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么悲观,将军说不定平平安安的,就在此间,等着随你归家抱小虎子呢。”
人高马大的秦骁虎边走边点头抹泪:“是的,是的,我们大家都要平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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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骁虎忽而在前方停了下来:“这里有个岔道。”
“啊?”
纪陶问:“唐糖,水源继续往西,我们是不是当继续走这条主暗道?”
“对,四虎子你继续朝前走就好,前方若是遇阻,我们再折回来选另一条。”
“好。”
剩下的那条主暗道说长不长,三人很快走完了它,柳暗花明,于水声的尽头,他们早已经出了那条通道,眼前现出一片竹海来。
画壁上所述,有一条溪水带着那孩子逆流而上,唐糖并没寻见,但此际正值深秋,他们身处的竹海却是翠色|欲滴,碧涛荡漾,恍若春天。
三人拨开竹林入内,秦骁虎熟悉西域地形,攀上高处远眺远方,竟是惊异不已:“怎么可能?这是什么地方?算起来,这里离宝镜山的确不远,却绝无可能与雪域联通……但那座分明就是宝镜山啊,只有宝镜山的秋枫于夕光映下,才可能是金色的,与别处截然不同,这我绝不会认错!三爷,翻过此山我们就安全了!”
唐糖犹在纪陶怀中,纪陶近处望着她,脉脉不语。
秦骁虎亦热烈相劝:“走罢糖糖,趁着天色未昏,山路还好走,说不定天亮时分我们就可会合的。”
纪陶依然不语,只用轻柔目光默默探寻。
唐糖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连连摇头:“不行,方才还说了今夜不会再分开的,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方才齐王说东边总闸处有了麻烦,那定然是暗示我们去帮忙。我们得折回去,将那些人全都接进这个暗道来,一同逃生。”
“我会的。”
“我知道你会,你绝不会撇下那些人,而我绝不会撇下你。我是个很好用的帮手,三爷绝对用得上我。”
“糖糖你不要疯。”纪陶焦灼无奈极了。
“我没疯,是三爷太执拗。要知道我从来比你更执拗,你想想有哪一次拗过了我?你不脱险我宁可跳下山崖去,你再清楚不过,我一意孤行执迷不悟顽固不化不撞南墙不回头宁肯死……无论你扮作谁的样子,我一向都是这样告诉你的,说到做到。”
纪陶抿紧了唇,面色铁青,七窍生烟:“混蛋。”
唐糖挣开那个怀抱,独自返回暗道口,泪水涟涟:“随便骂,骂得好。”
秦骁虎生怕暗道之中有险,急急追到唐糖前头去了。
纪陶像个抢亲霸王似的,跟上前去臂膀一抄,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认命般又骂了声混蛋。
唐糖挂着泪,知道他怎么都不会怪罪,凑上去咬了他一口:“再骂我便再咬。”
纪陶倒是气呼呼再次骂了声:“混蛋。”
唐糖却叹了声:“我舍不得咬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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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再次回到方才的岔道口,唐糖望望那条弧形岔路,掰手指头算了半天,揣测道:“自从怀了孩子我就变笨了,转得真是有些糊涂,这个方向是不是正好是通往城东?”
纪陶全无好气,却顿了顿首:“没笨。”
唐糖讨好着问:“纪陶我们碰运气过去看看好不好?”
“也罢,孙将军还请原路返回,去善后画壁那端的事情。”
“没问题。”
“你知道当怎么做。”
“是。”
纪陶头也不回便疾步往那弧道里走,唐糖回头嘱咐着,“四虎子,打开画壁的机关闸在地面,将扳手推至底部即可。”
秦骁虎的声音已经远了:“好的,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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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道的末端同样隐秘藏着一处小小的狐狸脸,他们顺利通了过去。
所到之处水池如迷宫遍布,水色近乎赤黑而饱含腥臭之气,周遭遍布着饲喂鱼食的筒状装置。
这里就是鱼池了!
唐糖不敢高声说话:“纪陶,为什么臭成这个样子?”
纪陶仍未原谅这个疯子,说得极尽简短:“鱼塘的基肥通常用的粪便。”
“粪便……”
远处竟有人在问:“来福公公,殿下究竟为什么要关闸?”
