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熠莫名其妙:“刚刚还打断腿,现在就让我断子绝孙……您老这变脸速度可真快。”
任回春讥讽一笑:“我说的是打断你哪条腿了吗?”
任熠:“……”
任回春语气森寒,威胁地盯着他:“要让我知道你不规矩……哪里逾矩我就砍哪里!”
任熠被说得下面一凉,不自在地动了动腿。
“咳!”任熠假意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既然您老都同意了,那就都一次说个清楚吧,嘟嘟到底是什么人的孩子?”
任回春见他不问个明白不罢休,生怕他自个胡乱去查,会引起什么麻烦,只得无奈地告诉他:“她是烈士遗孤。”
任熠早已经有了猜测,此时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
任回春沉痛地道:“嘟嘟的父亲,是个缉毒警察……死的时候才二十七岁,那年嘟嘟刚出生,他在边境线上执行任务,甚至都没能见自己的妻女最后一面,被炸得连尸体都找不到。”
“消息传回国内的时候,嘟嘟的母亲就崩溃了,带着刚出生的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国家保护她们,为了避免毒贩的报复,她们肯定要隐姓埋名的,我就算想做什么也没办法。”
任回春叹息道:“我只是没想到,嘟嘟不到两岁,居然又失去了母亲……那两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嘟嘟流落福利院,一开始还有她父亲的战友关照着,后来几经辗转,世事变化,那些战友牺牲的牺牲,消失的消失,渐渐的,嘟嘟失去了所有的依仗……”
任熠皱眉:“国家不是应该优待烈士遗属吗,为什么不照顾嘟嘟?”
任回春苦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那么多遗属,哪能一一关照到位?国家也尽了力了,该给的优待都给了。可嘟嘟和她母亲改名换姓四处搬迁,又刻意远离和过去伤痛有关联的人事……慢慢的连国家抚恤金都不领了,后来突然意外去世,甚至来不及安顿嘟嘟,还是那些战友有心,帮着照顾了几年,不然……”
任熠听不下去了,他不敢想象,失去了所有依仗的小小女孩,是如何艰难地挣扎着长大。
该吃了多少的苦,受过多少的欺辱。
那些孤苦无依的黑夜,她该有多么的害怕和无助。
任回春继续道:“嘟嘟的父亲和我有过一面之缘,我们一见如故。”
任回春轻轻叹息,慢慢回忆道:“那年我去南边山里收药,你也知道,年轻那会儿,我喜欢四处行医,行事也有些冲动,为了一味药材,跑去了最混乱的边境。”
“你是在那儿遇见了嘟嘟的爸爸?”
任回春苦笑:“我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果然在山里出了事儿,差点没命……是嘟嘟的爸爸恰好在那里执行任务,救了我。”
任回春认真地开口:“知恩要图报,滴水之恩都要谨记于心,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小熠,你现在明白了吗,不是我们对嘟嘟有恩,而是嘟嘟的父亲,有恩于我们任家。”
任熠沉默不语,还在为嘟嘟而心疼,听了任回春的话,心里更是难过。
“嘟嘟不该承受这些的……”任熠忽然心生怨恨,却不知道该恨谁。
恨嘟嘟的父亲吗?他尽忠职守,为国捐躯,是个英雄。
恨她的母亲吗?她年纪轻轻失去丈夫,承受着伤痛,独自带着女儿颠沛流离四处躲藏,担惊受怕着毒贩的报复,想要和过去所有斩断联系,也无法指责。
国家有国家的难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难道就活该让幼小的无辜女孩独自去承受苦难吗?
任回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继续道:“机缘巧合之下,我遇见了当年见过一面的战友,他告诉我嘟嘟被几经收养,早就寻不到踪迹……我不放心,无论如何也得知道她过得好,才能心安。”
任回春面露愤恨:“我费尽周折才找到嘟嘟的线索,没想到差一点……”
任熠咬了咬牙:“我知道,后面的我知道了……那家人该死!”
任回春冷笑:“愚昧,自私,恶心……我报了警,又用了点手段,将那王八蛋送了进去!这么小的女孩也能忍心下手……我让他一辈子出不来!”
