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怕说了你又不高兴,哼,这第三桩就是出在今春……”
唐糖了然问:“难道是……乾州玄黄塔坍塌案?”
“你怎知道!”
“他……本就受了许多委屈,纪陶必是为他二哥不平嘛。”
“你!自己阅卷宗去罢,如今一扯到纪二,你这是非黑白……哥都懒得说你。”
如山的旧卷宗,唐糖埋头读了一天,未曾发现纪二有甚大的不妥,倒发现乾州案中,有一名被问了斩的小主事,名为林拾功。
林主事乃是一名建塔专才,全国各处由他辅建的名塔遍布。玄黄塔的蓝图本是由他所绘,纵是纪二签署了石料买办文书,塔身出事,上头当然急于找寻一批更为直接的冤大头,当时还斩杀了一拨主要干系人,其中就包括这位林主事。
看得出纪陶对此人很感兴趣,特意将这位林主事的情形摘录得极为细致,唐糖询问裘宝旸,裘大人却想不通缘故。
想来这卢氏案、乾州案,乃至齐王那里的卷宗究竟当不当阅……最好的法子就是回家直接询问纪二。
可是人家现在压根就不理她,这个口要她如何开?
唐糖很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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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走,散衙了,哥送你回。”
“宝二哥少等,我另有私事请教!”
“何事?”
唐糖犹豫了一瞬,终问:“我听纪陶说,宝二哥早年泡过许多的……妞?”
裘宝旸气得挠腮:“那小子居然同你揭哥的短!你是想听哥讲我屡败屡战的丢人战绩罢?”
“我是真的有事请教。”
裘宝旸想她这一天怏怏不乐,别是真和纪二正生嫌隙,真是楚楚可怜的,便生恻隐之心:“罢了,你问便是,哥总归言无不尽。”
“那个,妞……生气的时候,宝二哥都是怎么办的?”
“那得看是什么情形。生气其实最好办,比如哥约了妞去看日落,哥到晚了,太阳已经落了山,妞自然生气,哥怎么办?约了明天再来看?那哥就是傻子,当然小手一牵,搂着她接茬看月亮去!”
“如果你是因为别的什么事,骗了他呢?”
“那也可以去看月亮,不过不光要看月亮,看的时候一定还要加倍赔上小心,辅以软语温存,顺带还可以考虑……牺牲几分色相,就一定可以哄回来。”
唐糖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倒学而不倦起来:“法子倒是不错。可万一不单骗了人家,连色也已经一并骗过了,又要怎么哄?”
“竟有此等好事!呃,哥是说,哥可不是你说的那种混账!”
“……”
“咦?难道说,你把纪二……”
唐糖没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低首轻“嗯”了声。
“他不是不行?”
唐糖狠狠瞪了过去,裘宝旸迫于她的目光,只好切齿道:“连这种便宜你都占,哥真不愿说自己认得你!不过哥还是愿意教你一招,糖糖,哥正经同你说,纪二这个人,其实喜欢比自己年长的女人。”
“胡说!”
“你又不信。哥有个二姐你知道的罢?别人家娇滴滴的妹妹纪二从来视而不见,但他见了我二姐就脸红啊。这种小事纪陶是不会关注的,哥却留意得很,嗯还有很多例子,刘金他四姐,冯能他大姐,纪二见了都会脸红……”
“呸呸呸,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无论如何,你牵他去看月亮的时候,还是扮得老成持重些才好。我们糖糖是极粉嫩可人,但要是你真心想要同纪二哥过下去……糖糖,他不好你这口啊,被你这样的小姑娘骗色,当然不开心了。”
“越说越混闹。”唐糖决定不再理会裘宝旸。
“要是真心想哄,这事你一定得信哥,哥从小最怕纪二,最关注的就是纪二……”裘宝旸说到一半,见鬼般看着门前,喃喃,“说债主债主到。”
唐糖亦抬起头来望,怔怔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纪二:糖糖,你直接来问我罢,裘宝旸是想弄死我,真的
糖糖:我听着怎么有根有据的
大纲菌:糖糖放心,裘宝旸是我的人,绝对一切为你好
