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儿一般都是要自己先走的,然后太子再走,等她连上三颗子后就会发现自己的路都被太子堵死了,她就会采取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套路,一通胡乱走,只管去堵太子的路,这种下法通常她下十盘能赢五盘。
赢率如此之高,她自然兴趣盎然。
可也说了是通常,实际上有人让她,她不自知。
通常她下错了还会悔棋,为此太子说了她多少回,什么悔棋不是真君子,起手无悔之类的,她一般都会采取耍赖示弱等做法。
耍赖耍不过,就装可怜,然后太子就服软了,让她悔。
时间就慢慢这样打发了,就在盘儿打了第一个哈欠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琴声。
她顿时像打鸡血了似的,振奋起来。
“又来了!”
至此,太子倒有些哭笑不得,总觉得对她认识越深,她的面孔就越多,就像在挖一个里面藏了很多东西的宝藏,每一铲子下去,总有惊喜出来。
也可以说是惊吓,毕竟有时候盘儿的反应有点不似寻常人,反正太子是挺纳闷的。
就好比现在。
这琴声也不是第一回 出现了,已经连着出现了快半个月,听得出弹琴之人琴艺高超,在太子所听过的也属前列了。
谁是弹琴之人?谁闲的没事晚上在这弹琴?太子没什么好奇心,反倒是盘儿使着张来顺去查,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江城的第六女江琼。
提起这江琼,反正据张来顺打听,江家从上到下无不对她大加赞扬,什么扬州第一美女呀,什么性格温柔,贤淑得体,待下宽厚,反正都是些赞美词,人人都说好。
这样一个千金大小姐,晚上不睡觉,在附近的亭子里弹琴,想干什么?
其实大家都知道,按理说盘儿该又要醋了的。可她非但没醋,每次听到琴声都宛如打了鸡血,还拉着太子鉴赏一二。
反应不似寻常妇人。
太子甚至怀疑之前她总是开窗子看外面雨停了没,就是在等这琴声。
且不提江琼这种雨天还顶着初春的寒气在外面弹琴,这边盘儿也就振奋了一下,就又开始打哈欠了。
也是该歇下了,这种天不冷不热用来睡觉是最好的。
她最近好像有点嗜睡。太子瞥了她一眼心想。
洗漱上了榻,盘儿乖乖去里面躺好,外面依旧琴声悠悠,隐隐夹杂着些哀怨,似乎在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太子就好奇上了,“怎么小醋包这回不醋了?”
盘儿就等太子这话,她猜他肯定憋不住。
“我为何要醋啊?”
太子半靠在枕头上,瞥了她一眼,一副‘你就别装了,孤就等着你醋’的模样。
当然这是盘儿从太子的表情中读出来的,其中还加了些她的脑补,但她肯定不会说实话。她也来了精神,坐了起来,双腿盘着,一副要跟太子促膝长谈的模样。
太子去拉她,让她躺好,她还有点不解,太子瞥了她肚子一眼,盘儿就有点窘窘的,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她肚子一点都没显,怎么可能窝着肚子。
不过太子这么体贴,她还是受用无穷的,顺势就靠近他怀里。
“我就不懂了,殿下为何会觉得我会醋?”
“难道不是?”
“殿下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见,就因为一个琴声,妾身为什么要醋啊?会弹琴很了不起?妾身的琴艺虽然不是极好,但也能弹几首曲子,我犯得上去醋她?”