唐糖还以为唤的是自己,正琢磨当不当应声,那头真来福居然应开口在答:“殿下有令,停止饲喂血鲵三日,为陛下积福。”
“可陛下前几日还应下,说是待开了锅,要端了鲵汤犒赏三军来着。”
来福头头是道:“你也知道是待开锅之后再赏,犒赏还差这三两天么?耽误了陛下享用天赐灵肉,你们哪个来担待?”
唐糖躲藏暗处,悄悄告诉纪陶:“亏得他们在这种地方干活,还有心念着血鲵汤,真是邪了门。三哥你看,他们的衣裳都极厚,我估摸着是防止滑下去被鱼咬了。”
纪陶爱理不理哼了声。
来福指着其中一人,又道:“横什么眼睛?还不明白什么是停止饲喂?就是今夜这些破鲵全得给老子吃素!你,下去关闸。”
唐糖听笑了,也不管纪陶理不理,亲热拉着他问:“这个来福是不是林步清扮的啊,放狠话一点都不狠,口气一听就是他。看来这个地方早就在齐王掌控之下了,彭老儿派的人大约亦被齐王半路扣下,根本没能入内。”
纪陶自然是知道的,因为还生着气,依旧不为所动。
唐糖也不恼他,不遗余力地夸:“你教那么多人扮成来福公公,就是为了故布疑阵,好令我更加安全罢?啧啧,费心啦,画得可真好,我和林步清扮的来福都好逼真。”
一脸谄媚,纪陶看都懒得看她。
远端那人本来极横,被林步清的狠话吓着了,支吾着:“公公您别不信我,水底闸上有十二道锁,惟有席公子处才有钥匙,我等如何会有?”
“究竟为何上那么多道锁?”
“分工不同,其一是放水闸,其二是人饲料传送闸,其余九道乃为狱门闸,就算我等有那十二把钥匙,这些鬼东西都在水下,谁分得清哪把开哪把?来公公,既是为陛下积福,您只是要关第二道闸罢了,去请一趟席公子能费什么事?还是饶了我等罢。”
众人纷纷告饶。
唐糖大惊:“狱门闸?”
林步清同有此问:“狱门闸难道不在监狱那里?”
有人因为此刻受制于他,自然忙着解释:“因为监狱太大,水下的狱门总闸是一月才开一次,一旦打开,就会同时开启所有监室之门,并于其间腾出几道极宽的通道,乃供狱中放风之用。”
“都是席公子跑来开么?”
“席勐是大公子哥儿,哪里肯做这种臭烘烘的事情,反正自从我们来这儿,每每都是由席勐将钥匙交与一名白发佝偻的老犯人,用绳子将他吊下去,教他下水去开的。”
“就这么吊到水下去?他不会被鱼吃掉么?”
“这个池子乃是蓄养饲料的池子,血鲵不来这里,当然,血鲵也不喜欢吃他。”
“为甚?”
“因为血鲵即便离了水依旧十分凶残,杀鲵是一件极考究功夫的大事,普通人可杀不了它,且鱼池子里头九曲十八弯,也经常需要有人清理残渣污迹。故而有几个身体强健的犯人,常年被喂食睡花,那毒花的药性十分可怖,但血鲵不喜那花,所以也不愿近他们的身。”
唐糖捉紧了纪陶的手,他们说的这个下水开闸的佝偻老人,正是纪伯恩!
难怪大哥的目光如此郑重其事,看似简单粗鄙、由他划在手上的一副地图,那根本是他精心绘制的生命之托!
唐糖忍泪忍得艰难:“纪陶,我必须下去,我们放干了池水,再将狱门打开。”
纪陶舍不得:“无论如何不能下池犯险。”
“这个池子水下无鱼。”
“光那气味,你如何能忍?”
“大哥那个样子且忍过来了,我忍一时便认不得?我是有多娇贵?”
“不行。”
“我不下谁下?十二头锁,三爷开到天亮能不能开完?”
“哼。”
“你不要总是哼,也对着我笑笑嘛。”
“笑不出来。”
“你笑笑,孩儿们想看。”
纪陶不忍心,强挤了个笑容,唐糖乐极:“其实你不知道,三爷不笑的样子,依旧是春暖花开的,怎么都藏不住呢。”
纪陶无奈叹了一声,嘱咐道:“一会儿于底下一切小心,无论见着什么都不要怕,若是觉得不适就先闭上眼,知道么?”
“嗯。”
林步清耳朵极灵,隐隐听着空旷室内竟有旁的人声,警惕问了声:“来者何人?”
唐糖哀求半天好容易方获纪陶首肯,急急便冲出去:“来二哥!”
