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邑公主这有点自己找气生,大长公主顽强地维护自己的侄孙女:“壮年纵欲的都说自己是为了子嗣,老鳏夫纳妾都说是为了侍候起居。他们到底为的什么,你知我知谁都知道!他三十岁没过,就说公主不能生?现在好了!满意了吧?”
萧礼道:“阿娘!”
大长公主摸摸鼻子,没再刻薄下去。
萧夫人哭道:“就在今天,伍繁那个小吏跑来对阿云说,公主有身了。殿下,他们夫妇几个月没有同房了。阿云便斩杀了那个无礼的小吏。”
大长公主扶了扶下巴,萧礼道:“夫人到此又有何用呢?该让驸马去宫中请罪。此事怎么能够宣扬呢?”
“已经去了,还请司空议罪时高抬贵手呀。”
萧礼道:“家父已然蒙召了,夫人请回吧。夫人,还是不要宣扬公主的事情为好。”
萧夫人此时尚不知丰邑公主告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家已经被封锁了,只得怏怏告辞。
萧礼对大长公主说:“阿娘,事情恐怕不止是这样!如果只是小夫妻之间的纠葛,圣人召宗正、召我,不管召哪个人,都不至于再动用阿爹。阿娘,恕儿子无礼,要是您遇到这样的事情……”
大长公主眼睛一竖:“你说什么呢?”
“儿就问问,公主会怎么做?”
“哦,”大长公主想了一下,说,“我要他全家去死!”
萧礼跪下来问道:“那么,怎么样才能让人全家……”
母子俩一起说:“告他谋逆。”
母子俩面面相觑,大长公主站了起来:“或许圣人召你爹是为了军国大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爹那个老东西,可千万不要与圣人拧着来呀!”
萧礼果断地道:“阿娘,我这就进宫。”
大长公主道:“取支手杖,就说你去给他送手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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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随着萧司空等人陆续到齐,桓琚将丰邑公主告发杜氏谋逆之事告知了几个人。
几人不能不信,又不肯全信,盖因他们隐隐知道丰邑公主与夫家不合,则这些贵妇人们生气的时候,是什么屁话都说得出来的。谋逆罪太重了,牵连太广了,主谋显戮,连亲戚都要跟着遭殃。杜家的亲戚都是什么人呐!杜云亲娘姓萧,杜云的祖母姓杨,杜云的叔叔娶了陆家的女儿,杜皇后的母亲是赵侍中的妹妹,杜皇后的嫂子又娶了伯母杨氏的侄女。
这得是什么样的关系?
萧司空打了一个冷颤,他宁愿桓琚动用酷吏把杜家一锅端了,也强如让纪申去审一个谋逆的案子。
萧司空经史皆通,自知伊、霍是何等样人,更知道上官皇后是什么样的情况。这情况与杜皇后太像了,往里面一卡,严丝合缝的。谁给杜家说话,简直是要把霍氏的帽子往自己的头上去扣。
更重要的是:【圣人起杀心了。】
萧司空道:“圣人,谋逆罪名不小,还请慎重。臣举崔颖主审此案。”他算盘打得精,万一桓琚把卢会等人给扯进来,京城真要血流成河了。不如推荐崔颖!
纪申、黄赞也是一个意思,黄赞是桓琚心腹,也觉得此事太广,坑不好填!杜家有多少子弟呢?这些人一旦或杀或贬,要拿多少人来填这个坑?如果拨出一、二十个,黄赞会跟萧司空抢这些名额,把自己的人塞进去。
谋逆大案,一旦把卢会用上了,那个酷吏是恨不得把点到名的人全判了死刑的,一、二百人的血都不能灌饱这只豺狗的肚子!
黄赞赶紧说:“臣附议!”
纪申也说:“臣附议。”
桓琚却摇摇头:“你们心里一定不是这样想的,你们都不要想躲懒。萧范。”
“臣在。”
“黄赞。”
“臣在。”
“纪申。”
“臣在。”
“你们三个,会同审理此案。”
“臣遵旨。”
桓琚以审慎的目光在这三名重臣的身上逡巡,良久才说:“崔颖。”
“臣在。”
“你襄助他们。人,押到台狱里去。”
“臣遵旨。”
萧礼此时才赶到了宫门,进宫一打听,萧司空已经回了政事堂,萧礼急忙又往政事堂去。萧司空与黄赞、纪申、崔颖都在政事堂里,准备先理出一个章程来,萧司空道:“中丞,周明都已经围了杜府,不妨先从那里审起。”
崔颖没有二话:“是。”
萧司空与黄赞、纪申交换着眼神,他们三个各有各的立场,此时的目标却是分外的一致——绝不能大兴牢狱。桓琚要穷治杜氏,可以,扩大,绝不可以。黄赞先说:“我等即刻行文,将人犯从王道安手里要回来吧。”
那几个酷吏也没停手,抓了不少姓杜的在审,正好把人提了来,免得被酷吏们借题发挥。
崔颖听了一回,起身道:“下官即去捉拿人犯,三位大人,现在就审吗?”