太子没说话,但明显是在说就是如此。
“再说了,大家都说好的,里面肯定有蹊跷。就拿妾身自己来打比方,小时候我是我们住的那一片最漂亮的小姑娘,不是我自夸,我长得好,待人又有礼懂事,那些大娘大婶们人前都夸我好。
“你道怎么着?其实那都是表面上,私底下没少有人说我长得不像我爹,肯定是我娘回娘家时偷人生出来的,还有人说我娘那会儿回娘家回去那么久,就是嫌弃我爹没本事,跟人跑了,后来人家又不要我娘了,我娘才回来的。”
盘儿匀了口气,继续说:“你看,就是普通的市井百姓,也有这么多是非,不能说人性本恶吧,只能说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一切不合乎常理的,都能让他们猜出点故事来。
“我家以前住的那地方,殿下没去看过,是整个扬州城最破的地方,又脏又乱。住那里的人都是这个城里的下等百姓,都是些做苦力的、澡堂子里给人搓澡的、装神弄鬼的道婆、逢了红白喜事给人做吹打的、走街串巷的卖狗皮膏药的、坑蒙拐骗的地痞,也就是常人口中的下九流。
“大人忙于生计,不免就疏忽了孩子,里面的小孩没几个收拾得干净的。像我娘那个人,性格要强,穷是穷了点,家里孩子大人都要收拾的干净,平时才舒服。可在那种地方,你干净你不合群你就招了人眼,再加上我爹那个人木讷,说好听点叫憨厚没脾气,说难听点就叫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男人立不住,女人就得厉害,不然一家大小在那里都会受人欺负,所以附近的人都吃过我娘的厉害。再加上我跟我哥他们,在孩子堆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几样加起来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了。你说她们传的那些话不是故意挑事么,就为了这事,我娘跟几个妇人打了好几架,说要撕了她们的破嘴。”
盘儿兴致来了,一顿夸夸其谈。
她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不好意思地侧头对太子笑了笑,赶紧进入正题:“我打这个比方的意思,就是说这样的才是常态,一样东西它不可能十全十美,有人说好,必然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说不好。都说的好的那是什么?咱们现在住在江家的园子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姓江,所以有些话不可尽信。”
太子也来了兴趣,睇着她:“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江家的姑娘不如张来顺打听来的那样,既贤淑大方,又温柔得体,还长得极美。”
盘儿拐着弯说人坏话也不含糊,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吧。”
太子笑了,只笑不言。
她被他笑恼了,娇嗔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怎么不对,孤才发现你很聪明。”
“我一直都很聪明的。”
见太子又不说话了,她又恼了,“难道不是?难道殿下不觉得我聪明?”
“有点小聪明。”
“就只有点小聪明?”
太子笑着说:“好吧,比小聪明还多一些。”
“就仅仅是这样?”
“这样难道还不够?你看你说了这么长的故事,就在拐着弯说别人弄虚作假,不如人说的那样好,”太子本来慢条斯理在说,见她有了恼羞成怒的苗头,忙加快语速:“关键是孤还觉得挺有道理的,你说你是不是挺聪明的,这样就不错了,孤平时可不怎么夸人。”
第60章
见太子说自己是个小醋包, 盘儿听见就当没听见。
在恰当的时候适时醋一下,关键他也吃这套, 不是挺好的。
“琮哥, 你说江家人想干什么?想把女儿送给你?”
太子睨着她的顶发,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我倒不是明知故问,我就是觉得江城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聪明人还干这种老套的事?”
这阵子盘儿明眼可见太子对江家的态度渐渐缓和,若说以前太子是被江家的富扎了眼,还扎了心, 当然这是盘儿的形容词, 其实太子不过是在她面前言谈之间露出了些苗头,人前是极为沉着的,颇有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那么现在太子的态度已经极为缓和了,反正就盘儿听到的最近他赞江家的话是越来越多,以前那种时不时讥一句的几乎没有再出现。
江家人能做到这样,说明掌家人极为聪明,懂得平衡露富与含而不露的精髓。也就是说, 他即使露富了,也会让你视若平常, 甚至还会做一些其他别的事,以此让你觉得他的用处比他的富有更大的用处。
盘儿相信哪怕是成安帝南巡来到江家, 肯定也经过这样一番心路历程。
你一个做盐商的比我这个天下之主还富有,是想自己给自己招祸?可既然能坐到成安帝乃至太子这个位置,目光必然不会局限在小小的银子上头。
试问, 天下都是你的,就好像你有一个很大的饼,你还会去在乎饼上的那颗小芝麻?就算这颗小芝麻扎眼了点,但这个小芝麻若有大用处,那就另当别论了。
盘儿想到前世建平帝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伸手去动江家,甚至外面还谣传江家的靠山就是建平帝,对此他既没否认也没承认,但给江家的恩赏却不少,江家总商的位置也一直坐着,直到两淮盐政改革,大势所趋,江家才渐渐没落。
前世因为后期要争宠夺嫡,盘儿对外面的事还是有些了解的,大周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太平盛世下却仿佛是个漏了的筛子。
北边打仗要军饷,西南时不时有小国想进犯,海上还有海寇,黄河年年泛滥,不是东边旱了,就是西边涝了。成安帝奢侈成性,从这次的南巡就能看出,若不是他铺张惯了,下面人能敢那么干?
他留给的建平帝的,并不是个富裕的江山,而是一个需要到处补漏的破船。
所以这些盐商还有用,所以江家还有用,所以两淮乱不得,所以建平帝迟迟没有动手,一直拖到晚年?
