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观正在迎接贵客,梁婕妤与娘家人抱头痛哭,梁玉就给其他人讲故事,才编了三回的故事有了第一波的听众。桓嶷将阿鸾抱在膝上坐着,权充座椅,也跟夫人们一齐听故事,反正,他是不会离开侄女的。
火烧了起来,管事拍拍手:“走吧,这厮居然敢偷了大人的机密文书!我追踪至此,他想毁灭证据,自食其果。”
那一边,故事讲了个开头,阿鸾眼巴巴地等下文,梁玉道:“还没写完呢,写完了再说给你听。”如果小孩子都能听得懂,就表示这故事可以讲了。桓嶷低声对阿鸾说:“今天是三姨的生日,该取字了,过几天等写好了下一回,我再带你出来听,好不好?”
阿鸾乖巧地同意了:“好。”
出家人的笄礼不大好弄,梁玉也没想要什么庄严郑重,她一是想给姐姐和家人见面的机会,二是让桓嶷和阿鸾出来散散心,桓琚都开始用酷吏了,宫里气氛怎么会好?三是把袁家两位夫人给请了来。
一番推拒之后,因刘夫人的丈夫是治《尚书》的大家,别人家没这个成绩(有成绩的梁玉都没请到),由刘夫人赠了一个“叔玉”的字。
火光冲天。
第63章 动乱之始
梁玉的生日会办得还算成功, 三个目的都达到了,称得上是宾主尽欢。桓嶷抱着侄女儿不松手,十分的心满意足, 但是最高兴的还要数梁婕妤。在宫里见父母和在宫外是不一样的, 在宫外她更自由, 没有那么多的眼睛盯着她。再看妹妹的生日能请到这么多的夫人, 梁婕妤也知道人家卖自家的面子。
开头喜极而泣, 接下来笑容就没从梁婕妤的脸上消失过。待刘夫人给梁玉起了个字,梁婕妤的笑容更盛,对诸位夫人道:“她虽十五了, 我看她还是小孩子一样, 她又不在父母跟前, 我寻常也见不到她, 诸位都是她的长辈, 还请看顾一二,拜托了。”
梁婕妤宫里出身, 这番话说得中规中矩,举止仪态都比着标准来。夫人们对她的表现略放低一下标准, 也还算满意的。
一众人里, 以刘夫人年纪最长, 她便做个代表,夸了梁玉几句:“炼师人情通透, 本不必劳烦他人, 婕妤有托, 我等自当尽心。”
梁婕妤又是一番致谢,南氏只跟在后面点头,也不插话,夫人们心里感叹比起惹事生非的徐国夫人而言,梁家这样的真是太让人放心了。
徐国夫人最近焦头烂额的,先前她的家族因为特殊的身份横行不法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被酷吏们挖了出来。桓琚并非只用一个崔颖,如今以不同名义侦办着杜氏、赵氏不法案件的酷吏有两三个。弄得人心惶惶的。
人们本能的厌恶酷吏,对于招惹来酷吏的人也存着不喜。她们小声嘀咕着酷吏不好,圣人这事办得欠思量,内心的深处也免不了将徐国夫人埋怨一番——叫你嚣张,瞧,惹上麻烦了吧?她们家的男人们还要在朝上伸脚试试河水凉不凉,能不能拦一拦酷吏。
如果拦不住,一部分人会选择硬扛,另一部分人则会迂回。熬过了这一阵就好,反正酷吏是不能长久的,大家的希望在太子。
太子正好抱着侄女就在眼前,一个关爱亡兄遗孤的人,内心必然是柔软的。他就笑着看梁婕妤与夫人们说话,也不插口,偶尔开口也是问阿鸾累不累,想不想休息。阿鸾要去看鹅,他也跟着去,过一会儿又给抱了回来。
夫人们看他满意,就要夸一夸,题目是现成的,一是阿鸾,二是他给无尘观里写的碑。头一个话题以李淑妃的嫂子才说了一句:“殿下待阿鸾真好,这样仁……”
桓嶷正将阿鸾抱在身前,手在阿鸾身后摇了摇,指指阿鸾,不让她再提仁孝太子,免得让孩子伤心难过。夫人们心思细腻,瞬间解意,对他的观感更好了。李家夫人再接再励夸他为人淳厚,可见礼仪为人学得很好,看文章就看得出来了。
桓嶷谦虚地道:“功不在我,师傅皆是海内名士,自然要学有所得。夫人赞我是爱护我年轻,不欲令我难堪,我文章书法都止中平而已,日后还要更加用功。”
夫人们满面笑容,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太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少年。刘夫人却觉得这话哪里听过似的,旋即恍然:这话说的跟他的姨母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差点让人觉得他是“三姨”亲生的了。
梁婕妤母子不方便在外面滞留太久,午后不久,孙顺就来提醒太子——该回去了。
夫人们一齐捧场,将母子二人捧出。阿鸾被桓嶷放在自己的车上,还伸出小手对梁玉摆摆:“三姨,故事写好了别忘了叫人捎给我。”
“忘不了。”
南氏则与梁婕妤依依惜别,口里说道:“家里一切都好,别挂心,咱看着呢,不叫他们胡闹。”心里想的是,生了三个闺女,一个死了,一个在宫里也不敢天天去见她,小的那一个还出家了。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哪路神仙的。
桓嶷看着梁婕妤上了车,自己一脚踩在踏脚上,远远一队骑士飞奔了过来。骑士个个顶盔贯甲,马也肥壮神骏,种种武器都挂在马上。看一派升平景象,带头骑士的就先松一口气,翻身下马,他身上擦得闪亮的明光铠反射着日光,晃得人下意识想闭眼。
在桓嶷面前抱拳一礼:“殿下,末将周明都奉圣人之命,迎殿下、婕妤还宫。”
桓嶷问道:“阿爹可有急事?”
