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林度忽然深深鞠了一躬,语气认真地道,“谢谢你为我出头。”
“哎呀妈呀,你这是拜仙人呐!”景航吓了一跳,立马蹦了老高。他最怕人家跟他来这种温情的戏码,闻言不由尴尬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没干啥,谢什么,哥哥罩着妹妹不是应该的么……哎呀好了好了,估计袁心玥最近有的烦了,应该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欺负你了,趁这个机会,赶紧跟她疏远了。”
林度用力点头:“嗯,我以后再也不会跟她做好朋友了。”
任熠嗯了声,忽然淡淡地道:“你们俩该去整理药房了。”
贺芊羽了然地笑了笑,将滔滔不绝的景航拽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一时间安静下来。
林度内心忐忑不安,垂头丧气地问:“大师兄,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是挺没用的。”
林度的脑袋愈发低垂:“对不起,都是我太没用,给你们惹麻烦……”
“但好在还有自知之明。”任熠笑了笑,突然道:“你想过没有,班里这么多女生,袁心玥为什么盯上了你?”
林度一愣,踟蹰着道:“因为我好欺负?”
任熠叹了口气:“因为你不会拒绝。”
林度不说话了。
从小没有人认真教过她什么人情世故,在福利院的时候,最常听到的叮嘱就是要乖,不然会被收养他们的爸爸妈妈所讨厌。
而一旦遭到嫌弃,等待他们的,就会是抛弃。
林度在过往的岁月里,习惯了逆来顺受,根本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有说“不”的权利。
任熠认真地道:“你怕什么呢,不想做的事,谁还能逼你不成?为什么要怕得罪她,她算什么?你有师父师母,有师兄师姐,整个任家都给你撑腰,你有什么可怕的?”
林度苦笑,大师兄生来就是天之骄子,高人一等,又怎么会明白她的畏缩。
任熠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叹气道:“我不管你以前多能忍,但现在你有了这么多靠山,不需要你再委屈自己。记住了,你越是退让,别人就越是得寸进尺。”
任熠沉声道:“就拿这件事来说……你不好意思拒绝,那为什么不找其他借口呢?你说你没钱,她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
林度讷讷地开口:“我、我试过的,她不相信,一定让我答应改天请客……她总有许多我无法拒绝的借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事很难说得清,爱占便宜的人,真的无时不刻都能占到便宜,林度这种性格,又拉不下来脸,根本对她没有办法。
任熠冷哼一声:“下次她再问你要东西要钱,你就直接怼回去!大不了以后不来往,你们班那么多同学,哪个不能做朋友,还能个个像她不成?”
林度乖乖点头,像小学生跟家长做保证似的,认真地道:“我一定加油。”
任熠嗤笑:“算了吧,就你……这样,以后她再让你请客,你就说钱都在我这儿管着呢。她拿了你什么东西,我去帮你要回来。几次以后,她占不到便宜,自然就不再缠着你不放了。”
没想到林度却摇了摇头。
任熠皱眉,冷着脸问:“怎么,你还舍不得她这个好闺蜜了?”
林度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不想麻烦大师兄……袁心玥便宜没得占了,肯定要生气,我不想她说大师兄的坏话。”
任熠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我会怕?”
林度摇摇头,认真地开口:“我会怕。我自己……反正这些年我都被说习惯了,她怎么说我都不要紧,但大师兄不行。”
林度忽然执拗起来,坚决拒绝道:“戴雨萱都说你是男神,师姐也说喜欢你的人特别多。要是袁心玥四处说你坏话,大家就不喜欢你了。”
曾经那么多次,林度就是这样过来的。
她太明白流言蜚语有多么伤人了。
每当她去了一个新的地方,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总有人会揭开她的伤疤,肆无忌惮地嘲讽着她。
小孩子有时候会有着天生的残忍,他们容易被煽动,容易起哄,渐渐的就会带的所有人一起讨厌她。
甚至有些小孩根本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见别人欺负她,就跟着一起欺负。
好像不踩上一脚,就会不合群一般。
可林度有什么错呢?那些针对她的人,她根本不认识呀。
这种孤身一人承受周围异样的眼光实在太过痛苦,林度说什么也不能让那么好的大师兄冒险。
任熠沉默许久,倏然笑了起来。
“林度。”
林度愣了愣,这还是来到任家之后,第一次被大师兄这样正儿八经地叫名字。
任熠唇角的笑容有着说不出的意味,淡淡地问:“你是不是从来没被人好好待过啊?”