任熠犹自难平,只恨不能亲手将那混蛋碎尸万段,给嘟嘟狠狠出一口气。
任回春长长呼了口气:“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误会,以至于挟恩图报什么的,你可别跟嘟嘟透露,至少现在不行……”
“我知道。”任熠面色冷然,“嘟嘟好不容易放下过去,有了新的生活,这些事情就不要拿出来再让她伤心了。”
任回春也是这个意思,让她知道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还平白让她伤心一场,而且……若嘟嘟较真,追究过去,难保未来不会再有什么麻烦。
倒不如这样,跟过去一刀两断,最大限度地保护她平安。
任熠从房间出来,一个人神思恍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林度的门前。
任熠忽然不敢去敲门,踟蹰许久,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身坐在了廊下。
贺芊羽从屋里出来就看到大师兄一个人在台阶上蹲着,笑着走了过去:“哟,还在这儿扮苦情小王子呢?”
任熠抬起头,眼圈通红,心痛不已,吓得贺芊羽当即变了脸色。
第35章
任熠打小就是胡同一霸, 他们拜入师门后,任熠很有为人兄长的范儿,自觉要保护弟弟妹妹,平日里端着架子,贺芊羽还从来没见他这个模样呢。
以前小时候不懂事,三个人四处闯祸,受罚的时候,她和景航还没怎么着呢就扯开了嗓子屋里哇啦一通嚎,嚎得师父师母心软不了了之,做小伏低是一把好手, 非常的识时务。
可大师兄就不一样了,每次都据理力争, 主动揽走责任, 想尽办法逃避惩罚,逃不过就一力承担, 根本不知道服软。
贺芊羽如今见到他这幅模样,心下当即大惊:“有什么事别憋着,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家里……”
任熠摇了摇头, 低声道:“是嘟嘟。”
贺芊羽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嘟嘟怎么了?”
任熠抹了把脸, 沉沉叹道:“我知道了嘟嘟的身世……”
贺芊羽目瞪口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说中了?难不成嘟嘟还真是师父的孩子?”
任熠动作一顿,深吸口气,忍住想骂人的欲/望, 咬牙道:“不、是!”
贺芊羽松了口气,冷静下来,稍稍思索便猜了个大概:“嘟嘟很可怜。”
任熠垂下眼,轻声叹道:“我心里很难过,我心疼她,知道了她的艰难,就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小羽,我怕我不够好,我……爸有句话说的很对,我除了有个好家世,其实根本一无所有,又凭什么敢保证一定会让她幸福。”
任熠茫然地抬起头:“你说我该怎么办,我……”
贺芊羽温柔地问:“你害怕了,是吗?”
任熠沉默不语,在亲爹面前豪言壮语,可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底气,越是珍惜,就越是害怕。
贺芊羽笑了笑,转身和他并肩坐在台阶上:“我明白的,大师兄,你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你怕伤害了嘟嘟。可是,大师兄,嘟嘟虽然可怜,却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柔弱,她经历过风风雨雨,比我们谁都坚强。你若是真心对她好,就不用怕她会受到伤害。”
贺芊羽叹了口气,微微出神:“嘟嘟很不幸,也很幸运,她虽然承受了十几年的苦难,你却能给她未来几十年的幸福。”
任熠没有告诉她嘟嘟那些不堪的过往,一想起她曾面临过的欺辱和危难,他就难过得不能自已。
“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认识她,没能免她那十几年的苦难。”
任熠眼圈一红,忍不住抬手盖住眼睛,微微哽咽道:“我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没用,我这样……怎么有脸说要给她幸福?”
贺芊羽惊了:“哟哟哟,不至于的啊大师兄,你这就……”
哭啦?
贺芊羽想笑,又觉得笑出来不太好,心里微微发疼,手忙脚乱地安慰他:“不至于不至于啊,人家嘟嘟都没哭呢,你在这儿哭个什么劲儿啊。”
任熠抽了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我、我才没哭!”
贺芊羽从兜里摸出包纸巾,抽了张塞他手里:“行了,你什么丢脸的样子我没见过……哭就哭吧,要不我给你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任熠气得,轻轻抽了她一记后脑勺:“没大没小!”
贺芊羽笑起来,笑着笑着又不由感慨:“我现在是知道了,你有多喜欢嘟嘟……我也心疼她,也为她的过往而难过,可我却做不到像你这样,发自内心地去感同身受着她的苦。”
任熠默默地深呼吸,慢慢平复着起伏的情绪,放下手淡淡地道:“我伤心,是因为我知道了她的苦难,可恨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改变。我除了在这里伤心难过,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任熠自嘲一笑:“甚至连我这点伤心愤恨,也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小羽你说,我有什么资格去追求嘟嘟,有什么脸面说要给她幸福?”
