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奸臣谈恋爱——赵吴眠
时间:2019-07-06 09:27:24

  动辄“田大人身子可否安康?”,“田大人三餐可曾定时”,“画的煎药罐子不堪入目,田大人若还活着,拔冗回几个人看得懂的字来”。
  什么药罐,她画的分明是花瓶!
  这个纪二,字是一笔一划板正得可以,字缝里的冷嘲热讽之心,根本一天不曾稍减。
  而且,那张帐页他居然当真有板有眼给她记上了,誊抄了一份寄回来,头套多少银子,寄来的两册书又是多少银子,连送了唐糖一沓做皮影的皮纸,他也都分文没少地把钱给记了上去。他拿了她一套皮影那事,他好像全忘了!
  价钱开的实在也不能算是便宜,唐糖点算点算自己瘦瘪瘪的荷包,这日子过得,愈发的入不敷出,看来往后什么都得算着过。
  纪鹤龄成天躺着,好奇心自然极重:“糖糖你都给他回的什么?”
  “哦,我每日都变个花样给二哥哥画个花瓶,算是报一下平安,不信我可以给您看的。”
  “傻丫头,真不懂我孙儿的心。”
  “……那我说什么好?真的没有话说嘛。”
  “那你的瓶子可要画得讲究些,好教他裱起来。”
  唐糖就是不好意思说,她画去的那些被纪二唤作煎药罐子的玩意儿,不被他揉起来投壶玩,就不错了。
  顺通镖局的小伙计说,遂州过来的信乃是夕发下午至,京城去遂州的信,则是正午离京,次晨抵遂。
  这样甚好,唐糖从此得了个新的借口。
  她腆着脸说是给二哥哥写了回信,每日中午要去顺通投递,顺道还在那儿等纪理的回信。这样好第一时间投出和收到,免去许多切切苦等。
  实则是她私下塞了银子给小伙计,每日从少白将军府下了值,再顺道去认领她的遂州来信。
  纪鹤龄笑话唐糖:“与其跑去天天盼着,早知还不入跟了去!有什么话也好当面告诉他。”
  唐糖辩:“二哥哥平常凶得很,在我跟前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他……有这许多好处。”
  纪鹤龄催:“现在既晓得了,我这就让纪方送你去遂州。”
  唐糖急了:“一见面他又那么凶。”
  纪鹤龄想想也是:“也罢,就罚那小子再等几日,谁教他演……凶过了头!”
  唐糖嘿嘿笑:“他哪里是演的。”
  纪鹤龄转而又一脸正经,与唐糖悄声道:“总之你将来不要怪他。”
  唐糖不得工夫细想,只一味应着,出门应卯去了。
  **
  唐糖在少白将军府,起先的那段日子,可谓枯燥乏味到了极致。
  那位比郑狱史更老眼昏花的陈老书吏,成天差使她誊抄那些发黄老旧的陈年卷宗,幸亏每日只须在里头泡上半日,不然唐糖真是连眼睛都要抄直了。
  纪二赠他的那些行头真真浪费极了,又有谁会留意一个埋在发黄卷宗里的小书吏,模样细节,是否装扮得不男不女呢?
  裘宝旸瞧得心急,很觉得唐糖受了委屈。但因为自己也是初到少白府,实在不好指名道姓,只为点个小小书吏来专供自己差遣。
  唐糖心里难道不急,纪二那句话终是不错的,时间离得越远,便离开真相愈远。但她知道心底愈急,愈发要沉着行事,反倒安抚宝二爷:“万事开头难,要忍着熬着。宝二哥查到些什么,我们私下得空商议,再作计较。”
  又是一月过去,日子眼看就过了八月,暑气留了个尾巴,眼看也要收了。
  陈老书吏拨开那成山的旧卷宗,翻找出埋在里头的小唐糖:“裘大人手下有位老书吏告假回乡去了,现在有个机会,原先三爷那边文书上有许多事情无人整理,急需调一个人过去帮忙。可你要知道,现在是裘大人在兼管此事,他手上可有成堆的要案,这些案子上的人,不机灵是不行的。”
  唐糖心头一阵激动,笔杆子抵着下巴,假意推托:“噢哟,小的惶恐,小的怕是不能胜任呢。”
  陈书吏将她一把拽出来:“惶恐也要做,这里是无人了,不然调你过来作甚?”抬头告诉裘宝旸,“大人,就是这位新来的田书吏了,年纪小,规矩亦不大懂,机灵劲还是有的,往后还靠您多担待。”
  裘宝旸装得趾高气昂:“也只能如此了。过来罢。”
  唐糖忍笑跟了去裘宝旸的屋子,屋子很里敞亮,宝二爷关上门,叹一气:“看看罢,这原是纪陶办公的地方。”
  唐糖抚抚桌,摸摸椅,眺一眼窗外。
  窗外头有竹有鸟,鸟在竹间串来掠去,鸟鸣声杂乱,满满都是生机。