纪二:我真的是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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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良作者:v前最后一章,提前写好就发来了,略肥一点~大人来领红包吧~~
第44章 桂花酿(一更)
“纪二这身天青色袍子是你买的?衬得脸更黑了,十分的不好看。”裘宝旸窃窃道。
哪里不好看了!唐糖心头不平,而且他脸也并不黑,实是这阵子清矍了。
“下回这种练鹊暗纹的衣裳万不能买给他,这厮少年老成,此类天真烂漫纹样他肯定烦透了。”
唐糖蹙眉想,似乎也非全无道理,压低声道:“练鹊都不能卖,只剩下买松鹤龟之类可选。”
“有何不可?我爹就这么穿。”
“……”
裘宝旸还欲指点江山,纪二一直面无表情立着,唐糖真怕再这么怠慢下去,送上门的人她还不及哄便又跑了,连番相催:“宝二哥您赶紧刮痧去罢。”
宝二见这小孩眼睛自从挂在了门前,就未挪开过目光,心头不免哀婉:“罢了,你好自为之,多思量哥的话。”自觉形单影只,孤零无趣,先行从后头讪讪撤了。
方才四目胶着,碍着裘宝旸,唐糖尚算镇定。
半月未得一句交谈,这开场白竟十分艰难。她满脑子又想起“纪二欢喜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哼,果真是重口味么?这会儿他仍不动,目光平静,唐糖心头却不由得突突乱撞起来。
纪二忽开了口:“我马上要出城。”
唐糖只道他去出个什么近差,居然还特意跑来说一声,感动不已:“这个饭点上大人要饿着肚子走么?”
“南城门处有面馆。”
唐糖听出点意思,一时受宠若惊:“大人难道是来邀我同往面馆去的?”
纪二未答,转身便走:“车在衙外等,快点。”
唐糖一径追:“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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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赶得不巧,等着吃面出城的人出奇的多,城南面馆竟是间间爆满,门前不乏排气长队的。唐糖见纪理神色焦躁,指指面馆对门的那家金灿灿的馆子:小九天。
“哼,唐小姐莫非以为我真是什么贪官?”
唐糖暗嗔,新婚夜数钱的又是谁?知道他又抠上了门,拍一拍袖囊,拽了他便走:“我请大人就是。”
小九天的门唐糖是头回入,纪二去西京前,她让阿步过来点了席面送去的府上。
掌柜是位极有眼色的胖子,纪二他实是认得的。见今日做东的竟是位小吏,掌柜登时了然,径直要将他俩往名为“青云阁”的雅间里领。
纪理不耐道:“我赶时间,只需堂食一碗素面就好。”
掌柜的有些为难,小九天无堂可坐,惟有雅间。
唐糖却生了心,将掌柜的唤至一旁:“小九天看着楼阁甚高,可有什么赏月的去处?”
“小大人可是说摘星阁?摘星阁的菜价,起价三百两银子,酒水另算。”
唐糖肉疼得滴血,点算点算袖中家当,偷眼望望纪二侧脸,坚决道:“就摘星阁。”
天恰是黑了下来,唐糖凭栏守望半天,却并不见月亮,夜黑风高,夜风打在脸上俨然已有砭骨之意。唐糖等月亮等得心焦,探头探脑去寻。
纪理没什么好气:“今日是十月三十,明日初一。”
“噢……”
她日子过昏了头,这掌柜甚黑,三十夜明明没有月亮可观,也不晓得提醒一声的。最可叹这三百两的起价,纪二心眼也不知怎长的,开口只肯要两碗素面。
清汤寡水养了半个多月,唐糖望着素面很忧愁,月亮没有,酒肉也无。裘宝旸教的一无可施,什么摘星阁,完全就不对路么。
唐糖好几次试图碰一碰纪二握筷子的手,终究还是缺些胆量,只好问:“大人的时间若还赶得及,我想再温壶酒来饮……可以么?”
纪理望望她,倒也爽快:“可以。”
唐糖欢欢喜喜去唤柜,想着上回的五十年金风玉酿十分不错,打算开口要他温上两壶,不料纪二却道:“温十八壶桂花酿来。”
唐糖惊道:“十八!”
“你既提了,今夜倒是格外想饮桂花酿。”
“嗯……好的好的。”
这贪官真是不把银子当银子。三百两银子两碗素面,掌柜已然笑不动了。桂花酿是再平凡不过的酒,哪里买不可以,非在这什么都是天价的小九天喝,一开口就是十八壶!