萧司空心很累地道:“也好。”
崔颖与萧礼在政事堂的台阶上擦肩而过,萧礼认出崔颖,心道:只怕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脚步沉重,萧礼通了名,得到允许之后踏进政事堂。父子俩在政事堂碰了面,黄、纪二人尚未离开,萧司空道:“你又来做什么?还送手杖?”他炒起起手杖要打儿子,黄赞、纪申一左一右架住他:“司空息怒。”萧礼低声道:“阿娘担心您。”
萧司空老脸一红,摸摸胡须,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该心惊胆战的是杜氏。”
萧礼一惊:“难道……”
黄赞见状,问道:“大理是知道了些什么吗?如何得知的?”纪申也是一脸关切。
萧礼苦笑道:“不瞒二位,唉,杜驸马的母亲才从舍下离开。她是为她儿子求情,说驸马杀人了。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没什么好瞒的,纪申道:“丰邑公主揭发杜氏欲行伊、霍氏,谋害天子、东宫,拥立幼帝。”
萧礼一跤跌坐在地上,仰面说:“还好还好,她没说杜氏想拥立太子,辖制三郎。否则……”
四个人一齐打了个寒战,是的,如果说的是拥立太子,则至尊父子立时生出嫌隙来,国家将再无宁日了。
萧礼又说:“还有一事,驸马的母亲说,公主有身孕了,不是驸马的。”
“……”三个加起来将近两百岁的老人登时哑口无言。
萧司空骂道:“这个狠毒的妇人!”黄赞一脸阴沉,点了点头:“司空,纪公,我等还是想一下如果查无实据怎么交代吧!如此大案!草草收场圣人恐怕不会答应。”纪申愁眉紧锁没有说黄赞谄媚,因为黄赞说得对,这件案子已经左右为难,不是有真相就能了结的。萧礼也反应了过来,惊道:“圣人如今还令三位主持,一旦差不出一个结果……”
“酷吏!”三位老人纵使心底坦然,也忧虑起朝廷将来可能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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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毒的妇人”正在李淑妃那里对镜描眉,琢磨着早点回府,也不知道伍繁怎么样了。李淑妃问道:“你就这么高兴?”
丰邑公主放下手上的螺子黛,瘪了瘪嘴:“我不用死了,当然高兴了。娘娘,难道要我陪着他们去死吗?他们对我无情无义,我何必管他们呢?”
李淑妃道:“你自家有打算就好,揭发了这么一桩大案,我劝你呀,韬光养晦。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吗?”
“我不揭发也会有人揭发的,不如功劳给我,帮我早脱苦海。”
“别高兴得太早,杜家的姻亲们会先找你的破绽的。”
“让他们找吧,阿爹正要收拾他们呢。”
李淑妃道:“你还真不知道怕。”
丰邑公主道:“我是公主。”
李淑妃没再说话,捻着念珠往西南方向望去,丰邑公主顺着她的目光只看到墙:“娘娘看昭阳殿吗?嘻嘻。”
李淑妃拎着念珠去菩萨前诵经,丰邑公主心道:【她活该!还敢教训我恪守妇道!真不要脸!她害死德妃,我可没要杜云那些婢子的命。】
“你该给妹妹们做榜样,也是给天下看看,皇室的公主们也是恪守妇道,行动遁礼,不争不妒的。要显出天家的教养来。”
【我可去你娘的吧!哦,我忘了,你娘那个老东西她死了!你也快死了!你全家都得死!】
丰邑公主笑吟吟地问:“娘娘,有人告诉昭阳殿吗?”
“娘娘”没回答她,昭阳殿此时已经乱了营。杜皇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程为一再次围了昭阳殿,将昭阳殿的宫人们搜罗一空。这是一批新人,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哭喊的、到处躲藏跑动的,竟无人想起来管一管杜皇后。
程为一恭谨地对杜皇后道:“娘娘,丰邑公主揭发杜云一门谋逆,奴婢奉圣人旨意询问娘娘。”
第81章 皇后宿命
“谋逆?”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 杜皇后与她的父亲同样的愕然, 杜氏怎么会谋逆呢?她并不知道呀!
