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见面的那一天,萧度又找了个打探消息的借口从东宫出来,直奔佛寺。凌珍珍也是从家里出来,却是正经说要拜佛。到了佛寺里,她借口求签不许人看,支开了使女,方便与萧度见面。
使女一离开,萧度就出现了。凌珍珍叫一声:“萧郎。”欢喜之情随着声音流了出来。
萧度被这声音淹没,泡出了傻气的笑,低声唤道:“珍珍。”
两人诉几句离情别绪,越说越投契。凌珍珍说了自己被禁足:“我被家里关得好苦,昨天阿娘才放我出来。也收不到你的消息,还道你忘了我了呢?”
萧度忙道:“我就是忘了我自己,也绝不会忘了你。”
凌珍珍心里甜甜的,口上嗔道:“你又骗我,我在家里这些时日望眼欲穿也不见你信来,你必是将我抛到脑后了。”
萧度就报喜:“我那一刻忘记过你?这些日子我劝我阿爹,徐国夫人飞扬跋扈,没有一点大臣妻子的样子,还是要约束一下的,你猜怎么样?阿爹亲自去了杜家,你看徐国夫人近来如何?”
凌珍珍听了,笑容褪了下去,满腹愁思起来,又是愧疚又是委屈:“萧郎,我竟没有劝得动阿姐。她、她、她……”
“她还是不肯停手吗?”萧度扶着凌珍珍的双肩,柔声道,“别哭,慢慢说,不急,我再想办法。她怎么了?”
“上回她召我进宫……”凌珍珍憋了多少天的委屈,都倒给了情郎,“她又生气了,先说梁家那位女先生的坏话,非要人家换,这就是给人家添堵嘛。圣人叫她不要管,她就生气了。气圣人说那位三姨不是凡品。她、她是必要争的,她说她停不下来了。叫我阿娘去联络穆侍郎。”
穆士郎?穆士熙?萧度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在凌珍珍仰面看他的时候,硬是拗作了和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穆士熙,礼部侍郎,并不是萧司空喜欢的人,更不是萧度喜欢的人。这个人,出身不好,文辞不美,心机深沉,趋炎附势。说他投靠了凌贤妃,萧度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的。刘尚书被远谪,穆士熙为一点老上司不平的想法都没有,就一心想做这个尚书,但是被萧司空给按下了。
【你还不死心吗?以你的人品资历,侍郎就该顶天了!你想兴风作浪以博富贵吗?妄想!】萧度恶狠狠的想,【原本相安无事,岂能叫你坏事?!】
“当时你们说了什么,你仔细说给我听一听。”
凌珍珍是个年轻聪明的姑娘,或许做不到一字不差,大概的意思是都复述到了。只是出于少女的心思,关于母亲责骂她的话以及有关乐户的内容做了些删改。复述完了,凌珍珍柔声问萧度:“我出身微贱,萧郎……”
萧度哪用等到她问出来?当时指天咒誓:“佛祖在上,我若有门户之见,何必费这些心机?”摁死凌贤妃不好吗?历来争位的输家有什么下场?你外甥们都得死,凌家流放或再入贱籍都不是不可能!到时候他怎么取乐不行?
他就是真心,想要明媒正娶,才这么劳心劳力。
凌珍珍知道他在其中操心不少,感激地低低叫一声:“萧郎。”
“珍珍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这个穆士熙是个只会钻营的小人,他只是为了自己升官,并无任何信誉可言,他随时可以改换门庭。你姐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真到不能回头的时候,他还是做他的侍郎,你姐姐怎么办呢?他能眼看着你姐姐去死的。论礼法,中宫、太子才是礼法所在,他投靠你姐姐,就是连礼法抛弃了,一个人如果连礼法都背弃了,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背叛的。这样的效忠,我是不敢信的。你姐姐难道比礼法还大吗?”
当然不是!凌珍珍心惊肉跳:“可是,阿姐现在满心满眼都……何况,他们看着眼前的利益,是愿意铤而走险的。这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萧度叹道:“又不是没争过。结果呢?”还不是三郎做了太子?
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凌珍珍被说服了,紧紧攥着萧度的袖子:“萧郎,现在可怎么办呢?”