今夜冤大头上门,掌柜自然笑逐颜开,屁颠照了吩咐去温酒。
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肯开口让她给他买酒,哪怕喝一口倒了,她也得舍得啊。
袖中银两……暂且还能剩几个饭钱的罢。
待酒亦上了桌,唐糖问:“大人出城这是要去哪儿?”
“乾州。”
“那么远!大人几时归?”
“不归了,此后会常驻乾州。”
“大人这是……高升?”
“贬官。”
唐糖被噎了几番,细想一想,又不大能够置信。他面上分明如鱼得水,被这样接连贬官,何况是去乾州那种是非之地,会不会仍与前案有甚瓜葛?
“哪个衙门?”
“原先的。”
“为何会是调任乾州?来路上我都听闻……您此番过去……真的不要紧么?爷爷知不知道?”
“我的死活不劳唐小姐操心,就像唐小姐也从来无须旁人操心一样。”
“大人。”若真是调任,这事绝不是三两天就定下来的,那么多日子他一句口风未透,唐糖心里酸酸楚楚,“这既是践行饭,您何以临走了想起同我招呼?”
“我尚且知道招呼一声,唐小姐一心赴死的时候,可曾知会?”
唐糖词穷:“可……其实我老早就同您说过的,我这人不撞南墙……”
“所以我已经认命了,你呢?”
他那眼神悲戚中含愤,唐糖心似被他往死里攥了一把,生生便渗出血来。她想起在墓中那些相依为命的片刻,这些日子每每浮现,她总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然而怀抱的温度、掌心的温度、唇的温度又分明……
她正暗骂自己混账透顶,纪理却递过一个小盒子来:“这是钥匙。唐小姐从此……自由自在了。”
唐糖听他冷言冷语,又是难受,又无语可驳。
夜幕里没有月光,只远处几粒幽幽星光,忽明忽灭。
唐糖壮着胆,想要一把按住那个盒子……连同他的手,眼看就要触到,不想他已然晃着那小酒壶问:“这酒如何饮?”
酒怎么喝?唐糖的脸瞬间就臊了,自然而然想起中秋夜……
她不敢抬眼看他,半天含羞道了声:“听大人的便是了。”心里很有豁出去的意思。十八壶虽多了点,这便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道理了。占便宜什么的……唐糖暗自深深呼吸了几下。
纪理幽幽笑,意有所指道:“今夜凡事从简,我还赶时间。”却唤掌柜搬来一只超大海碗,将温好的酒往一只海碗里倒,一壶一壶,倒完第十壶的时候,海碗满了。
见他拨碗去自己面前,唐糖急唤:“大人这……”当然无人理她。
“我先干为敬。”
纪二今夜是太过反常了。唐糖从未见过他这般性情模样,豪饮的样子意外的竟是很动人,喝尽皱一皱眉,面色无改:“温了的酒又无法退,何必如此吝啬。”
说罢继而往空碗里头倒酒。
猜他又欲独吞,直盯盯守着他将那第十八壶倒尽,唐糖双手霸过那海碗来,趁他错愕不及,躲过咕咚咚一气灌下,生生灌得泪都出来。她喝光扣碗抹嘴,赌气狠道:“我就是吝啬!大人借酒浇愁也不是这么一个灌法的罢?”
纪理有些好笑:“我为何事而愁?也罢,酒既饮尽,我也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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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罢出小九天,方才车停南门,唐糖得了由头陪着散了几步,算是送他上马。
本想着月黑风高,在摘星阁没能办成的事,在黑巷子照例可办……他喝了她的酒,态度终会软些的罢。
然而今夜南门人多,灯火便密,自己着了小吏衣裳,对着一个大人行止不轨,唐糖全无经验,极怕当街有人看见,于纪二官声不利,始终未敢逾矩。
气氛虽说仍不如前,这人好歹肯对他哼了。
唐糖问信往哪儿寄,他也肯答:“不必寄往衙门,可寄陈家巷七十六号。”
“嘿嘿,狡兔三窟。”
“哼,你也可不要寄,反正那个地方门前是处书肆,送信的人常常送错。”
“大人与别人互通的情书,可是常被书肆老板拆看了去?”
“我寄的情书从来石沉大海,却只收到过有个混账寄来的画,画的全是些破药罐子,并不知能不能算作情书。”
唐糖鼓了勇气:“大人知道那是个混账,还同她置气,气坏了身子也不知又去寻谁记账?”
纪理脉脉望她,出言却依旧是冷:“哼。唐小姐抢了我那么许多酒,怎也不见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