  屋子里的人却不在了。
  “纪陶出事后,他本来用的那个小书吏被调回白马道巷去了,他们把他关起来审了一阵,人家什么都不知道,能审出什么来?结果吓得溜回老家去了。这里几个老的或者是知道什么,或者也是怕了,我一来,问都不及问,一个个走的走,散的散。也罢,不然也腾不出位子来给你,快坐下说话。”
  唐糖笑:“小的不敢。”
  “别闹了,有正事给你说。”裘宝旸一把按她坐下,扔出一本牛皮纸的册子,“证物中未曾见着的宝贝,我在纪陶案底下摸着的。是纪陶手迹没错,不过……这么许多鬼画符,我全都不认得啊。”
  册子的封皮上写了一串年份日期,是纪陶亲笔没错,那一笔俊逸脱尘的字,烧作灰唐糖亦是认得的。
  裘宝旸翻开册子指着那些符号:“纪陶这是欺负鬼呢,你看看这个猪尾巴算是什么,旁边还描了一串什么玩意?算盘?……还有这五个小菩萨,这还有一头梅花鹿……啧啧,纪陶这家伙,这真是写得鬼才认得的啊。”
  唐糖望着那些符号,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喃喃道:“鹿洲,佛陀巷,五号……掌柜的姓朱。”
  裘宝旸见鬼一般:“糖糖,你如何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纪二V:我的情书不及人家几个鬼画符啊,哼!
  大纲菌V:你省省罢,那是情书吗
  纪二V:唐糖觉得是,甜蜜
  大纲菌V:呃,算了,自信毕竟是好事
 
 
第21章 赠靴记
  唐糖抬眼没说话,眼圈渐渐就泛了红。
  裘宝旸紧逼着问:“你究竟怎么知道的?这个地方纪陶写信同你提过?”
  “……我猜的。”
  裘宝旸挠头:“我也想猜,怎的就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方向?”
  唐糖低首,抠抠纸上那条朝上画的猪尾巴,笑道:“这个家伙,总是画反,这条猪尾巴还是我想出来的;算盘代表掌柜,这是纪陶想的;小菩萨……这是我俩一同想的,从前还琢磨过圆觉寺的佛陀塔当如何画,纪陶就画个小菩萨,外头罩一座小宝塔。鹿洲是我猜的,佛陀巷……在鹿洲时我听说过这个名。”
  “你去鹿洲做什么?”
  “进京时路过。”
  裘宝旸很诧异:“从你家进京走鹿洲?完全不顺道嘛……”
  唐糖坚决道:“顺道的。”
  裘宝旸继而低头端详满纸的缭乱画符:“我说你俩从前,没事琢磨这些作甚?”
  “你忘记了,那时候他们偏不允纪陶领着我出去玩……”
  “哦对,纪府那些年,多的是一群捕风捉影的长舌妇……娘的,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年纪!你就一个小孩。我听到气得……说给纪陶,把他也气得!”
  “你听到了什么?”
  “呃,没什么,后来你不是照样出来混了么。”
  “嗯,纪陶教我偷偷编了这么套小画符,他出门的时候给我画个条,让我依了上头画的好溜去寻他。想不到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用……”
  “真好。”
  唐糖咬咬唇,闷闷道:“这有什么好的……”
  裘宝旸深悔失言:“咱们继续琢磨这鹿洲的事,卷宗上的情形分明指出,纪陶最末去了遂州,所为什么案件,卷宗上却不曾指明。可依了这些画……四月初的时候,纪陶又许是去了鹿洲。不过这两地相去不远。糖糖你怎么看?”
  “我是觉得……纪陶在鹿洲出事的可能性更大些。”
  “为什么?”
  这个问题,唐糖不怎么愿答,滞半天道了句:“其实就是个直觉。”
  虽说她之前在鹿洲一无所获,然而此番得了地址和要寻的人,或许有所不同?
  裘宝旸将本子一撂:“就凭咱仨这么多年的情分,哥信你一回直觉!我这就请命去,我俩赶紧跑一趟鹿洲。”
  唐糖急唤:“不可!宝二哥不可匆匆请命,更不可声张。”
  裘宝旸不以为意:“怕什么,出入少白府的人,都是自己人。”
  “未必。他出事的时候,若无自己人给刑部那些混账作内应,以纪陶的本事,会那么容易束手待擒?”
  “……”
  “可还记得纪陶的那件……证物?你说是被纪二藏了去,你可曾想过那东西原本分明在大理寺,他又是如何得去的?”