“放心,”萧度对凌珍珍道,“我一定设法按下他!没有宫外的援手,你姐姐再如何,顶多就是女人的斗气,无关大局。凡事只要不闹到朝廷上来,就不是你死我活的事。到时候,往藩邸一住,依旧是一国太妃,不,是两国太妃。徐国夫人老了,她还能活几年呢?没有她挑唆,岂能不天下太平?珍珍,日后如果你姐姐有什么举动,你还是要告诉我的。我一定把那些小人清理掉!这是为了保全你姐姐,免得她闯下无法收拾的祸事。”
凌珍珍肚里一比划,萧度的话很有道理。姐姐的话当然也是有道理的,但是两个方案一比,姐姐的方案风险太大!比较起来,萧度的方案就实在多了,风险小,也没有什么损失。凌珍珍放下心来,笑了:“还是萧郎有办法。”
萧度也颇有点得意:“为了你,没有办法也要想出办法来。你看,贤妃自入宫之后,一步一步的册封,大臣们可有反对?皆是因为礼法。礼法之内,贤妃随意行之,礼法之外,可就不行啦。”
凌珍珍心道,这倒是了,礼法二字,确是要遵行的。
萧度盘算得忒好,眼见胜劵在握,不免真的轻狂了一点,揽着凌珍珍的肩膀道:“珍珍,你想在什么时候出嫁?春天好,花儿多,夏天也不错……”
“呸!”凌珍珍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转身要走。萧度急追上去将人拥住了,管她直叫神仙。
“神仙”两个字点扎耳朵,凌珍珍嗔道:“你不说实话!你说梁家那位三姨并不可爱,为何圣人说她不是凡品?你是不是骗我的?我见过了,她可是个美人儿。”
萧度这个誓发得比刚才那个誓还要真,就差捉只鸡来放血了:“皇天后土!你才是我心里眼里的美人。至于她,你没听说过吗?她是能提刀追杀亲哥哥的人。这也算美人吗?!”
“什么?”
萧度赶紧对凌珍珍道:“她在老家就这样,来京的船上,我是亲耳听到的,她一刀下去,刀就斫在她哥哥耳朵边上。第二天去看,地板上的刀印还在呢。”
凌珍珍这辈子还没听说过世间竟有这等泼货,好奇极了:“那是为了什么?”
萧度道:“在老家说是嫌弃哥哥赌钱,在船上,就是嫌她哥哥不读书,把先生都吓着了。”这最后一句纯属胡扯。
凌珍珍已经信了他,随口叹了一句:“什么先生,这么倒霉呢?”
“还不就是袁家西乡房的那个……”萧度有问必答,半句话说出来又自悔失言。这件事情绝不可以说的,是朱寂轻狂惹的祸。说起来也是跟袁樵结怨了。这是很不对的。
凌珍珍本不是认真问的,见他这样却又偏偏要问:“袁家?怎么会?究竟怎么回事呢?萧郎~你不会是又哄我的吧?”
萧度架不住她这样可爱,斟酌了一下,说:“我对你讲,你不能告诉别人……”
据说,说第三个人的坏话是拉近两个人关系的极好的方法,萧度与凌珍珍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却也在说梁玉情况的时候多聊了几句。
热恋中的情侣之间,是没有什么事不能讲的,讲完了都还晕晕乎乎的,差点忘了自己讲过了什么。说完梁玉,他们又说了许多。到最后,萧度把凌贤妃的秘谋、党羽扒了个一干二净,凌珍珍也知道了萧度出京发生的事情。
让对方对自己说出秘密,两个人的心理都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再次山盟海誓,依依惜别。
分手的时候,萧度记下了穆士熙,凌珍珍记下了袁樵,两人都嘱咐对方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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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秘密的事情一旦让第三个人知道,说八百遍“不要告诉别人”,也就不是秘密了。顶多别人传的时候也多说一句“不要告诉别人,这是秘密”。
先是萧度,与凌珍珍分手之后,他像是一只战胜了的公鸡,志得意满地还巢了,脸上的笑容盖都盖不住。穆士熙算什么?区区一个侍郎!还妄图与宫妃勾连想要动摇国本?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吧!萧度信马游缰,并不担心这良马会摔到他,或是将他驮去卖了。
天擦黑的时候,马将他带回了萧府,萧度也从自己对付穆士熙的计划里回过神来。利落的翻身下马,在管家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含笑打了个招呼:“老禄。”
管家低声道:“司空等好久了,快些去,别叫动家法了。”
萧度笑道:“阿爹才不会打我呢。”
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笑骂一句:“小郎君就是嘴甜,哪是不会打,是不舍得打。”
萧度施施然往里走,被萧司空堵了个正着:“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是东宫司直,要规劝太子过失的,自己居然擅离职守!”
萧度手里有牌、心中不慌,笑着走过去,一派风流潇洒,看得萧司空火气也消了。萧度上前扶起萧司空的一条胳膊,低声说:“阿爹可知,凌贤妃在朝中有人了。”
先前凌贤妃给儿子争储位,主要靠吹枕头风。是仁孝太子薨逝,皇帝自己有意立小儿子,朝臣里与萧司空意见相左的,多半是看皇帝的眼色,凌贤妃在朝并没有什么自己的势力。现在不一样了,她在培养势力了,这是一条重要的情报。
萧司空正色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可靠吗?”
