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可称得上高门了,跟皇帝那样顶起来,刘尚书还能去做刺史,而不是收拾了包袱滚去崖州喝海水,可见后台也是够硬气的。
所以,为啥她们会给我过生日?“她们”可不止是刘湘湘姐妹俩,刘湘湘操持,那就不能是小场面了。我家没这脸面吧?要是强迫别人来,那不是为面子结仇吗?
这个思维实在是太复杂了,梁玉不得不写出来问。
刘湘湘也很诧异:“为什么不能呢?你以为不跟你们交往是因为你们是外戚?还是因为你们是从京外才过来的?都不是呀!若你只是外戚,什么都没有,那当然是不能够的。可是你家安守礼仪,又不惹事生非,你又可以劝谏太子,所以,有什么不可以呢?”
歧视只有裙带的外戚是应有之义,歧视门第也是习惯,然而即便是高门大族,也不拒绝接受偶尔有几个出色的平民。
“越是明白人,越肯接受的呀。只有那一等自家什么都没有了的破落户,给祖先丢脸的败家子,以祖宗名誉为食、无法光耀门第,才会抱残守缺。”
梁玉瞋目。
【他娘的!老子一直以来都弄错了!】梁玉开心地抱着刘湘湘,往她脸上香了一大口!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先前只明白自己是个外戚,跟这些君子不是一路人,没法儿走君子那一条路。但是要做好人,就该知道,招权纳贿是不对的,私蓄谋士也不好。家里亲爹兄弟又不大争气,我就只有靠着裙带这层关系慢慢爬。可又得要个好口碑,这就忒难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与这些人,并无不同啊!】
梁玉快活地想:【京城,偌大一个名利场。】
出家、编书,梁玉都已经摸到了这个“名”的门槛儿,但是自己又因史志远事件以及外戚的身份而否决了“养士”。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得怎么干,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是呢,跟他们走的路不同,但是殊途而同归啊!】
要能发声,说话,人都肯听你“说话”了。不管你是不是哑巴!
梁玉飞快地写道:过几天更暖和一点了,咱们再去观里玩啊。
【我做好人,得有自己的做法。不能跟着邯郸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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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人得有自己的做法,做能臣也须有自己的套路,翻开循吏传,也不是每一个人的行为全是一样的!殊途而同归,知道目的就好。】袁樵踏进御史台,头上的獬豸冠沐浴在春日的暖光之下。
参劾赵侍中,刘夫人、杨夫人都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这是男人们在官场中的立场。但是杨夫人不无忧虑的问:“你不过是个侍御史,若是赵侍中报复你,可怎么办呢?”赵侍中即便完蛋,也不是在一两天之内,如果报复……
【也要他还能有一口气在呀。】袁樵心想,杜氏谋逆,圣人会放过赵氏吗?必然是不能够的。
【且我只参劾赵侍中,明白人自然明白。不明白人,怕是没有报复我的能力。】
此言不虚,一封奏疏,袁樵已经入了萧司空的法眼,也夸了他几句。桓琚与萧司空等都没有因为一封奏疏而马上提拔袁樵,即便如此,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做到了监察侍御史,又放到崔颖手下去审案。明眼人都知道,杜氏案子办下来的时候,就是袁樵升迁之日。
袁樵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办杜家的案子与御史写个奏疏是不同的。杜氏如果好办,桓琚就不至于跟杜氏磨了这么些年了。萧司空已与杜氏族人达成了默契——杜氏族人不去管杜尚书、杜云两府事,萧司空绝不去牵连他人。
可是,谋逆是真的没有的事!
袁樵颇为踌躇,思考了一阵,才决定——我去寻他家其他的不法事。袁樵到了御史台先签个到,与同僚寒暄过便去找崔颖。
崔颖眼底两抹青痕,显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了。见到袁樵,崔颖道:“你来了?”顺手将厚厚一撂的案卷拍到了袁樵的怀里,“开始吧。”
袁樵抱着案卷,对崔颖道:“中丞,下官有个想法。”
袁樵的想法还是值得一听的,崔颖收住了要去审讯(打人)的步伐,问道:“怎么讲?”
袁樵道:“请将尚书府的事交给我。”崔颖主审的是丰邑公主首告的杜氏谋逆案,丰邑公主嫁的是杜云,与杜皇后的娘家不是一府。崔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年轻,精明强干,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两府实则一事。”萧司空那一句“从下往上审”实则大有深意,与崔颖是想到了一起了。
袁樵道:“中丞有所不知,两府还需各个击破,要分别用两件事来办。中丞审案都审在表现上,不何看看司空是如何办事的。”
崔颖也是个读书人,不幸论起狠毒来却只是狠毒在表面上,并不如几百年的学风熏陶出来的黑心黑肺。
崔颖不悦道:“我只问真相。”
袁樵道:“给我一府,我给中丞一个真相。中丞,查过毒杀德妃案中毒药的来源吗?”
