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相爱时——蓝色的奥斯汀
时间:2019-07-06 09:26:50

  可惜,没等到夏天,父亲已经搬出去住。她记得爸爸收拾了箱子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她哭着跟出去,拉住他的袖子不放手。爸爸只好转过身,蹲下来跟她说:“芃芃乖,爸爸要走了。等到春节,爸爸回来带你去坐狗拉爬犁。”后来她问妈妈爸爸去了哪里,妈妈什么也不说,只是开始抹眼泪。有一次她去了父亲的单位门口,偷偷躲在大树后面等他下班,见他出来,又一路跟他去了一个幼儿园。她看见爸爸进了幼儿园,出来的时候抱了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娃……
  “后来呢?”贺宇川问,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飘忽不定。
  “后来,”她干掉杯里的马丁尼,傻笑着回答,“后来我就跟我妈搬回了东海边的老家。”
  她不记得后来她还交代了自己什么底细,只记得时间渐晚,台上的歌手收起吉他走掉,胡浩过来和他们道别,贺宇川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她记头顶的灯光零星细碎,撒在贺宇川杂乱无章的头发上,灯光的阴影下,愈发显得他目光深邃,一眼望不见底。那时候她还想,如寒夜孤星一般的男生,可惜,很冷很遥远。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她翻出手机,给贺宇川看她的心愿清单,抱怨说:“看看,我以为喝得烂醉如泥这一条最容易完成了吧?没想到啊没想到,谁知道胡浩那么没用。”
  后来的事她真的不记得。喝到断片对她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只记得醒来时候已经躺在宿舍自己的床上,四周挂着帘子,阳光从帘子的缝隙里漏进来,晃得她睁不开眼。她摸到枕边的电话,想要看看时间,发现手机里有几个昨晚的未接电话,均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号码。再一看,还有来自那个号码的短信。
  “在哪儿?”短信问。
  五分钟过去,她才回:“洗手间,刚才好象睡着了。”
  “等着,别动。”那个号码回答。
  她却说:“贺宇川,回学校吗?等我一起走。”
  原来那个号码是贺宇川,她竟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他交换过电话。不过那个号码没搭理她,一直到大半个小时以后,她才又说:“算了,不用等我了,我已经走了……我好象已经到宿舍了。”
  头隐隐作痛。什么时候回的宿舍,她真不记得,确实恍惚记得同寝室的姑娘把她按倒在床上,也许她是在那时候发的短信。
  贺宇川只在后面冷冷回:“我知道。”
  已经日上三杆,她起床梳洗,等到同寝室的同学回来她才问:“昨晚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同学眼神很暧昧:“你应该问你自己怎么回来的。”
  她好奇:“怎么回来的?”
  同学说:“被人架回来的,闹了好大的动静。人家找不到你的门卡,又打不开你的手机,那么晚又没人经过楼下,只好敲开一楼一间宿舍的窗,才找人上来传话。我们呀,都大半夜被你这个疯子从床上折腾起来。”她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同学果然面露不屑:“上次问你认不认识贺宇川,你还假装不说话,原来你们这么熟。”
  怪不得他说他知道,根本就是他送她到宿舍,她还跟他说不用等她,真是醉得可以。她在心里哀叹一声,老实把他的号码存好,发了条短信过去说:“昨晚多谢。”
  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并没有回。她等了五分钟没反应,自去做别的事,直到吃过晚饭才收到回应。他问:“醒了?”
  她回答:“早醒了。”片刻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正要去图书馆做作业。”
  那天她又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遇见他。夕阳烧红半边天空,她路过三叉路口的大梧桐树,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从远处走来,低着头,两手插兜,步伐缓慢,走到大树的阴影边缘才抬起头,停顿了一刻走过来,朝她微微扬眉,说:“原来你也做作业?”
  她大概终于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反而不觉得刺耳,只拍拍自己的电脑包,笑着回答:“买了电脑,终于要开工了。”
  他们同路去图书馆,找到一张众多书架中间的桌子,她坐在桌子这一头,他自然落座在桌子对面最远的地方。她打开崭新的苹果电脑,揎拳掳袖准备大干一场,其实她不过是初学,一边翻在网上下载来的Swift菜鸟教程,一边写写停停,半天才写了几行。
  对面的贺宇川始终全神贯注目不斜视,皱眉做着自己的事。忙了半天,几行程序无论如何也跑不通,她干脆站起来伸伸懒腰去洗手间,路过贺宇川的身后,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屏幕,似乎他在做他的毕业设计,长篇大论地写什么大数据算法,AI应用之类她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她以为只有她好奇他在做什么,而他对她的功课完全不关心,没想到回来时看到她的电脑已经转到他面前。他正在翻她的菜鸟教程,一边翻一边读:“/*我的第一个Swift程序*/ var myString = ‘Hello,World!’ ” 他抬头,“嗤“地笑出声:“你不是上了课?从来没写过程序?”