“凌家,贤妃的母亲,传话给了穆士熙的妻子。”萧度的消息来自凌珍珍,这是一个凌贤妃母女死也没想到的间谍,消息当然是真实的,凌珍珍甚至对萧度说了穆士熙妻子让凌母捎回给凌贤妃的回信的内容。穆士熙保证,会“保护十二郎”。凌贤妃生有排行第十二、第十三的两个皇子,十二郎是她与皇帝的长子。
“哼!他也想做吕不韦吗?做梦!”萧司空怒可遏,“天下的事情,都是让这等小人给败坏的。十二郎是圣人的儿子、东宫的弟弟,自有父兄保护,要他一个小人何用?这等小人,为了自己谋得高位而离间人骨肉,着实可恶!我必将之流窜远地!”
萧度一面劝萧司空息怒,一面说:“幸亏发现得早。”
萧司空对儿子的办事能力还是满意的,道:“不错。还不算晚。”
父子二人到了书房,萧司空便下命令,并没有马上贬走穆士熙,而是派人去暗查。其一,查穆士熙与两个自杀的小官是否有关系,如果有他指使两个小官的证明就最好。其二,查穆士熙与御史台是否有联系,是否授意在御史台行凶。
接着,萧司空又命人去调穆士熙的履历与档案。下完了命令,萧司空教导幼子:“看他的履历、档案,看与他接触的人,这里面也有可能是贤妃党羽。日后不至于措手不及。且留在京里,一旦有变可以就地拿下问罪!”
萧度虚心受教,心道,成了,珍珍,我办事,你放心。按倒了穆士熙,贤妃无人可用,她还能作什么妖?她作不出妖来,就不是靶子,萧、凌两家就不用继续敌对,二人的好事也就近了。凌珍珍嫁给了他,也就不用再为凌贤妃的破事费心了。为了这个不安分的姐姐,珍珍伤了多少神呀!
萧度如此忙碌,凌珍珍也没有闲着。她回到家里之后,先问母亲在干什么,是不是出去访友了。得知母亲还在家里,她松了一口气,就怕母亲又出去串连,干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了。
衣服也不及换,凌珍珍便去见母亲。凌母道:“你换了衣裳再来。”
凌珍珍等不及,她打算先劝母亲,将母亲劝通了,再和母亲一起劝姐姐。便说:“今天拜佛,心里平静,想通了一些事,想跟阿娘讲。”
凌母端正坐着:“好,那你说来听听,你都想通什么了?”
凌母以为凌珍珍是想通了,跟家里一条心,要帮姐姐了。万万没有想到,凌珍珍今天又中了萧度的毒,她更有道理了:“我想了一下,阿姐的谋划,不过两个结果。一、成,二、败。纵使做了皇后,不过是进一步,所得有限。若是败了,就是一无所有了。这得与失,差得未免太多,一动不如一静,总要稳妥些才好。”
“你怎么又回去了?!你阿姐的气难道是白受了吗?”凌母恨不能把小女儿塞里肚子里再生出来一回,看能不能把她生得再聪明一点。
凌珍珍一想,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说了:“徐国夫人已被萧司空警告了。”
“哦?萧司空终于知道这老虔婆是个招灾惹祸的东西了吗?”
“嗯,嫌弃她太不安份,您看,她现在不是好多了吗?不会再找姐姐的麻烦的。还有,什么受气呀,阿娘劝劝阿姐,气性别这么大,别总念着什么‘凡品’了,她的事情呀,不是那个样子的。”
凌母根本听不进去她说的什么“稳妥”,什么“得失”,好险没把她再关起来。没关起来是因为听到了“凡品”的八卦,凌母登时来了精神,问道:“那她的事情是哪个样子的?”
凌珍珍自己的心事瞒着母亲一字不提,却不大会为一个没什么情份的梁玉保密:“那,阿娘,我说出来,你一定要保密呀,可不能对别人讲的!”
“我是你亲娘,你还信不过我吗?”
当然是信得过的,凌珍珍低声把从萧度那里听来的讲给了母亲听:“当时……”
凌母听完了,又问了几个细节,最后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消息可靠吗?”
“当然是可靠的!”凌珍珍下意识地为萧度说了一句话,才红着脸对母亲说,“我?拜佛的时候偶然听到的。佛祖面前,谁说假话?”
凌母若有所思,第二天就去宫里见了凌贤妃。
凌贤妃就盼着母亲来传递消息,见面便问:“可是穆侍郎有信传来?”
“不是侍郎,是你妹妹去礼佛,听到点传言。徐国夫人被萧司空警告了!”
凌贤妃一听,乐了:“哟,还有这等事呀?姓赵的那个老虔婆没跟萧司空打起来吗?可惜了,不该管她的,她老实了可怎么犯错呢。萧司空真是个讨厌鬼!总是与我作对!”
“还有一件事儿,我觉得你还是知道为好。就是梁家那个‘凡品’,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