“卷宗你拿去,我便看看你如何行事。”崔颖虽想知道真相,却也不去打搅别人办事。
袁樵抱着卷宗走了:“中丞且看。”
他先接管了杜尚书府的一干人犯,却又不审、不问、不打,自己只管埋头去看卷宗。将尚书府的相应材料看了一遍,接着便下了一道命令——将杜尚书家里年轻的子弟都给放了!只把杜尚书和他和几个儿子留下来喝茶,也只是喝茶,也不进行疲劳轰炸,也不去苦口婆心的恐吓。
袁樵此举得到了朝野的一片赞扬,原本他参赵侍中的时候,哪怕在亲戚里面,也是毁誉掺半的。有的认为袁樵机敏,看得清形势,是袁家新一代里的人杰,西乡房怕是要因他而重新兴盛。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他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未免是小人行径,且别人都动手了,你再跟进,又不是首倡,用一句粗俗到极点的话讲就是“吃屎都吃不上热的”。
如今袁樵把杜氏子弟放了一大半,风评又是一转——很宽和,但是你这样玩皇帝,好吗?
袁樵并不管这些评论,他放了杜氏子弟,让他们依旧在杜府里居住,又留几个奴婢伺候。其余的奴婢可是一个都没放,杜府里查抄出来的各种账簿也都还扣着。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落到崔颖手里,就是追查杜府财产居然这么多,里面贪赃枉法的不少。落到几百年的黑心肝手里,袁樵去了一趟京兆府,要求纪申配合办案,清点一下杜府的财产。
纪申看他行事端事,对他还算放心,便指着宋奇说:“御史与少尹去清点吧。宋少尹办事仔细,很有才干。”
袁樵谢过了纪申,客气地对宋奇道:“还请少尹与我看一看京兆的田簿、户口。”
天下的户籍、田籍,在中枢都有存档,每二十年更新一次,除此而外,各地方都有自己的备份。袁樵不去查中枢的档案,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京兆这里,纪申他是放心的,宋奇,也是可以放心的。
宋奇问道:“御史要查什么呢?”
袁樵神秘地笑:“差额。”
杜氏在官府登记的田地与实际所有的差额,这个不算大问题。袁樵要查的是人口,奴婢,精壮男丁。“隐户”一直是所有朝廷都头疼的一个大问题,天下户籍在册的如果有一百万,在户籍之外肯定还有十几万人没有登记。这些人不止是住在荒山野岭朝廷势力达不到的地方,更有一大部分在繁华肥沃的土地上,在官吏的掌控之下的朝廷管不到的地方。
如果问梁玉,她会告诉你,隔壁的隔壁的庄子上,一村的人都给县衙交钱。不要以为这些人就过得轻松了,他们得给地主交钱。
看袁樵拿着杜氏的花名册,只点精壮男丁,饶是宋奇见多识广,心地也不怎么善良,也是有些脚软——杜氏,真的完了!
【这里是京兆,隐藏了这么多精壮男丁,不,不要多,只要有三百人……】
第84章 人间不值
【你小子怎么这么狠呢?此事一上报, 杜家没活路了,有隐户的人都会担心,你这一手会不会招怨呢?】
宋奇震惊之后想到了很多, 休说世家, 官做得大一些的人,一个不留神就很容易收留许多不在户籍里的人。宋奇半是提醒地问:“这不会令人侧目吗?”
袁樵笑了:“少尹且看。”
【好, 反正扯不到我身上, 我且看一场热闹。】
袁樵清点完了清目,便拿去见崔颖。台狱里热火朝天, 崔颖正在用力审着杜府的人犯。杜云的爱妾也被他拘了来, 崔大人审案的时候, 打人不分男女, 对孕妇倒还有一点点情面, 还没开始打她。
听说袁樵过来了, 崔颖好生诧异:【他手脚这么快吗?他不像是卢会一流的人物呀!】
袁樵的长相, 不与萧度、朱寂一类顶尖的比, 也是能称得上好看的。此时他好看的眉眼之间一派从容之色,对崔颖一礼:“中丞。”
“你有事要见我?”
“是。下官已查出些事情来了, 尚须中丞过目, 再报与执政, 呈奏圣人。下官以为一定要快, 若是耽搁了, 恐怕就查不出什么来了。”语毕, 将手上的账目递给了崔颖。
崔颖就着昏暗的光线粗略翻了一翻, 疑惑地道:“这样好吗?”萧司空他们正极力将案子往小范围压缩,隐户一冒出来必能席卷各大家族。
一个酷吏,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了?
袁樵笑笑,宋奇与崔颖会想到什么,他能猜得到。然而他们这两个人还是太不了解情况了,光有人算什么?他给崔颖解释道:“中丞是担心此后会有人以此为由再生事端?那倒是不会的,私藏户口的事情由来已久,历来括隐、隐户都没有断过,这不是大事。”
这个数目还不算大?崔颖问道:“那你弄这个做甚?”
