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一时非彼一时,这里是东宫,就算进人也是正经经过选秀进来的,是长辈赐下来的,她难道还能不依了不成?
好吧,她承认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只是有一点,她清楚自己的斤两,绝对没有她们表现得这么严重,现在倒弄得她醋也不是,不醋也不是了。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诡异,晴姑姑似乎也怕她心情不好,把人都赶了下去。
唯有婉婤还在继续跟炕桌较劲儿,钺儿端坐在炕桌的另一头,手里指着盘中条状的羊奶酥,似乎想吃的样子。
说起这羊奶子做的酥饼,还是膳房那边供上来的,择了新鲜羊奶煮沸加杏仁去腥,等放凉后就用这羊奶子和面,里面加鸡蛋,面要和的瓷实,然后揉成一条一条的,放在炉膛里烤熟。
这东西放凉了后就硬得像抵门棍,但用来给婴孩磨牙最好,盘儿也不知膳房那边是怎么想出来的,反正婉婤喜欢,钺儿也喜欢,每次塞一根在小手里,能坐那儿啃半个时辰。
盘儿很怀疑他们能把这东西吃进去,后来才发现两个孩子其实很聪明,他们会用嘴慢慢啃软了抿在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晴姑姑拿起一根掰成两半,一半给了钺儿,另一半打算给婉婤,让她别跟炕桌较劲儿了。可这小丫头犟,平时挺喜欢的,今儿就是不看在眼里,吭哧吭哧使一把劲儿站起来,可惜没站稳又跌坐了回去。
她发出一阵很不高兴的呜啦声,继续较劲儿。
“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我小时候可没这么犟。”盘儿失笑道。
见晴姑姑也不说话,她看了晴姑姑一眼:“姑姑,你不会也以为我心里不痛快吧。”
晴姑姑这才认真去看她,笑了笑,又叹了口气:“你要是能想开也好,本来我还寻思怎么劝你。若是在外头,你就算撒点小脾气也……没什么,可这里不是外头,是紫禁城。你有了两个孩子,现在也当娘了,做事时要考虑周全。可我又觉得这么说太残忍,毕竟你自己都是个孩子。
“世人都说女子不能妒,可女子善妒乃是天性,但怎么妒就是门学问了。当初这门学问姑姑自己都没钻研透,就被现实冲击得面目全非,想指点你吧,又不知从何说起,身边也没有合适的例子,只能说当初南巡时你做的不错,女子吃点小醋可以,但若是因为吃醋把自己弄得面目狰狞,未免落了下层。”
盘儿笑了笑,从盘中掰了一条奶子酥搁在嘴里嚼:“姑姑放心呢,我清楚自己的斤两,太子妃都没醋,哪轮得上我。”
若是换做以前,晴姑姑肯定默不作声了,这是却问了句,“真的?”
看来是真的放心不下她啊。
盘儿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主子做成自己这样了,是不是有点失败?还是她最近太放松自己了?怎么个个都不放心她似的。
她前世可是走到过最后的女人,现在才哪儿到哪儿,不过进几个人就值得如此小题大做,那以后每三年一次选秀,太子作为储君回回都不会拉下,她如果真要吃醋还不把她淹死了?
盘儿觉得自己想得挺有道理,点头肯定道:“当然是真的。”
说是这么说,盘儿却发现自己成了易碎品,整整一天身边的奴才都是轻手轻脚,连向来爱吵爱笑爱闹的香蒲都不笑了,小脸绷得紧紧的,像谁欠了她几两银子。
盘儿总不能当奴才们面申明自己没事,只能当做无事什么也不说。
下午太子来了,看打扮似乎是从外面回来的,坐下后就拉着她的手直打量她。
“殿下,怎么了?”
太子没说话。
盘儿见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只能换个话题:“还去前头吗,不去了妾身就服侍你换身衣裳,天这么热,你还穿这么厚。”
太子想了想道:“不去了,孤留下来陪你。”
盘儿被这句陪你惊到了,总体来说太子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而且最近太子很忙,这事她是知道的。距离太子上一次来她这儿是四天前,再上一次是五天前,本来她还寻思着是不是自己人老珠黄失宠了,从香蒲嘴里才知道,太子最近就没来后院。
这消息自然不是香蒲打听来的,而是小德子告诉她。自打那回她训了小德子,这小子就变花样了,不再把事情禀报给她,而是说给香蒲听,香蒲自己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她。
近半个月来太子就来了后院三回,一回是中午,在继德堂用午膳,当天晚上来她这里了,再就是上次来她这儿。
所以这么忙的太子,突然把小半下午加整整一晚上的时间空出来陪她,说实话盘儿有点受宠若惊。
在太子说出这样的话后,盘儿自然不能让下人服侍他更衣了,两人去了里间,她亲自从柜子里找出太子的家常衣裳,捧出来侍候他换。
解扣子解腰带,盘儿干得轻车熟路,倒是太子看着她的发顶,有点欲言又止。
说什么呢?说就算进了新人也不要怕,他不会冷落她。说他以为太子妃学好了,谁知倒是学好了,就是学得太好了。
这些话都不能说,太子自己都说不出口。
这半年来太子妃的变化他都是看在眼里,见太子妃懂事了,他其实内心也是挺欣慰的,不怕走错了路,就怕错了还不知道回头,还要一头撞在南墙上。
他甚至考虑过,如果太子妃能这么一直保持下去,等再过几年,前头几个孩子都站住了,他就再给太子妃一个孩子。
谁知这念头刚起,太子妃管太后要人了。
太子顿时觉得心里五味杂全。
可他能挑太子妃的错吗?