林度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他。
“不然,这么一点小事,你怎么就像受了天大恩惠似的,惶恐不安呢?”
林度张了张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哽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任熠叹息道:“我妈不过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你就千恩万谢,老头子收你当小学徒,你也非要磕头,我们……我们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打抱不平,你就顾虑重重,好像生怕给我们带来一点点麻烦。”
任熠倏然沉下脸:“林度,你跟我们每一个人都这么见外,是准备时刻跟我们划清界限吗?”
林度眼圈一红:“大师兄,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她哪里舍得跟这么、这么好的师门划清界限?
可她实在是怕极了。
一次次希望落空,那种失落和绝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收敛着,也好过拥有再失去。
可任家实在太好了啊,好到她害怕,害怕有一天失去所有,再也无法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孤寂世界。
任熠缓和了表情,鼓励地看着她,温声道:“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会一直待你好。林度,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以后都不必害怕。”
这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被一次次抛弃的苦楚,满心委屈瞬间决了心里那道长堤,汹涌彭拜地将她淹没。
林度泪流满面,再也忍不住,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她承受了多少的惊怕,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每一个人,压抑着一个孩子原本应有的天性,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值得被人好好对待,所以以后千万别说什么自己没关系的话。”
任熠一字一句,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削骨挖肉,重塑着她的新生。
“你跟别的孩子没有不同,一样有人心疼。你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犯错……别再傻傻地受人欺负了,你让自己委屈,就是在让我们难过。”
林度泪眼磅礴,面前的人忽然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神祗,握着无往不胜的神兵利器,为她披荆斩棘,为她遮风挡雨。
林度第一次在人前这样肆无忌惮地哭,任熠的心像是被一只利爪狠狠攥紧,疼得连呼吸都顿住了,忍不住抬起手,犹豫着放在她的头上。
头顶的重量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度的神经,让她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了大师兄的怀里,紧紧抓着他胸前衣襟,放声大哭。
任熠全身一僵,手臂直愣愣地伸着,面上一片无措,许久都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长这么大以来,虽然他一直很受女孩子喜欢,但他最熟悉的女生,其实就只有师妹贺芊羽。
小时候不懂得友爱,师兄妹们天天混在一起,常常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争得面红耳赤更是常有。
贺芊羽也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在任家又是唯一的女孩子,从小就半点亏都不肯吃,并且越长大越像母老虎,很不好惹。
任熠哪里见过林度这样需要悉心保护的小可怜,软弱好欺,无助弱小,好像一个没盯住,就会被外头凶残的猛兽吞吃了一般。
原来不是梨花带雨才可以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林度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美感可言,却哭得他好像心都要碎了。
怀里的姑娘哭得小小的身子颤抖不已,如一朵风中摇摇欲坠的花,让人心生不忍。
任熠满心说不出的情绪翻滚,轻轻叹息,终于缓缓放下手臂,温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哭吧哭吧。”任熠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大师兄在呢。”
林度哭得愈发厉害,像是要将这些年的苦楚,一次性全都宣泄干净。
许久,林度哭累了,趴在他胸前小声抽噎,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林度这才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退开,抽了抽鼻子,又羞又愧:“对不起,把你衣服蹭脏了……”
任熠轻笑一声,抽了张纸温柔地给她擦了擦眼泪,促狭又宠溺:“小哭包!”
林度脸色通红,夺过纸胡乱擦了把脸。
任熠没再笑话她,体贴地端了杯水给她:“喝吧,那么能哭,得多补点水。”
林度差点被呛住,背过身不敢面对他,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温水流过干涩发疼的喉咙,一路熨帖到了心底,林度舒服得想叹息,这么一通发泄,只觉得身心舒畅,压在心头的重量一小子消失了似的。
任熠出门,配了药材烘热,拿干净的纱布包好,按在了她的眼睛上。
“敷一会儿,不然明天一准得肿。”
林度乖乖坐着不敢动,由着大师兄在她脑后扎了个张牙舞爪的蝴蝶结。
“哭也哭了,以后可别这么见外了。”任熠揪了揪她的耳朵,哼了声,故作凶狠,“再让我知道你把自己搞这么憋屈,我就狠狠打你屁股!”