  “……”
  “宝二哥,纪陶当时必定发现了什么,才有人想要他的命。我不是惜命,可为了他,这次我们必得慎之又慎,性命算不得什么,可总不能轻而易举就枉死了,纪陶要是知道,你说他多难过。”
  裘宝旸深吸一口气,诚恳点头:“是哥鲁莽了。”
  “今日这本册子,说不好是我们仅剩的救命稻草,宝二哥切不忙着往外讲,先握在手上捂它一阵,待暗查得有了眉目,你还想去明禀,我不拦你。”
  裘宝旸点头:“听糖糖的。鹿洲不可不去,不若我就请命说要赴遂州,横竖卷宗上明明白白这么写的,我如今署理这堆卷宗,去一去是应当应分,不去才招人疑心。私下么,我们可暗访鹿洲,路程上并不费事,就是你能否同行?纪爷爷那厢,可脱得了身?”
  唐糖频频点头:“既是遂州,我便脱得了身。我纪二哥哥不是正在那里当差?嗯,思念成灾,我得看一看他去。”
  裘宝旸作呕吐状:“糖糖你酸死我得了。”
  唐糖不以为然:“宝二哥您就容我练一练,回府我真得这么说。”
  **
  回府时顺道入顺通镖局,收到遂州寄来的不大不小一个包裹。
  唐糖日日扮成纪府小厮去的镖局,听那小伙计说,就这么一个包裹,因为比信占地方得多些,少说也要收二两银子。
  “你们少东家可真是阔气。”
  唐糖肉疼死了,阔气个鬼呢,包裹钱也是要同她唐小姐记账的。可她又有些好奇,寻个无人之处急急就打开了。
  里头竟是一双靴子,和唐糖在大理狱当差时所穿别无二致,只是底厚了些许。
  纪二在信里头说,因为她田大人的个头一向堪忧,所以田大人该当多吃几口肉,顺道拔一拔自己的个子。
  唐糖正琢磨吃肉同这双靴子之间的关系。
  纪二又说了,以田大人草一般疯长的年纪,趁着夏天稍稍长两寸,本来亦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不过,他纪某人亦料到了,凭着田大人的这点可怜底子,就算以肉当饭吃,一个夏季也长不了几分,喏,于是想要拔个子便只能指望这双暗底厚靴了。
  个子生得太高或者太低,终是件惹人注目的事情。田大人一个西贝货,惹人注目绝非好事,故而田大人为了纪某我的性命,还是不要怠慢了这双靴子才好。
  有理有据,说得好像唐糖若辜负了这双靴子,倒像是要了他纪二的性命一般。
  自从一别,纪二这个考究人,寄这寄那,给唐糖莫名平添了不少开销。
  一边是小杂役的俸禄远不够自己的全套用度;一边是慢慢被好东西养刁了,长此以往不知如何是好。
  唐糖最近不能看账本,真是看一回,肝肠寸断一回。
  纪二今日为了嫌弃唐糖身高,寻了那么一大通说辞,唐糖倒不觉得有多没脸。她就是掂量着这么双蠢蠢厚厚的靴子,哼,穿多了绝不可能舒服么。
  再说,这靴子好是好,就是颜色款式并不对路。纪二显见得不知唐糖调任少白府一事,大理寺书吏的靴子乃是短靴,深蓝靴面;狱卒的靴子才是长靴,墨黑靴面。
  强买强卖……回头寻他纪二退货去!省一两也是省。
  然而,入府回房蹬上一试,唐糖哑口无言了。纪二寄的靴子远比大理寺公中发的靴子用料讲究,穿着合脚又舒适,比她在家蹬的绣花鞋还凉爽些,唐糖简直舍不得脱,哎,将错就错算了。
  气闷不已埋头悄悄记上一笔,又是一项支出。
  纪大人还在信中嘱咐,靴子的尺寸是他报上田大人令人堪忧的身高体格,由得那鞋匠胡乱估算的。故而无论靴子是否合脚,回信大可提一声,提了他好再命那人做几双递来,成天穿一双靴子,成何体统。
  为怕唐糖故意忽略不理,纪二对着她画的瓶子又是新一轮的冷嘲热讽,问她田大人是不是只会画这些破药罐子充数,体统又何存?
  左一个体统,右一个体统。
  若不是穿得太过舒适,她肯定是要退货的。
  这东西价值必定不菲,又是错的,囤一双足矣。纪二替她多订一双,不但不会少算她一文钱,连邮钱都不能免她一份的,此人黑着呢。
  唐糖提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十二字——靴不合脚,近日太忙,勿信勿念。
  她就要出门了,明白告诉他:不必再定做什么鞋子,这阵子自己既无空搭理他,也无空看信,免得纪二接二连三写信回家,害她露陷。
  信写完装好封蜡,抽空送去驿站,递了。
  驿站又近又便宜,回回摸一两银子,找顺通镖局递一张画了破药罐的画纸,唐糖觉得太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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