看来您是真的不知道,袁樵道:“这里是京兆。”
崔颖点点头:“不错,京兆确是不容有这种事情发生。你与我一同去政事堂。”
政事堂里只有萧范、黄赞二人在,纪申是京兆,不能总在宫里呆着。萧、黄二人见崔颖与袁樵同来,都笑着说:“看来是有眉目了。”萧司空还嫌弃萧礼办事太慢,比起崔、袁二人差得远了。
崔颖不夺属下之功,将袁樵办的事情给二人汇报了。黄赞悄悄看一眼萧司空,心道,这事是不是有点不大对?你们这些大族,哪一个干净了?这么报上去难道不会再生出更大的波折来吗?
不想萧司空打开了袁樵统计的账目一看,当场破口大骂:“我看他们是昏了头!简直丧心病狂!”居然是在骂杜家吃相难看。
崔颖还是太天真了,他以为袁樵说的“这里是京兆”讲的是京兆神圣不可侵犯。其实不然。在京兆玩花样的也很多,比如这隐户的问题。
世家各有其发源地、兴发之所、势力范围,在这些地方他们宗族强横,轻轻松松就能拥有庞大的庄园,里面也会隐藏许多不愿意交给朝廷的人口。一所大庄园,为了抵御匪盗,通常也会有自己的简易武装。普通的乡民聚族而居,宗族也会有自保的武装。【1】
这些都是常识。
京兆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在京畿,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底线,不会去跨过这道红线。不同的时期这道线的位置也有所不同,譬如前前朝的时候,各家部曲衣甲鲜明的就驻在城外,偶尔还斗个殴什么的。这种状况在当今就不可能发生。即使是发源自本地的世家,到现在也比较克制,他们会有各种名目将这些“合法化”。
这样即使查出来了,只要不太过份,也不会被问太重的罪。
袁樵知道底线在哪里,别人看他危险,他心里很明白,【历朝历代括隐的官儿还少吗?被群起而攻的又有几人?谁家犯了事之后,拿这个罪名当添头添错了?】
只要袁樵不去动根本,剪剪枝叶,顶多有几个人哔哔两句。哔完也就完了。
【再说了,我说杜家打算拥兵造反了吗?我说了有隐户就会兴兵谋逆吗?都是你们不懂事的瞎猜!拿多出来这几号人就说杜氏要谋反,我袁家不过了吗?】
黄赞有点不大明白,但仍然说:“这是京兆地方发生的事情,还是要纪申知道的好。”
萧司空道:“不错!快请他来。”
纪申此时正在听宋奇汇报此事,原本以为袁樵是要清查杜氏强夺民田之类的问题。不想宋奇告诉他:“袁御史比着杜府查抄来的账簿,查出杜府瞒了数百户的户口。”
纪申拍案而起:“杜氏深负国恩!袁樵、袁樵,嗐!”他匆忙赶到宫里,与萧司空、黄赞商议。
赶到政事堂,彼此交流了意见,纪申问袁樵:“则你这又是何意?”却见袁樵又施施然抛出了另外一句话:“别人家有隐户,可没有子弟在军器监啊。”纪申瞠目:“那他真该死了!”
杜、赵子弟遍布朝野,也沾过军器监。“军器监掌缮造甲弩之属,辨其名物,审其制度,以时纳于武库”,手中是有武器流通的。武器最多的地方其实是武库,但是早在桓琚要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把武库换人了。袁樵只好拿军器监来说事。
对,光有人口没有武器算什么兴兵起事呢?大户人家在册的奴婢就不是人了吗?哪家在册的奴婢没个几百号人?但是,有武器就不一样了。一旦有了武器,则只是自家在册的奴婢就能成“奇兵”了。多少次的政变,双方没少干把家仆武装起来的勾当。
【原来陷阱在这里呢!】崔颖瞥了袁樵一眼,【这下杜氏不是谋逆,也是谋逆了。呸!我看他们宫中投毒,就已经是谋逆了。】
萧司空翻着奏本问道:“袁樵,你还要向圣人要人搜查什么?”
袁樵道:“崔中丞追查毒药来源,线断了。”一般而言,能为主子干这种事的,都得是心腹,轻易不会被“处理”掉,那么躲藏的地方就很值得思考了。
萧司空道:“事不宜迟,这就奏明圣人。”宫里出了投毒案,圣人恐怕到现在都睡不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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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两仪殿,崔颖、袁樵候在殿外,三位老臣先进。
桓琚故意说:“卿等三人同来,想来是查出什么来了?”
萧司空沉默地献上了袁樵查询的结果。
桓琚对他们的效率颇为满意,看到清查出的土地还夸了一句:“办得不错!”看到户口,尤其是精壮男丁的人数,勃然大怒:“杜氏这是真的要造反呀!”他眼睛里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才查你谋逆,你就真藏了这些男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