  她抢回电脑,破罐子破摔地承认:“就是第一次写,不过我学得快。”
  她对自己的智商还是有信心的,尽管上课忙着睡觉,回来自己看看书也明白了大半,只是暂时几行程序出了错,还没Debug出来。
  电脑转回到自己面前,程序再一跑,却已经通了。
  难道是有人替她改好了程序?她抬头,对面的贺宇川眉头微锁,早已经重新进入全神贯注的模式,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他们的座位在书架的后面,长长一排桌子的尽头。图书馆穹顶长窗,头顶的灯如耿耿星河。从她的角度,正好看见他的侧脸,低着眼,曲线坚毅。不得不说,他沉默的时候真是个好看的男生,只是一张嘴……
  他的眼皮一动,她赶紧收回目光,专心盯着自己的电脑。
  那时候她忽然细细想了一想。除非回到自己的宿舍拉上帘子与世隔绝,她还从来没喝醉到醒不来的经历,不知为什么那天忽然就喝了个人事不省。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那天有贺宇川在。他总算是个熟人,甚至很可能变成她的便宜大外甥,虽然总是那样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但偶然认真起来,目光沉静,莫名就让她觉得很安全。
 
 
第6章 美丽年华(4)
  那一学期的后半段,她辞掉了工作,回归校园,每天心不在焉地去上课,下了课就埋头写她的笑话应用。
  校园确实很大,只是如果作息时间恰好重合,不大相干的两个人似乎也很容易遇见。比如她吃完晚饭去图书馆的路上,有几次在三岔路口的大梧桐树下驻足,就会远远看见一个颀长的影子低头跺着缓慢的脚步走过来。
  她跟贺宇川是图书馆那张长桌子的熟客,即使没在三岔路口遇到,她也总能在图书馆里看见他。她习惯坐长桌子靠窗的这一头,他就坐在对面离她最远的地方。他似乎什么都会,而她又常常程序调不出来,最后也学会硬着头皮去问他。他倒是有问必答,心情好的时候也不会嘲笑她笨。
  后来寝室里又开卧谈会,就有同学问:“姜芷芃,又在图书馆看见你和贺宇川坐在一起,他不会是在追你吧?”
  另外一个同学说:“贺宇川那种鼻孔长在天上的学霸,会拉下脸来追妹子?你能想象他跟别人一样,在寝室楼底下站岗等女朋友?不能吧。姜芷芃,老实交代,是你在追贺宇川吧?”
  确实,每次都是他先坐在那里,她才习惯性地坐去另一头,况且虽是同一张桌子,他们习惯性地各据一端,坐那么远,也不能算坐在一起。她就笑:“如果我追他,还能坐那么远?一定要凑到他身边才能成功啊。”
  大家认为她是个没皮没脸的狠角色,对她的话都深觉有理。
  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写完那个苹果应用,又花两个星期在网上四处收集笑话,建了一个自己的笑话数据库。收集的笑话不多,只有几百条,都是她一条一条从网上摘抄了手动加进数据库的。按照贺宇川嗤之以鼻的话法,别人已经在造无人驾驶汽车了,她还在坐骡子拉的大板车。谁叫她是个一年级的菜鸟,什么也不懂。不过不管怎样,应用终于也可以上线了,总算她在十九岁生日前又完成了一项夙愿。
  生日那天,姜芷蓁又叫她去吃饭。
  还是同一间上海餐馆,中国风小楼,很假的假山,前面是浴缸一样大的小池塘。她到的时候竟然是最后一名,其他人都到了,包括头发依旧乱糟糟,每次都迟到的贺宇川。
  依旧是芷蓁面面俱到地找话讲,贺宇川低着头,无时不刻地刷着自己的手机,偶尔答一句“不用”或者“谢谢”。芷蓁拿出自拍杆,催促大家一起合影。淡黄色的灯光,桌上一大盘橘红色的大闸蟹,芷蓁簇拥她坐在正中,贺宇川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坐下来吃饭,她手法娴熟地拆解起螃蟹,芷蓁坐在她旁边,从角落里拿出礼物说:“这件是我的,这件是贺老师送给你的。”贺老师笑着解释:“不敢当,我只管出钱,当然还是芷蓁去买的。”
  两只小盒子,包装精美,她打开来看,一只里面是玫瑰红色的保健鼠标,另一只是丝巾,盒子上印着某名牌的Logo。芷蓁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叔昨天还打电话给我,问起你。他还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
  芷蓁的小叔就是她父亲,这么多年只尽过每月寄钱的义务。她在心里冷笑,刚刚培养出来的一点感动瞬间消失无踪,只想到,刚才那张照片只怕要传到父亲手里。早知如此,刚才她恐怕根本笑不出来。大概她的目光过于冰冷,又正好落在对面贺宇川的脸上,他从手机上抬起头,一脸无辜地举高双手:“别看我,我没礼物。”
  芷蓁又连忙来解围:“我买了蛋糕,来吹蜡烛吧。”
  灯光暗下来,蛋糕上点起十株小小的火苗,一株灿烂的橘色,其他九株淡黄色。她深吸一口气,不等芷蓁摆好拍照的姿势,故意“呼”的一声将火苗全部吹灭。
  芷蓁在一边喊:“哎呀这么快,我都没来得及拍照。许了什么愿?”
