更是突破了所有人的想象力。
刘后进了庵堂,半年后入宫为嫔,崔大郎羞愤自绝,崔大郎之母定仪长公主被活活气死。
可一点都没妨碍刘后的青云路,三年内从嫔做到了贵妃。紧接着,皇后莫名其妙地死了,刘后一步登顶。
阮慕晴抬眸看一眼阿渔,觉得看出了几分羡慕和忌惮,她矜持地抿了抿嘴角:“托世子的福罢了。”
声音略有些不稳,冷的,隔着厚厚的衣裳,雪花的阴冷一点一点渗进来,但是阮慕晴没有起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就是要让人看见自己被罚跪在雪地这一幕。
谢婉妤名声太好,她和沈克己想翻身,最快的办法就是弄臭了谢婉妤的名声,想毁了一个女人的名声,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阿渔一勾嘴角:“你是在向我炫耀吗?”
阮慕晴急忙道:“世子妃误会了。”
“你是不是很得意,得意自己彻底拢住了沈克己,”阿渔挑起阮慕晴的下巴:“小姑娘,你以为得到了男人就得到了一切?你觉得自己是他的心肝宝贝,可他敢为了你和我作对吗?比方说。”
阿渔目光下移落到她肚子上,语气轻飘飘:“如果我想抱养你的孩子,你觉得他会反对,他反对得了吗?甚至是,去母留子。”
阮慕晴瞬间煞白了脸,彷佛一个雷在她头顶劈开,本能地抱住肚子起身后退:“你休想!”这是她的孩子,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还得冒着丧命的风险生下来,到头来却便宜了别人,还有可能被人弄死在产床上。
这个可能还不小!
不,不可以,她绝不允许。
阿渔嗤笑一声,轻蔑地瞥她一眼,懒洋洋地揉着怀里的狮子猫:“不信,咱们走着瞧啊,你可要争气点,一举得男。”
阮慕晴打了一个寒噤,浑身发冷,足以深入骨髓的阴冷。忽然间,阮慕晴的视线定在那口池塘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她瞥了一眼坐在池塘边逗猫的阿渔,扫一圈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世子妃饶命,”阮慕晴惊慌失措地跑过去,在阿渔回头那一瞬间,眼神徒然凶戾,猛地推了她一把!
“住手!”
“小心!”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阮慕晴魂飞魄散,抬眸望去,就见一群贵妇人站在池塘对岸,她还看见了角落里的小蝶。
更让她目眦欲裂的是,被推出去的阿渔惊险地踉跄了几步,堪堪抓住边上的老树,稳住了身形。
背对着人的阿渔冲着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阮慕晴跳了跳嘴角。
阮慕晴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她中计了。
“啪。”阿渔一脸劫后重生后的怒不可遏,狠狠一巴掌甩在阮慕晴脸上:“贱婢,你竟想害死我。”
阮慕晴被这一巴掌惯倒在雪地上,冰冷的雪激得她抽了抽,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孩子,我的孩子!”阮慕晴抱着肚子痛苦万分地打滚。
“少在这装模作样,”阿渔彷佛气到失去了理智,左右一看,徒手折了一根树枝下来:“你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丑事,我都捏着鼻子让你进门了,你竟然贪心不足,还想杀我!”
怒气冲冲的阿渔抄着树枝劈头盖脸打下去。
阮慕晴不禁想起那一天被长鞭支配的恐惧,抱着脑袋尖叫:“你不能打我,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住手!”见到这一幕的沈克己吓得魂不附体,飞奔靠近,一把抓住阿渔手里的树枝,怒吼:“你在做什么!”
因为愤怒,他额角青筋毕露,温润的脸庞狰狞扭曲,像是要杀了阿渔,沈克己用力夺过树枝。
阿渔不慎跌倒在雪地上,不敢置信地瞪着暴怒的沈克己。
沈克己一眼都没看他,紧张地抱起雪地上的阮慕晴,吓得声音都变形了:“晴儿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看府医,你不会有事的,你和孩子绝对不能有事。”
“站住!”雪地上的阿渔厉喝一声:“沈克己你给我站住。”
沈克己充耳不闻。
阿渔豁然起身:“沈克己,我受够了,咱们和离吧。”
第35章 完璧世子妃10
沈克己蓦地顿足,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定在原地。
脸埋在沈克己胸前唉呦唉呦叫疼的阮慕晴都忘了装,张着嘴愣在那,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不管是被小蝶引来的贵妇千金还是随同沈克己一起来的男宾俱愣住了,不约而同地看向雪地中央的阿渔。
阿渔穿着一身红色华服,苍白的雪花在火红的衣上格外刺眼,提醒着所有人,她曾经被沈克己推倒在地。
一双眼亮晶晶,冷冰冰,没有怒气,只有心灰意冷。
阿渔走到沈克己面前,看的却是阮慕晴:“怎么不叫了,听说我要和离,高兴地傻住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的视线也跟着落到被沈克己抱着的阮慕晴身上。
阮慕晴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些目光,针一样尖锐。她身体骤然僵硬,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最终,她还是呻吟出声。
众人:“……”
“婉妤,你别闹了,她怀孕了,有什么回头再说。刚才我,我不是故意的。”沈克己心慌气短,心里乱成了一团。不想再待下去,惟恐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阿渔声音里带着一抹入骨的冷冽:“回头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事后你们再装模作样惩戒一下,就把她险些害死我这一茬揭过去是不是?”
沈克己大吃一惊:“害死你?”