……不能,太子妃没有做错,甚至不妒不争,还主动往东宫要人。
他能说从太子妃转变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等着太子妃掀开底牌,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为了这个?
不能,这话说出来就真的证明他的心是偏了。
其实太子的心早就偏了,只是他还没意识到,出了这次的事后,他才明白过来。
太子妃去讨好太后当靠山,他觉得这里头有猫腻转头就提醒盘儿该去讨好母后了,这头太子妃刚管太后要人,下一瞬间太子就觉得她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一切都是为了想对付他护在后面的这个女人。
但冷静下来想一想,太子妃其实做的都没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偏的是他的心。
可要说太子妃的目的全然单纯,内心没有一丝一毫想对付媛媛的意思,太子也不信。
要不他怎么会说太子妃学得太好了,瞧瞧,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谁也挑不出错处。
而这边等他寻过来,媛媛似乎对他为何而来全然不明就里,有时候太子也不觉得自己偏心就是错。
这样一个糊涂蛋似的女人,他如果不看着点,不光她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还要连累两个孩子。
被自己脑补得颇为无奈的太子,看着盘儿的目光也就越发恨铁不成钢起来。
“殿下,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眼神有点怪怪的。”盘儿摸着他衣襟道。
“没什么,孤就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学聪明一些。”太子一副老父亲操心傻闺女的口气。
聪明?
聪明的太子妃正等着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聪明的胡良娣恐怕已经计划好如何借着新人给太子妃添堵了,可你偏偏来了不聪明的我这儿。
盘儿有时候觉得男人们其实都挺自私的,他一面要求你宽容大度,一面要求你要聪明懂事,你不能太蠢,太蠢了他会对你失望,但你也不能太聪明,太聪明尤其是位高权重的女人,太容易给男人危机感。你既要上的了厅堂当得了宗妇,私下里还要懂情趣会撒娇,满足他大男人的心态。
其实盘儿很想跟下面人说,有时候真不是她活得太漫不经心太安逸,而是现实不容许。唱戏的唱到最高境界也不过把下面人唱哭了,可迟早还是有出戏的一天,最安逸的做法就是把自己放进去,先把自己骗过了再说。
所以真不是她不聪明不动脑,只是她都习惯了。
“叹什么气?”
直到听到太子的声音,盘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叹了口气。
显然他又想多了,眉是皱着的,眼神是沉凝复杂的。
看着他的眼神,盘儿心想,所以他还是有一点把自己放在心里的吧?不然为何今天急匆匆的过来了,还怕她多想吃醋,怕太子妃的手腕太高,她不是太子妃的对手,所以明火执仗来给她撑腰了?
所以苏盘儿,别太贪心了,这一世已经比前世好了很多很多。
被自己感动到了的盘儿当即趴进太子怀里,说了一句没什么。
可怎么可能没什么呢?
