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我想吃肉
时间:2019-07-05 09:51:46

  誓师毕,袁樵最后一次召集将校,叮嘱他们:“只做策应,让右部报仇去。”官军三路,实则算是一方,另一方是右部骑兵,双方夹击左部。袁樵对右部并不十分信任,要求张遥行军要与右部保持距离,左右两部打生打死的时候也不要拦着,更不要抢攻。说完,看了白铭一眼,白铭点了点头。
  最后,袁樵起身道:“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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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走了,都督府一如往昔。街面上小贩照旧吆喝,佛寺的钟声按时响起。
  袁樵的内心远不如这与平时没有差别的街景那么平静。千里奔袭,可供发生意外的因素太多了。迷路,突然变化的气候,撞上不应该出现的敌人……
  这些都是不能说出来的,作为右路的主帅,如果他说出这些话来,这仗也就甭打了!
  袁樵克制着自己,甚至不敢往后院见妻儿,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他们发脾气,那就太糟糕了。殊不知在后宅,梁玉也在担心——这一仗不论输赢,战后怎么安顿公主?
  数年以来,福安宫与阿鸾不通音信,彼此都默认通过梁玉中转。通过只言片语,梁玉也知道阿鸾干的还算不错,至少没有惹出乱子来,但是距离能够掌握右部还是差了一些。【顶好是能将人接了回来,否则只怕是……】
  梁玉摇摇头,她们当初都想得简单了,不止是两个小姑娘,包括她自己,对困境的预期都不足。
  【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已经开战,将校累年与敌交手也算练出来了,总不至于太差。这次打完,我们也能回去了。否则守边九年不迁,事情就麻烦了。】
  大军出塞与在关内作战有种种不同,其中一条就是不像在关内作战时消息那么畅通。后方能做的,除了最初的几步供应粮草辎重,后续就只有等待。
  最近一封“与右部骑兵会师”的战报之后,袁樵与梁玉在都督府足等了四十天才接到一下封战报——右部的骑兵吃了亏。左部与吴锋部连续三战,被击溃,分成了三部,一部索性降了,左部可汗带残部北遁,余下一部往右部逃蹿。这一部分人与右部骑兵接触之后,先弃v牛羊,引得右部抢夺,然后杀了个回马枪。
  亏得张遥部有意与右部骑兵保持了距离,才稳住了局面。
  为此,张遥部不得不再发动一次攻击,撇开右部去追击残部。
  事情被袁樵料定了,他也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公主没有了音讯。
  又过六十日,到秋天凉气已很重的时候,才先接到了右部的消息——右部可汗那位堂弟都尉请求内附。紧接着,才是张遥的捷报。袁樵将这两件事紧急送往京城,并且毫不客气地提出——趁这机会把公主接回来吧!挟大胜之威,想必办起来容易一些的。
  桓嶷很快批复——可。并且夹了一张小条,上面写着:淑妃病笃。这条消息当然是假的,但是接个公主,理由足够了。桓嶷也受够了总腻腻歪歪当断不断,索性也不要脸了,先把人骗回来再说。
  袁樵心领神会,派出人去联系右部,至少张遥应该能够遁到右部的踪谜。一面紧张地安排内附事宜,一旦内附,必有一部分人是安置在左近的。荒地多的是,怎么安抚是需仔细的,否则容易把好事变成坏事。好在他手下的人也算历练出来了,虽然除了幕府里的属官没动,辖下的州县长官都转了一圈,已不是当初宋义那一批人,却也使了好几年,都算是熟手。
  一面又要准备欢迎凯旋的将士,袁樵安排张遥先归,都尉后至,这样安全上也能有保证。对都尉的理由也很正当——需要准备安置诸位的地方。袁樵的办法是,临时征用榷场,那里房舍、场地都是现成的。又因为常做大宗的牛羊马匹等的交易,也有足够的地方存放部族携带来的重要财产——牲畜。
  一切安排妥当,先接到了张遥。张遥意气风发,见到袁樵却很乖巧地跳下马来,带过兵的都知道,一个不拖后腿的主帅是极其难得的。他比袁樵年长,但对袁樵却极客气恭敬,甚至有几分信赖。见了袁樵,张遥嘿嘿地笑:“都督,您看谁来了。”
  袁樵往他身后一看,大吃一惊:“美娘?咦?白铭呢?”