盘儿觉得自己获知了真相。
这边,太子对盘儿的说法有些莞尔。
“老套?老套却很有用。”
这句平平无奇的话,让盘儿顿时警惕了。
一方面是太子对江家人的心思,一方面则是来自自己的出处。
“难道殿下对那个江琼动了心思?”她的态度颇有些小哀怨,那架势仿佛是在说你要敢说是,她就敢从床上跳下去。心里却同时在暗叹,自己先是为了苏家人乱了心神,又因为怀了身子,倒是忘了裴永昌这茬事。
“你把孤想成什么了?”太子笑着打了她屁股一下,又怕打坏了揉了揉。
她赶忙顺竿子往上爬:“那就是说殿下不会收下江琼了?”
太子睨她:“还说自己不是个小醋包,今天拐着弯各种给孤下套,是不是就想让孤趁了你的心思?”
“我哪有什么心思啊?”她说得有点小心虚。
“行了,你就安心好好养胎,孤不会收下江家的女儿,以江城的谨慎,他也不会贸然就把女儿送上来,这肯定是下面有人自作聪明了。”说到最后,太子眸色暗了暗。
盘儿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坦白,如果现在不坦白,也不知道裴永昌这阵子有没有见到太子……她再一次在心里唾弃自己放松警惕了,肯定是太子的态度让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事事周全。
这在前世就有苗头,想当初她是多警惕多小心的一个人,后来被建平帝宠得越来越傻,什么事都得让他看着盯着。
光这句话建平帝就不知跟她说了几回,其实她也是有意为之,对于一个无所不能的帝王,既然像太子妃那样聪明的不讨他喜欢,那她就傻一点好了。
傻一点笨一点才好,他不放心就会盯着你,盯着盯着就成习惯了,就会把你放在心里。只是她脱缰脱得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不过后来习惯了也就习惯了。
所以盘儿觉得都是太子的错,都是前世的这些苗头又出来了,她才变得没有这么警惕,现在还要想着亡羊补牢。
“其实吧,妾身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她又坐起来,格外忐忑小心地说。
太子从她脸上就看到了两个字——心虚。
他脑子一转,差不多就对是什么事心里有些数了,面上却是问道:“何事?”
“就是吧,把妾身买了送去陈家的人,好像是个盐商。具体的当时我也不敢问,还是到了陈家后,听陈家的下人说了几句,那个人姓裴,都称呼他裴老爷,说是二夫人的女婿。我…妾身…本来早就想说的,但又觉得这是太子妃家的亲戚,跟妾身也没太大的关系,说了不是自作多情,可现在……”
“可现在发现自己好像得宠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江家上杆子想把人送上来却不可得,就想起这件事了,怕裴家在上面动文章,所以……”
“琮哥,你可真聪明,比我聪明多了。”
她一下子就扑上来,吓了太子一跳,瞪了她一眼提示她也不注意肚子。
她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又摇了摇他手臂撒娇。
本来晚上睡觉就要拆发髻,盘儿生得纤细,一拆发髻披散着头发,看着就更显小了。
这样的她,怎么让人生得起气来,再说她肚里还有个孩子。而且这件事太子本就知道,之所以不提,就是等着她自己提。
这期间自然少不了会有些许猜疑她是故意不提,还是真的忘了,又或是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在他面前提起裴家人。
事实证明这个小姑娘没让他失望。
大概是因为太子身边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是和朝堂有一定的联系,太子并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太聪明,但是太蠢了也不行。
说来说去就是有一个度,你不能太蠢,蠢到让太子烦厌,但也不能太聪明。太聪明的通常太有主见,手就伸得越发长,还喜欢自作聪明。
所以说太子看着温和,其实也不是那么好侍候的人,这大抵是宗家男人的天性。
而盘儿这个度就掌握的很好,认真深究,太子也清楚她不是表现出来的这么烂漫天真,从之前她会借着由头来侧面告诉他一些民间的事,还有这次吃醋拐着弯不想让他收下江家的女儿,就能知道她其实挺聪明的。
可这个度让太子舒服,既显现出了自己的小心思,让他知道你在想什么,又让他觉得一切还在掌握之中。这种时候,在大局上处于居高临下的太子,就会觉得就算有点小心思,也不是不能接受。
说白了,就是合了心意,合了心意自然觉得怎么都好,怎样都有解释。若是换做太子妃,恐怕她刚开个头,太子就要多想了。
“裴家最近倒是没少上蹿下跳,不过江家人防得严。”太子寥寥几句,算是这茬就略过了。
安全过关。
盘儿又放心了,她一放心就像没骨头似的又靠在太子怀里。
太子揉了揉她的腰,真是个了连敷衍都不愿做全套的小娇娇。胆子小,爱撒娇,有时候你会觉得她刻意这样,但转瞬她自己就给自己拆台了,让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