太子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最终只化为一句——“什么都好,就是醋性太大。”
醋包的名头已经牢牢戴在头上的盘儿,表示自己什么也不想说。
不用说,那就用做的,所以这天晚上盘儿特别热情。
也幸亏太子是个定力好的,以前常年禁欲,对这种事也不太热衷,若是换个夜夜笙歌的,恐怕直接交代在盘儿手里。
连着几天,每天晚上太子都会过来。
哪怕什么都不干,就是躺在床上说话。
盘儿身边的人又开始精神抖擞起来,虽不称不上走路有风,但也差不离了。
……
因这动静,东宫上上下下又得出一个结论——就算太子妃翻身了,苏良娣也没有失宠啊,瞧瞧这架势,东宫妃嫔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拍马也不及。
有毓庆宫的态度在这儿,本就没有几个人敢捧高踩低,如此一来更没有人敢了,甚至有人暗暗打赌,就算那几个新人进门了,恐怕也抢不了苏良娣的风头。
很快,新人就进门了。
当天晚上太子照例没有露面。不过他不是在毓庆宫,而是盘儿院子里。下午的时候,盘儿让小德子往毓庆宫送了叠纸,说是最近练的字,请太子爷品鉴。
太子翻了翻,丝毫没有长进不说,比以前更差了,刚好当时他手上没事,就去了盘儿的院子,这一进去人就没出来。
第81章
其实本来说好先练字的, 可盘儿是个三心二意的。
纸都铺好了,她说想孩子了, 还跟太子说婉婤会站了。这事太子不太相信, 且不说大郡主当年都是一岁多才学会走路, 二郡主和三郡主两岁多了都是让奶娘抱着的。
盘儿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天气炎热, 哪怕屋里放了冰盆,也解不了多少暑气。婉婤和钺儿两个都穿着大红色的小肚兜,下面穿了条半截的小短裤。
衣裳一脱, 明显婉婤比钺儿胖了许多, 不过钺儿的个头倒不比姐姐矮,反而比姐姐高了点,就是比姐姐瘦了一些。
一见着父王,两个孩子的眼睛就亮了,只是婉婤表现得更明显一些, 伸出小手就往太子那使劲儿,要抱抱。
“见了父王就要抱, 小人精。”盘儿笑着把塞到太子怀里, 又把儿子接过来。
那头, 太子刚把女儿抱住了, 婉婤就不甘寂寞了, 抓着太子的衣襟就往起挣,把太子弄得手忙脚乱的。
“她这是想要什么东西?”
盘儿幸灾乐祸道:“她想要站。你这么抱着她, 别抱太紧了, 这丫头的精力越来越旺盛了, 两个奶娘都看不住她,还得再加两个宫女,每天四个人围着她转,个个都被累得不轻。”
她一面说,一面把钺儿放在一旁,去帮太子摆抱姿,终于没有人按着自己了,婉婤嗖的一下就拽着太子的衣襟站起来了。
站起来她还不安分,小脚在太子大腿上踩着,嘴里发出兴奋噢噢声,似乎还想往上窜。
“她的腿很有力气。”太子眼含诧异地看着女儿。
这时,炕桌那里发出一阵脆响,却是钺儿撑着去炕桌上够东西,把茶盏打翻了。
“钺儿,你想要什么?吃吃,还是喝喝?”
钺儿看都不看炕桌一眼,看着这边,伸出两只小胖手拍了拍,摊开。
这是要抱。
还是盘儿教给两个孩子的,像这个月份大小的孩子,正处于想说说不出口,想走没办法走的阶段,但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情绪和意思了。一旦得不到满足,就会发脾气哭闹。
盘儿只能平时吩咐奶娘们,教他们分辨一些东西,想吃什么就可以指一下,想喝就可以指杯子。两个孩子都很聪明,教两次就能认识东西了。
至于抱这个动作是盘儿专门教的。
无他,钺儿本就乖巧,情绪也不如姐姐外放,婉婤想要抱了就会伸手往那边挣,独他就坐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当然这个眼巴巴是盘儿自己脑补,反正她就是看不惯,就私下叫儿子想要抱抱了,拍拍手,娘就知道了。
“钺儿这是吃醋了,看父王只抱姐姐,不抱钺儿是不是?”
显然盘儿的话太复杂了,钺儿根本听不懂,不过孩子不懂,孩子爹懂啊,这话本来就是说给孩子爹听的。
孩子爹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花样多’,把女儿放下了,从她手里接过儿子。
孩子娘则去抱女儿,不过盘儿这小身板可禁不起婉婤这么折腾,她让香蒲她们把炕桌收拾干净,把婉婤塞在炕桌前,这笨丫头就开始跟炕桌较上劲儿了。
太子还是知道儿子的,知道他比女儿听话,也乖巧的多。
每次他抱婉婤,婉婤都在他身上折腾,扯衣襟拽腰带都是轻的,他却都是老老实实坐着。
可这回钺儿也不老实了,竟也拿手拽太子的衣襟。拽住了还不算,嗖的一下他也站起来了。
在屋里所有诧异的目光中。
盘儿反应最大:“钺儿你什么时候会站了,娘怎么不知道!”
反正让盘儿去看,她没有发现儿子任何不甘于坐的意图,他很安静也很乖巧,这个安静乖……巧是相对姐姐而言,偏偏乖巧的这个今天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
钺儿不会说话,自然也不能答她。
他慢慢又坐回太子腿上,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风淡云轻的模样。
当然这都是外人脑补的,可比起婉婤平时的咋咋呼呼,这样很能给人一种高深莫测感。
太子吃惊之外,还觉得这孩子很聪明,知道吃醋,知道表现自己。
一个才十个月大的孩子。
他和一双同样细长却缩小了他几号的眼睛对上,脑中蹦出‘神童’两个字。不过太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知道现在说这个未免尚且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