周明都上前一步,低声道:“今日大通坊走水,圣人担心二位安危。”
“哦?”
“还请殿下速速回宫。”
“走吧。”太子转过头来,对梁玉笑笑,摆摆手,示意没事。
【你哄鬼!一定是出了事了,你笑得也忒假了!】梁玉回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路上小心。”
一定有什么事儿,等下得好好打听打听。夫人们也都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预备回去好好打听打听。一时之间,也是纷纷告辞。刘湘湘悄悄对梁玉道:“等我回去打听些什么来就设法告诉你。嗐,你要想知道,最迟明天就自己进宫一趟,谢太子和婕妤今天过来。”
梁玉笑道:“好,知道了。我有消息也告诉你。”
“你进宫别走弘文馆,我屋里那个傻子上次差点真叫你吓傻了。”
“对了,他上回欠债还没交完,是得再讨个债。”
“噗。”
客人们送走了,自家人更难对付,梁满仓先问他的鹅:“听说鹅比狗还好使,你咋宰了吃了呢?我再给你送两笼来,这回不许吃了。”
南氏则说:“我看到你姐姐当然欢喜,可宫里不大叫人出来吧?咱别惹事儿。你也好好的,在观里住着,你爹说的没错,鹅别吃了。”
梁八郎也抢到了一句:“要不你还是回家来吧!”
梁玉只好回答:“没都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鹅有多闹腾,两笼就够了,送得太多了,我可不得处置了吗?我在这儿挺好的,想来贼是不敢再偷我这里的了。”有崔颖在,该担心的是蟊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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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将家里人也都送上了车,梁玉转身回去后宅,换了身轻便的首袍,对吕娘子道:“看来我明天真得进宫一趟了。”
吕娘子道:“不错,派人来接,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有什么事儿。一则圣人对太子的喜爱还不到看不见就不安的程度,二则派来的是甲士。唉,真有什么事,只怕明天就晚了。”
两人枯坐着,都知道今天急着赶进宫去是不妥的。无力感让二人都很愤恨。
梁玉抽出《战国策》来,说:“吕师,咱们来讲书吧,这个解闷。”
吕娘子翻开一篇来,才念了两页,桃枝进来了:“三娘,史先生来了。我看他颠儿颠儿的样子,跟吃了蜂蜜屎似的。”
梁玉眉头一挑,忽然想起来史志远说的“三月初十”,今天的事情,别是跟他有关系吧?!照着史志远的性情,他是一个实用的人,不至于故意安排在这一天,可如果是他干的?那就太可怕了。梁玉背上起了一层牛毛细汗,对桂枝道:“请他到老君殿西厢里吃茶,我这就过去。”
扭过脸来对吕娘子道:“吕师,我可能养了个祸害。”
吕娘子问道:“老鼠精?”
梁玉道:“先去见见他,万一是我猜错了。”
两人到老君殿的积分兑换,史志远已经喝完了两盏茶,他太兴奋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智慧都没有能够实用,以往为了糊口干点缺德事在他眼里都不算是发挥了自己的才干,只有用在类似坑穆士熙这样的事情上,他才觉得算是学以致用了。
见到梁玉,史志远飞快地爬起来,冲到梁玉面前一拱手:“炼师!幸不辱命!”