众人望着两个从身形到模样穿着无不相同的来福公公,也是呆了,包括林步清自己:“……”
唐糖挥手打破尴尬:“来二哥,我、我、我是……去福啊。”
林步清颇有些忍笑:“去……福,你来做什么?”
唐糖指指身后:“陛下不日就要离此返京,故而命我将道长请到鱼池,为众生作法祈福。”
……
半个时辰之后,唐糖变身个臭熏熏的公公,眼前铺开十二道脏污不堪的古董锁。
“再好的锁泡在这样的污水里也要生锈的啊,秃鹫家族,净会糟践好东西。还好也不是每一把都残了的,我挑几把带回去,可惜了的,”
纪陶忙着为她抹干头发,正是哭笑不得:“这东西你居然不嫌弃。”
她现在好像都忘了,此前她潜下鱼池,足足吐了五六回,所幸今日食之甚少,干呕居多,并无什么可供倾倒之物。
有林步清的掩护,二人在众人转移后顺利入得鱼池,合作将底下十二枚闸锁一一撬开,并将闸门一一关闭。
至于监狱那头如今又面临着甚样的骚动,想必秦骁虎先抵彼端,齐王殿下早已部署好了一切。
“不是我不嫌弃,道长,是你骗我啊,说什么用粪便做的基肥,分明是白骨……腐尸……”
“何苦还去细细回味?”
唐糖摇头笑:“忍不住啊,将来想想,大约也是很值得回味。”
“的确,这是头回共浴,回味自然无穷。”
“呃……你不生气啦?”
纪陶拨开她眉毛上的污渍,继续替她擦头发:“我有什么办法,到头还不是要容你任性一辈子的?这一年好去处一个没沾,墓室、鬼屋、鱼塘……倒是一处臭过一处。”
“还真是,我现在保管比齐王的那个曹小姐还臭,换了衣裳,脑袋还是臭。还好彼此彼此,道长也是个臭的,一把白胡,现在全成了臭胡子。不过最好还是找个地方洗洗。”
纪陶笑盈盈将她一番打量:“别洗。”
唐糖瞪眼睛:“难道就一直这么臭着?”
纪陶正欲开口,来福自另一端急急奔来。
这回来的是真来福,瞪着对面那个臭烘烘的来公公傻了眼,这是……掉了回粪池么?
“道……三爷,席勐那厢大约是醒了,说不出话,正疯狗般乱吠呢。殿下按您先前的指点声东击西,将魏王殿下给私放了出来,效果很是不错,这下子狗咬……呃,我是说,开锅宴乱成一锅粥,先皇陛下妆花了,头发也乱了,脸都快撕破了,正在四处找寻道长。殿下的意思,现在您最好能过去帮着拾掇场面,他才好安心去照应那千名难军,好按秦将军指点的道,将人自北花园神鬼不知、毫发无损地转去宝镜山。”
“我知道了。”
唐糖急问:“赵思危要让你回那虎穴?”
“他的意思是对的,我再去场面上与那秃鹫云山雾罩地周旋一阵,好令那千名难军顺利撤出,垭口外的镇远军才方便攻入,直取这片恶土。”
“我随你同去。”
“赵途玖已然丧心病狂,无论如何,你都绝不方便露面。”
“我可以混在人群中间等你……”
纪陶极尽小心地商量着:“糖糖,你能不能……独自回暗道中去等着我,顺便在里头接应孙将军。你替我多加照应大哥,他如今身子极弱。”
唐糖难得受他这般语气的重托,亦不敢再执拗:“好。”
“记得哪都别洗,那席勐可以闻见你。臭烘烘的,我不嫌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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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陶露面西花园的时候,想必是醒后强行挣扎之故,席勐的体型已然被他自己挣大了好些,整个已经脱了唐糖的型。
因为双手被长期捆缚,他肚里那个枕头仍在。
他依旧不会说话,喉咙里“呜呜”地,面色狰狞,有如困兽。
赵途玖依然没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假货,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道长快来替朕想想办法,你快看……快看朕的灵肉。道长你怎么那么臭?”
纪陶故意不去看那席勐,只问:“陛下的脸……怎么了?”
“孽畜,朕这个大儿子真正是天理不容的孽畜!可惜他连思危都打不过,哪里会是朕的对手。”
纪陶这才发现那个躺在地上狼狈扭曲之人,不正是一年多前,将自己迫得别无生路的……那个贤良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