温热极大地舒缓了酸涩的双眼,林度忽然又想哭了,却被大师兄逗得破涕而笑。
“这就对了嘛,天天耷拉个脸,多不好看啊。”任熠教训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笑的女孩运气总不会太差。”
这鸡汤都快熬馊了,任熠一出口,自己先被麻了个激灵,咳了声转移话题:“明天要是袁心玥找你麻烦,你就死咬着不知道,不管她说什么,你装无辜就行……不过你也别担心,估摸着她暂时怀疑不到你身上。”
林度忽然坐直,严肃地道:“我不怕!”
那小模样跟只虚张声势的小猫一样,奶凶奶凶的。
任熠不由笑起来。
哭了这么一通,心结解开,林度这一晚睡得极香,第二天神清气爽起床,一副严阵以待的紧张样子。
反倒是罪魁祸首景航,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放在心上。
袁心玥今天来得很晚,被妈妈亲自押送到学校,整个人没精打采,蔫蔫地趴在桌子上。
攒的零花钱托同学中午送去给了烧烤店,赎回学生证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没钱花。
下午参加知识竞赛的小组去了礼堂,袁心玥走之前,习惯性地回头拿了林度两支笔,正巧看见她的手表放在笔袋里,便理所应当地顺走自己用了。
林度上完游泳课回来,就发现手表不见了。
这是大师兄送她的入学礼物,林度心里一紧,当即找了老师。
“别着急,走廊里有监控。”班主任曾被教导主任暗示过,要多多关照林度,更何况这个学生虽然摸底成绩不理想,但老实用功,不惹人讨厌。
调了监控查看,游泳课期间也没有外班学生进入教室,班主任心里便有些不高兴了。
任是谁,也不希望自己带的班上出了小偷。
学习差,爱捣蛋,这些都没关系。
但如果手脚不干净,上升到道德人品,则不一样了。
班主任厉声询问,大家面面相觑,没想到会有人偷东西。
正巧这时候,竞赛小组回来了,袁心玥茫然地回到位置上,稍稍一打听,立马白了脸。
“老师……”袁心玥怯生生地举手,“我、我借了林度的手表……不是偷,我就是比赛要看时间,所以就借用一下。”
林度掌心一片潮湿,只觉得心脏砰砰地跳,狠狠一咬牙,突然委屈地出声:“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下呢?”
不问自取谓之窃。
袁心玥没想到她会说话,当即瞪大了眼。
“林度你什么意思?”袁心玥心虚,越发色厉内荏,气急败坏地指着她骂,“都是同学,借你东西用用,又不是不还,至于吗?”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会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
林度见她跳脚,心里忽然有了底气,小声开口:“可你‘借’了我许多东西都没还啊……”
袁心玥一窒,涨红了脸道:“我、我还没用好……你这人怎么那么小气,同学之间还斤斤计较!”
“咦,我觉得林度挺大方的啊。”一片安静中,郁超然突然出声,无辜地开口,“上回还请全班同学又吃又喝呢。”
这话一出,原本事不关己的同学忽然醒过神来。
对啊,人家还请自己吃过东西呢,这么大手笔,够大方的了,怎么能是小气的人呢。
戴雨萱紧跟着出声:“是啊,袁心玥你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还连吃带拿的,是怎么好意思说林度小气的?”
爱占便宜的人,自然不会盯着一个冤大头坑,周围同学或多或少也吃过亏,可一支笔,两顿饭,蹭个草稿纸什么的……这些小打小闹,实在不好撕破脸计较。
可不计较不代表别人就甘愿一直吃亏,戴雨萱一起头,越来越多的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袁心玥脸色越来越红,一句话也辩驳不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班主任拍了拍桌子:“好了好了,都安静!”
这么一会儿,也看明白了。
班主任避重就轻地道:“既然是误会一场,袁心玥,你赶紧把……把借来的东西还给人家。以后不管借什么,都要先征求别人的同意,快跟林度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