程为一站在宫女、宦官吱哇乱叫的昭阳殿与站在秩序井然的两仪殿一样的镇定, 声调没有丝毫的改变:“是。谋逆。”
杜皇后右手按住心口,数了几下心跳,问道:“大娘?”
“是, 丰邑公主告发。”
杜皇后脱口而出:“荒唐!”
程为一依旧恭敬有礼,当她还是那个执掌六宫的国母:“杜驸马确实荒唐。”
杜皇后好像也还当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究竟告发了些什么?”
跟随程为一而来的宦官心里诧异极了:【皇后娘娘到了现在还这么有气势。】
程为一如实告知杜皇后:“杜驸马在公主面前斩杀了公主的录事,血溅上了公主的衣裙。”
杜皇后低骂一声:“胡闹!”
程为一不再给她任何质问的时间了,恭敬而不容置疑地说:“皇后娘娘,奴婢奉旨问话。”
杜皇后果断地道:“绝无此事, 必是他们小夫妻生出龃龉来,公主口不择言了。”
程为一又问:“皇后娘娘,杜氏可有废立之谋?”
“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样的小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程为一再问:“皇后娘娘可知杜氏是否有谋立幼帝,母后临朝之谋?”
杜皇后脑袋嗡嗡的,觉得与程为一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程为一面目依然清晰、声音仍然清楚,却又与她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了。杜皇后又按了一下胸口,她的脸色煞白, 仿佛随时会跌倒, 仍然坚定地说:“绝无此事, 这必然是小人诬告。是谁, 谁与我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程为一没有回答他, 对后面做了个手势:“请皇后娘娘移驾。”内侍省里精挑细选来的青年宦官们抬上一乘小轿,请杜皇后上轿。
杜皇后猛然醒悟:“是大娘?!她?!”杜皇后想说,丰邑公主恣意淫乱,一定是因为不想受到夫家的拘束才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来的。待要张口,人已经被两个宦官塞进了小轿里,轿帘放下,一行人脚下生风,奔出了昭阳殿。
【不是贤妃,是圣人。】
徐国夫人临行前的话划进了杜皇后的脑海里,她不由悲愤万分:【圣人,真的是你吗?我哪一点做错了?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我儿女缘浅,抚育诸王公主丝毫不敢懈怠,总盼着他们能做克己复礼的君子淑女。主持宫闱诸般事务不敢行差踏错,使尊卑各安其位。你的宫妃,我何曾刻薄?哪怕是凌氏,我也未曾加一指于她!你真的是为了三郎吗?他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害他?我只有帮他。杜氏一门忠烈,怎么会欺凌他?只有辅佐他。我何曾干预过朝政?!你要防我什么?夫妻一场,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大娘!大娘!你怎可如此?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为人子女,务要以孝为先,孝道以柔顺为要!皇室公主多以骄横见讥,你当为诸妹表率,一洗骄悍之名,务求贤惠之誉。你呢?!你竟然做下这样的事情!】
蔽膝在杜皇后的双拳之中抓得紧皱,扭曲了丝线绣成的花朵凤凰图样,杜皇后没有高声大叫,她总是有气度有风范的。即便是要她死,她也要体体面面的留下遗言,绝不能辱没了自己的声誉。
轿子落下,轿帘打开,杜皇后却惊惶了:“这是什么地方?”
朱壁、高墙,幽暗、阴森,仿佛从建成起就没有沐浴过阳光。连在这里的宦官,也仿佛蒙了一层灰,同样的衣裳穿在他们身上,比穿在两仪殿宦官的身上便少了一丝光鲜,多了许多沉郁。狱吏的脸是僵硬而扭曲的,见到生人的时候笑也慢半拍,等他们笑起来,笑容又像是木头刻了一个面具罩在脸上一般。
程为一道:“回娘娘的话,这里就是秘狱了,凌庶人最后住过的地方。”
“这是要把我当囚徒吗?”杜皇后怒斥程为一,“这是圣人的意思吗?他是要废了我吗?”说到“废”字,杜皇后心如刀绞。
程为一依旧恭敬:“回娘娘的话,圣人自有安排,非奴婢所敢揣测,请娘娘移步。”
杜皇后心道,我绝不能求饶,不能失了尊严。
她扶着轿门慢慢抬动双腿下轿,她的脚步有些虚,身边再没有人抢着递上手臂供她扶握。皇后的裙摆拖地极长,轿子很小,进轿子时委委屈屈地窝在里面、缠作一堆,杜皇后移步下来时极不适应地被长长的裙摆缠住了,整个人跌往一边。
程为一伸出手来将她扶住:“娘娘,当心脚下。”就势将杜皇后搀进了秘狱里。
囚室是已经安排好的,狱吏在前面引路:“就是这儿了,先头凌庶人就住这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