  美娘道:“可汗过世了,公主在都尉军中,御史陪着他。”
  【淑妃娘娘不用“病笃”了。】袁樵众人面前不好说难听的话,只说:“回来就好,去看你母亲吧,她很想你。”
  “是。”
  两个小姑娘十年青春耗在塞外,也不知道她们收获了什么,梁玉没有马上就问,只是说:“香汤已经备下了,迎了公主,你们换上衣裳,精精神神地回去!把头抬起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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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距上次梁玉与阿鸾见面也过去了十年,彼此的相貌也都有了些微的变化。一打照面,阿鸾便落下泪来,握着梁玉的手说:“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梁玉也哭得泪人一样:“可算让我再见到公主了。”
  两人哭得仿佛离散多年的亲骨肉,实则都明白,这份情并不深,做给别人看的成份更大些。看的人却都感动了,连都尉都劝道:“已经见面了,以后就只有笑,不必再哭了。”
  他说的是番语,阿鸾回了一句:“让我把最后的眼泪流掉。”又要给梁玉翻译一下,梁玉已经很熟稔地说:“太高兴了也是会哭的,我以后恐怕还是要哭几场的。”
  阿鸾微愕。
  待哭完,袁樵那里先散酒肉与将士,又处理报功、抚恤、安置内附百姓、安排都尉上京面圣等事。梁玉将眼泪一抹,把阿鸾与美娘拉了过来,道:“咱们里面说话。”
  入内之后,阿鸾重又换上了宽袍大袖,一时竟有些恍惚。美娘小声对梁玉讲了:“可汗已经死了,公主把部众都带了来,令都尉暂管。”
  “什么?”梁玉微惊,“这可不好。”
  阿鸾道:“没什么不好的,夫人,这些人在我手上只会给我招灾,不若送出去。夫人也不必担心,可汗的性子……唉,并是很能服众,这些人我还算能带得来。如今他们群龙无首,正合编入齐民。”
  “长大了。”
  “嗐。单个儿出去,单个儿回来,除了带了点风霜,什么也没有。”
  梁玉道:“人生百岁,你这才到哪里呢?今天先休息,明天咱们来学说话。”
  美娘讶然:“学?”不是说话?是学说话?
  梁玉道:“咱们在外面多少年了?你我的口音都不纯正了,咱们还是要回京过活的,总不能让人拿这个来说嘴。”
  两人对望一眼,都低下了头。
  梁玉道:“衣裳也是,留两身穿着回去给人看看,看过了就都收起来吧,都要重置了。”又安排两人的食宿、车驾等等,一应周全之后,才让儿女来见姐姐。正经说,她的儿女比阿鸾辈份高,但是因为桓嶷点了个鸳鸯谱,袁昴就成了阿鸾的妹夫,干脆就叫了姐姐。
  待一切都换回了京城的样式,阿鸾与美娘不免产生了错觉——十年还如一梦,她们还在十年前的少女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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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将两人与儿女放在一起打发时光,自己却又干了另外一件事情。她将白铭请了过来,又从前面唤回林犀,正式将林犀介绍给了白铭。
  林犀垂手而立,听梁玉说:“这是白御史,也是你科考的前辈。我与你老师对科考全然不懂,你须向他请教才好。”心道,【这是要我去考试了吗?】
  林犀跟着袁樵鞍前马后,袁樵也让他接触了一些事务,却从不接辟他为官的事情。一则林犀的学问还不够尚须磨炼,二则袁樵想让他通过考试扬一扬名,以后仕途也好更通畅,最后是他的一点私心——用全国英才齐聚的一场考试来炫耀自己的学生。
  梁玉又向白铭介绍了林犀:“这是彦长的门生,十年磨一剑,最后一道手,我就将他托付给御史啦。”
  白铭心道:【这就是那个神童了吗?】
  两人都客客气气地吹捧,白铭还说:“欲使林郎扬名,夫人只消一场盛宴,必能如愿。”
  梁玉摆摆手:“那不一样,不一样,就让他这么过去。交给你啦。”
  “是。”
  白铭答应完了,又问梁玉:“今番迎公主还朝,夫人打算对圣人怎么说呢?”
  “哦。”
  白铭想了一想,道:“还请夫人不要太热心。”
  梁玉含笑道:“御史有心了。”
 
 
第184章 恻隐之心
  袁樵一家与凯旋的右路军同时还京, 日子比左路、中路要略晚一些。先与接任的都督做了交割, 才扶老携幼地往回走。
  其他两部回京,桓嶷命太子代郊迎, 唯袁樵回来,桓嶷亲自出迎,皇帝的仪仗排出好几里地。跟随皇帝的重臣贵戚的仪仗更壮大了这支队伍, 李淑妃婆媳位置在帝后身后, 两人的手互相握得紧紧的。
  队伍近前,先得是袁樵等跟桓嶷来一番君臣之间的劝勉谦虚之词,紧接着便是见侄女。无论外间传闻如何, 公主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人人都松了一回气——圣人的风评算是保住了个大概。
  阿鸾忽地生出一股怯意来,回头看看美娘,美娘心里也有些怵,但是不用她去直面皇帝, 于是将手掌抵在阿鸾的背后:“公主, 总要面对的。”
  阿鸾摸摸腰间, 将昔年桓嶷所赠的佩剑双手捧起, 跪在桓嶷的面前:“圣人, 我回来了,幸而……回来了。”话一出口, 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肩膀也垮了,眼泪也下来。
  桓嶷没有接剑, 将手按在她的头上,良久,才说:“回来就好。去拜娘娘。”
  “是。”
  背后,女人们围着阿鸾又是哭又是笑,桓嶷凝目前望,回首问袁樵:“三姨呢?”三姨算家眷,不在接见之列。袁樵道:“圣人,还是激励三军,献俘之后再看她吧。”
  桓嶷磨一磨牙:“回宫!”