【这老鼠精一副立了大功的样子,必然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了,难道三娘刚才说的祸害真的就是他?他干了什么?】
史志远本该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但是梁玉不一样,这是他的伯乐,第一个肯接纳他的人,遇上他亲自操刀干的第一件大事,史志远难免激动,不用梁玉再问,就自己将事情说了出来:“嘿嘿!接下来就等着将那份草稿投给京兆府了。”
梁玉道:“京兆纪申是一个公道人。”纪申官声不错,为人也公允持正,交给他能保证不会被昧下来。
史志远搓搓手,笑道:“正是、正是。接下来咱们就只管看着就好了,嘿嘿。要是能叫萧司空别动,就更妙了。”
梁玉道:“恐怕没人能在这种事情上叫他不插手。这本事就是一件大事,恐怕所有人都要掺和进来的。”
【推动这一切的却是我!】史志远得意地想。
梁玉好言相劝:“先生劳心劳力,真是劳苦功高,不过我的意思,先生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咱们回来接着编书。十五的时候就开场,将观前圈出一片地来,叫两个说书人来说。穆士熙的事情,我只能先给你记一功,却无法宣扬。”
史志远弯腰笑道:“只要炼师记着了,学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梁玉的性格来了,她公道。
“先生今天好好歇息,阿蛮呐。”
阿蛮笑吟吟的:“烧鹅热腾腾的,已经给史先生送到宅子里去了。”
“阿姐和三郎还带了酒来,给先生捎两坛去。”
“哎。”
史志远志得意满地走了,梁玉与吕娘子携手到了后宅,一进书房,两人的脸同时沉了下来。吕娘子道:“三娘,这个人不好用。若是圣人用他,倒不必担心,哪怕是太子,都不要防着他坏事。”
梁玉道:“我从来没想过招揽他的呀。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厉害了。对了,穆士熙的手稿在咱们手上的就只有那几篇,对吗?”
“是。”
“你练习时的字纸也都烧掉了吗?”
“对,除了要投到京兆的那一份,都烧了,我亲手烧的。”
梁玉拉过一只铜盆,亲自取了稿子重新对过,从香炉里引了火,亲手将花了重金买来的文章都烧掉了。拿铜筷子拨过了,检查盆里都是纸灰,才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吓人呀。”
吕娘子关心的是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史志远怎么办?他的野心是没有限度的,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段没有一点约束,他为什么投效于你?还不是为了自己做官?恐怕很难控制得住他,我怕这些最后都要反噬到你的身上。用他是饮鸠止渴!”
【怎么控不住了?对付老鼠精的办法是有的,比如敲断了他的腿,他就只剩脑子能用也就必须依附于一个人了。只是这个办法过于歹毒,且亲手毁了他还要将他留在身边,我才没那么傻呢。】梁玉颇为惆怅,虽然放过狠话,说自己会杀人,但是对史志远,她还是有点道义的——史志远又不曾坑她,现在对史志远动手,她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史志远又与她合谋了穆士熙,她还不能放了史志远。
梁玉沉吟道:“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吕娘子道:“是啊,他虽恶毒,却是不傻,是得好好想想。竟然是个狗皮膏药,甩都甩不脱了!”
梁玉道:“明天宫里……我还是去吧,虽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不能叫别人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姐姐和外甥呢?”
吕娘子道:“再顺路讨个债?”弘文馆里可不止有严中和吧?
“我答应了老夫人了,就得做到,不敢耍这个心眼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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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梁玉早早起来,认真梳洗打扮了一回。翻出了梁婕妤送的金冠戴上,道袍也是她自己改良过的,看起来不大像面口袋那种,还略收了点腰,袖口又放得宽了一点,到肩的地方逐渐收窄,显得十分潇洒。拖一把玉柄的塵尾,施施然跑到宫里去了。
今天,宫里的气氛不大好。
一向宽和的桓琚的疑心病给犯了!仁孝太子病故,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七歪八扭的立了桓嶷,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儿子又用心培养了,立储之后第一次出宫就遇到火灾。他怀疑有人给他儿子找不痛快。
嫌疑犯,没有。
桓琚大发雷霆,认为一定是有“小人”,小人是谁,不知道。于是他又迁怒给京兆、京吾等人,从纪申开始,一路骂下去,就差骂“废物”了,限期查明真相。
纪申是桓琚以前颇为信任的大臣,否则不能叫他掌京兆,但是就在前两天,君臣二人吵了一架,原因是崔颖。崔颖办案手法利落,效率没得说,他虽酷烈倒不兴冤狱,桓琚用得顺手。然而纪申是个老派的正统好官,最看不惯酷吏。
桓琚将无尘观失窃的案子交给了崔颖,崔颖三下五除二一通暴打,将一伙贼连窝端了,追缴了不少赃物,不但将无尘观的损失给追出来了,还翻出了一些无头旧案,也都给结了。桓琚认为自己是知人善任,爱护良民,至于贼人,他真是宽和得太久了,将贼的胆子都养大了!怎么能将这样一个松散的国家交给年轻的儿子?必得在他手上整肃风纪,给所有人紧紧皮。
在京城犯案,就是在纪申的地盘上搞事,纪申也是有权问一问案情的。一看案犯,纪申便怒火中烧,先骂崔颖是“酷吏”。崔颖是一个见了美人儿不动眼珠子,看了老鼠精不撇嘴的人,你骂随你骂,我自打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