“她害你!”声若响雷,一高大的男子大步走来,剑眉星目,双目如电,凛凛射向阮慕晴。来人正是谢婉妤大哥谢崇山,他平乱有功,回朝禀报,临近年关就在家里过了年再返回军营。此次荣王府宴客,他也应邀前来。
阮慕晴瑟缩了下,呻吟声更大,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阿渔咬着牙道:“她欲推我入池塘,幸好我抓住了树枝,才避免落水。”
诸位贵妇千金也在此时出面作证:“我们亲眼瞧见的,世子妃坐在那,这女人趁着世子妃没留神,猛推她的背。”
“是啊是啊,要不是那棵树,世子妃就掉水里了。”
“这种天掉水里,不是要人命么!”
“那女人一脸狠戾,分明是故意要世子妃的命。”
“……”
七嘴八舌说得沈克己的脸越来越苍白,抱着阮慕晴的双手逐渐失去力气。
就是在场几位男宾也听得瞠目结舌,一个小妾竟敢谋害正室。
阮慕晴抖如糠筛,心念如电转,想着如何解释,她中了谢婉妤的圈套,谢婉妤是故意刺激她动手。然事实上她的确动手了,在这么多人证面前,所有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抱着肚子痛苦地惨叫。
闻声,沈克己压下内心惊疑,抱紧阮慕晴,硬着头皮道:“这,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我稍后一定给你一个解释。”
“没有误会,她就是想害我。”阿渔冷冷地瞪视心虚不敢看她的沈克己:“沈克己,事实摆在面前,你还要维护她,宠妾灭妻到这份上,你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婉妤,你先让我送她去看府医。”沈克己近乎哀求,无论如何,都没有孩子重要。
“沈克己,你当我傻还是你傻,看不出她在装疼。”
阿渔一把扣住阮慕晴的手,摸了摸脉象,怒极反笑:“连怀孕都能假装,阮姨娘,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沈克己一脸愕然。
阿渔笑了,有点苦:“这几年我私下学过歧黄之术。”
这笑落在众人眼里,百般滋味在心头,便是沈克己嘴里都漫上一层苦意。
阮慕晴使劲抽着胳膊:“我没有,我怀孕了!”
阿渔冷笑:“那就让徐夫人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怀孕。莫说你没怀孕,就算你真的怀孕了,今天的事你也别想善了。”
沈克己心里一个突:“婉妤……啊!”
谢崇山一拳揍在沈克己脸上,将沈克己打倒在地,被他抱在怀里的阮慕晴猝不及防摔在柔软的雪地上,惊叫一声,一张脸暴露在人前,上面哪有痛苦之色。
“当着我的面,你就这般宠妾灭妻,私底下你又让婉妤受了多少委屈!”谢崇山拽着沈克己的衣领,又是一拳,登时他两边嘴角都流了血:“你既然这么疼你的小妾,以后就跟着她过去,我们谢家不奉陪了。”
对上谢崇山冰冷肃杀的脸,沈克己遍体生寒,忍不住去看阿渔。
阿渔悲凉地看着他:“沈克己,和离吧,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也累了,不想再过了。我十七岁嫁到你们荣王府,进门才知道你身患隐疾,我可曾抱怨过一句,就是对着娘家人我都没说一个字。后来外人见我们没孩子,都说是我不能生又善妒导致,我背地里哭了多少次,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顾忌你的脸面,我默认了所有指责。不成分辨一句,我成了全京城都有名的妒妇。
及至去年,你喝花酒,暴露了隐疾,你沦为全京城的笑柄,我可说过要弃你而去?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和这个女人胡天胡地,又让我成了所有人的笑话。好多人劝我你不是良人,和离吧,但是我还是没有想过离开。
因为你喜欢你离不开她,所以我捏着鼻子让她进了门。第一天敬茶,她就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衣服来拜见我,我略作薄惩,可把你心疼坏了。打她进门,你俩谈情说爱吟诗作画神仙一样,我也忍了。
到了今天,她想推我入池塘害死我,我气不过打了她两下,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冲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了一个妾室骂我,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你是不是还准备打我。
她想害死我,那么多人看得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可你呢?你说是个误会,你还想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都能是误会,我怎么还敢在你们这荣王府待下去,不定哪天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场众人听得心里都酸酸的,谢婉妤对沈克己是情至意尽,可沈克己却是忘恩负义到底,他有多紧张他那小妾,大伙儿看得分明,这是要宠妾灭妻啊。
在旁人家宠妾灭妻都是大罪过,更何况是沈克己,谢婉妤于他可有大恩德。
满嘴鲜血的沈克己脸上火辣辣的,彷佛有成千上百只蚂蚁在皮下钻。
谢崇山听得咬牙切齿,按着沈克己一顿猛揍,拳拳到肉。当年这混蛋殷勤小意,哄得他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好的,把小妹嫁给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混蛋是个人面兽心的玩意儿。
“复礼,复礼!”阮慕晴慌乱大叫:“要打死人了,你们快拉住他啊!”
阿渔:“阮姨娘,你肚子不疼了!”
阮慕晴脸皮重重一抽,涨红了脸。
阿渔转头看向徐夫人,她父亲曾是太医院院首,徐夫人随父学了一手好医术,经常帮相熟的夫人姑娘看些不方便的女子病,人缘颇好。
“麻烦徐夫人替她把个脉。”
徐夫人自然不会拒绝,阮慕晴下意识抗拒,谢婉妤咬定她没怀孕,她懂什么医术,可心里说不上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