  献俘、升赏。桓嶷对袁樵另有安排,先加金紫光禄大夫的散官,后续的安排须待升赏完毕之后,再慢慢的提,以免另外两路功臣有什么意见。袁樵知机,先上了一封奏疏——刘夫人的孝还差几个月,他想把这几个月的孝给守完。
  他在家里写奏本的时候,桓嶷已将许久不见的姨母召到了宫中。
  梁玉一向适应良好,再进昭阳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桓嶷却有些无措,被陆皇后轻推了一把,才叫了一声:“三姨。”
  直到梁玉重又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来,桓嶷才找回了熟悉的感觉。梁玉笑道:“你胖了。”
  “君子不重则不威。”【1】
  两句话说过,两人一齐大笑。桓嶷如释重负:“你们都回来了。”
  梁玉道:“我没想会这么久,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桓嶷道:“知道了你也会去的。”
  “嗳,是我的性子。除了怕见不着亲娘最后一面,我什么都不怕。看来老天爷对我还不错,还给我侍奉她的时光。”
  桓嶷郑重地道:“以后都不会让三姨离开了。”
  “那敢情好,我家人都在京城,就守在这儿了。”
  陆皇后见姨甥二人从略带点生疏到慢慢说开去,本不欲插话,然而听到桓嶷问起袁昴,也不免上心,道:“三姨怎不将阿昴带了来呢?”
  “当然要先收拾好了,不然媳妇儿嫌弃了,不要他可怎么办呢?”
  三人越说越热络,又说起袁昴等人的趣事,渐将十年的时光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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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从宫里出来,先回家与杨夫人于家中开小宴,次日回娘家,然后便不再宴请——她得陪着守孝呢。这回倒不再回老家了,只在京中闭门度日。
  直到各部将士升赏完毕,内附的都尉也封了个郡公,差了几个月的孝期也过了。桓嶷一道诏令,将袁樵塞到了吏部去做侍郎。侍郎的品级并不比都督高,但是一内一外,惯例京官就比地方官要高,且是吏部这样的地方。
  御史当即上疏——袁樵与萧礼是儿女亲家,他们两个一个尚书一个侍郎,岂不是要把持吏部了吗?
  桓嶷紧接着又是一道诏令,将萧礼加同平章事,调进政事堂,不令他主选拔,而令他主对塞上诸部的善后。
  各项调度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梁玉便重归京城的社交圈。她连口音的事情都想到了,自然也选中了出场的仪式——大长公主的寿宴。
  大长公主可谓人生得意,自己是公主,丈夫是执政、儿子是执政,子孙满堂,曾孙也能给她行礼了。饶是如此,也不能以为她就是个和善的老太太了。趁着酒意,大长公主又握住了梁玉的手,低声问道:“考试的日子又快到了,过两天继续到我这里来吃酒?”
  梁玉知道这又是行卷满天飞的时候了,笑嘻嘻地道:“好。”考完了进士还得考官做,萧礼不管吏部了,现轮着袁樵管了,大长公主这意思也挺明白的,面上是不好拒的。只是又有一愁……
  梁玉低声问大长公主:“彦长有一个学生,本领是有的,可是这师生……授官上头是不是有什么避讳呢?”
  大长公主轻嗤一声:“老师领学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再不行,让三郎看看他。”
  “您高明。”
  “是你不往这上头上心。”
  两人嘀咕一回,梁玉以为自己与本次科考的“缘份”也就是这些了,不意风云突变。那位被人认为是“她的人”的御史白铭上了一本,参了三州贡士选拔作弊。几个贡士不算什么,却是选官的前置,这便成了一件不算小的丑闻。桓嶷亲自召见了白铭。
  白铭自己当年是个行卷碰壁的主儿,袁樵取贡士的时候还压抑过他的名次,虽然梁玉最后说服了他,心里的疙瘩还是结下了。见了桓嶷之后,白铭伏地痛哭:“圣人,贫士寒窗苦读,何其不易?官宦纨绔不识诗书,但卷上题名,看其姓氏来历便要俊彦让路,臣为陛下不值啊!开科取士本为国家选材,岂能成为鼠窃狗盗之辈的青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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