贺芊羽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认真地道:“不是这样的,大师兄。我们年轻,给不起承诺,可就因为我们还年轻,所以还来得及努力。未来不能预测,但未来是由现在决定的呀。大师兄,你看,嘟嘟这么艰难了,都从来没有放弃过,她一直在努力,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上,她都在不断地让自己更加优秀。大师兄,嘟嘟都这么勇敢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呢?”
任熠一愣,忽然自愧不已:“我们都不如她……”
贺芊羽想到自己,也跟着低头,轻声叹道:“是啊,没她努力,也没她勇敢……明明我们有着比她更多的选择,和更好的资源条件。”
任熠皱了皱眉,瞥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了然:“你藏得是够深。”
贺芊羽心里难过,额头抵在他的肩头,赌气道:“我才没藏,是他蠢!”
任熠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生出了那么点同命相连的感觉。
林度换好了衣服,拉开窗帘,就看到师姐靠在大师兄的肩头,两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坐在廊下。
少年少女,夕阳西下,那画面如同最美的电影镜头,美得让人不忍出声打扰。
林度怔怔地抓着窗帘,手指用力到发白,心里不知道因为什么,居然生出了许多难过。
林度心生羞愧,那么好的师兄师姐,他们这样相配,不管是外表、年纪、家世、还是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天造地设的一般,根本不容他人的打扰。
可是他们这样的和谐美好,她的心里,居然生不出一丝的开心。
林度默默地将窗帘拉上,转身慢慢蹲下,背靠着墙壁,思绪一团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因为各自都有心事,桌上有种压抑的沉默。
景航吃得稀里哗啦,一抹嘴巴,疑惑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忍不住出声:“怎么了这是,你们都不说话,突然这么深沉我有点害怕……”
贺芊羽懒懒地白了他一眼,要是平时肯定直接呛回去了,现在居然没了和他吵嘴的兴致。
景航更加心惊:“到底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这幅表情?”
任回春和任太太对视一眼,两人也搞不懂这些小家伙在想些什么。
景航絮絮叨叨地问来问去,终于任熠不耐烦了,放下筷子冷淡地道:“没事,不想说话而已。”
景航不信,哼哼道:“没事你们耷拉着个脸,吵架了?”
任熠擦了擦嘴,随口敷衍:“白天参观烈士陵园,深受教育,颇有感触,我们这是深刻反省自身呢……哪像你,没心没肺,半点觉悟都没有!”
景航被骂得直撇嘴,哼了声,气哄哄地端起碗,吃得更加稀里哗啦。
清明假期过后,林度心情都没能好转,不自觉躲着任熠,甚至早上去学校,都不等大家提前跑了。
任熠莫名其妙,中午早早在班级门口堵着。
林度慢吞吞地收拾了东西,嗫嚅着小声道:“我中午要帮戴雨萱出板报,就不回家了。”
任熠皱眉:“那你中午在哪儿吃,我陪你?”
“不不。”林度连忙拒绝,“不用了大师兄,我和同学一起吃饭,你……你跟着也不太方便,马上快高考了,大师兄你不用浪费时间陪我的。”
怎么能叫浪费?
任熠不赞同地看着她:“你这又别扭什么,突然瞎客气起来……行吧,班级活动呢,不回家就不回家吧。身上带钱了吗?”
说着就掏出钱包要给她钱。
林度摆摆手:“我有的,师父师母平时都给我零花钱。”
任熠不由分说地将钱包里所有钱塞给她,叮嘱道:“跟同学相处别太计较,该花钱就花钱,咱们不能让人小瞧了。”
林度心里一暖,紧接着又是一酸,连忙低下头掩饰所有情绪,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大师兄。”
其实板报的事根本用不着她帮忙,戴雨萱画画很好,郁超然的字非常漂亮,向来是他们两个合作,一中午就完成了。
林度蹲在教室里,最多给他们递个板擦粉笔什么的,根本帮上多大的忙。
很快的,看着他们俩打打闹闹,却又配合默契,林度不免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幕,心情更加低落,酸酸涩涩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
一整天都没精打采,上课也听不进去,林度熬到放学,在大门口看见师兄师姐,脚步微顿,踟蹰片刻才勉强笑着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