  她笑着没回答,贺宇川长手长脚地坐在对面,“嗤”地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愿望,不就是谈恋爱,和人一起开飞机,看极光,还有圈……”
  她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才制止他后面的话。
  饭一直吃到天黑,最后菜点得太多,剩下一盘榨菜鲜肉酥饼,芷蓁全部打包塞给了她。
  天上一轮冷冷清清的月亮。那时候新区还百废待兴,从市区到学校经过大片空寂的田野,只有车轮在公路上刷刷奔驰的声音。她和贺宇川搭同一部车回学校,各自忙着刷手机,一路沉默,空气里漂浮榨菜鲜肉酥饼的味道。
  一同下车,一同进校门。路过学校大礼堂,有个女同学凑上来问:“同学同学,看电影吗?我有两张票,转让给你们。”
  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同学相求,所以不好意思拒绝,贺宇川掏出钱包买下来,她就拎着一包榨菜鲜肉酥饼跟着他进了大礼堂。
  电影已经开演,礼堂里漆黑一片。学校电影社团放的电影,大概就是网上下载了片子,用投影机放出来。电影票也就两块钱一张,不对号入座,好位子先来先得。她进门看见前面黑压压一片人头,立刻在心里打起退堂鼓。没想到贺宇川拉她到最后一排的后面站定,说:“等着,别动。”
  等了片刻,他才抱着两只小圆凳回来,放在最后一排座位的后面。
  “哪来的凳子?”她好奇地问。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跟电影社团的哥们儿借的。”
  那天上演的电影叫“Flipped”,中文片名叫《怦然心动》,两个十几岁的中学生的初恋,小男生各种爱你在心口难开的小别扭,看得人禁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礼堂里不知有多少对小情侣,他们前排那一对,女生微微弯下头,缓缓靠在身边男生的肩膀上。即使大部分男生不耐烦看这种小清新爱情片,有女朋友投怀送抱肯定也是值得的。
  她一侧头,不料看见身边的男生也没有在关注电影。黑暗中他转过头,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侧脸。四目相对,他的眼神让她愣了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错开眼,从她手里抓过那袋榨菜鲜肉酥饼,回过头去盯着银幕,在黑暗里说:“肚子饿了。”
  电影散场,人潮汹涌。他们又同路走到梧桐树下的三岔路口,她象往常一样告别。
  “姜芷芃。”她走出几步,他又在身后叫住她,上前几步到她身边,把什么东西塞进她手里。
  冷冰冰硬邦邦的一样东西,她借着月光才看清,是个小U盘。“是什么?”她抬头问。
  他也不回答,退后几步,走出梧桐树的阴影,回到月光下。时值深秋,枯黄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踩在上面咔嚓作响。他在银色月光下低了低头,说了一句:“走了。”然后正了正肩上的书包,转身离开。
  她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插上U盘。U盘里是几个Swift程序,她大致看了看,不是很明白那些程序都做些什么,幸好有个README的文件,告诉她这部分是搜索几个网站,这部分是数据载入数据库,这部分是检索功能。几个程序加在一起,可以自动从网上搜索资源,自动把资源载入她的应用,并做好标签和基本的分类工作。
  寝室里其他同学喊着要关灯睡觉,她一目十行地看成千上万行代码。灯光暗下来,只剩她帘子里面这一点电脑上的荧光。看到最后一个文件,她才发现程序的最后有一行备注,上面写:
  “Hello world! Happy birthday.”
  那晚她莫名其妙地失眠了大半夜,眼前老是晃那场电影里的画面。其实电影的细节她不记得很多,只记得纯纯的美丽年华,色彩动人,以至于大半夜她还在回味坐在黑暗中的滋味,有一点心旌摇曳的感觉。后来她终于闭上眼,又乱七八糟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自己坐在漆黑的大礼堂里,黑暗中一侧头,看见旁边的人正不错眼地望着她,眼里有闪动的亮斑,反射银幕上五彩的微光。
  后来想起来,那是多平淡美好的一年。这一年,她的三年计划完成了两项:写一个App,喝到酩酊大醉,好象两样都跟贺某人扯上点关系。很久以后,她还一直记得十九岁生日那晚看的电影,以及电影里著名的台词:
  有的人平平无奇,有的人光鲜,有的人亮眼。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都只是浮云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
 
 
第7章 东海往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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