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福利房的是人事科长,也就是庄洁的舅舅。
他倒是没有一口否决,“我们先按照规定分配给最需要的人家。如果有剩余的,可以优点分配给你们家。”
这是打官腔,也是缓和之计,可偏偏周大妮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他。
眼睁睁看着,一套套房子被分走,周大妮挠心又挠肺。
就在还剩下四套的时候,上面犯了难,决定由工人匿名投票。
周大妮捂着肚子惴惴不安,这些日子她怀了孕,秉着一雪前耻的想法,她四处嘚瑟,把人都得罪光了。要是投票,他们家未必能选上。
站在水龙头边上正在洗衣服的苗翠花很快注意到她的异常,“现在后悔早干嘛去了。”
周大妮抿了抿嘴,站在门口静静等待。
突然门外冲进一人,是许同木,刚走到院子就大喊一声,“妈,我们分到房子了。”
苗翠花丢下衣服,手往围兜随间擦了几下,眼睛发亮,“多大?”
周大妮三步并作两步迎了过来,一时心急竟忘了门前还有一级台阶,差点摔倒。好在许同木紧急手快将人扶住,担忧地看着她的肚子,“怎么样?孩子有没有事?”
惊魂未定的周大妮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缓和了一会儿,才笑道,“没事。咱家真的分到房子了?”
“对!分到了,最后一套。十三平。”许同木笑得牙花子都快露出来了。
他工作整整九年了,终于分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以后他们一家四口就可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苗翠花也很高兴,大手一挥,“今天我们做顿好吃的庆祝一下。”
周大妮刚想点菜,就察觉到肚子有些不对,直往下坠,她双手捂着肚子,疼得嘶嘶的,“不行,大木,妈,我要生了。”
两人忙把人扶住,许同木匆匆去了趟木材厂,把还在工作的二弟找来,又借了辆板车,将周大妮送到离得最近的城北医院。
晌午送去的,孩子直到零晨两点才生下来,折腾了十几个小时。
周大妮累得精疲力尽,不过听到是龙凤胎,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医生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产妇和孩子一起送出来。
“男宝宝有点小,需要送到保温箱里。”不等他们追问医生首先开口了。
许同木焦急地看着他把孩子抱走,“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事。婴儿在母体时体重太轻,再加上早产,所以需要待在保温箱里至少二十天。”
许同木眼睛一直追随着医生,待医生消失在尽头,他才低头看了眼另一个孩子,比起刚刚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宝,这个女宝就要正常多了。
负责照顾周大妮的护士年龄不大,见他眼睛一直盯着宝宝看,笑着解释,“她没事。在母体里发育得很好。生下来有六斤。”
许同木僵硬着一张脸,抬了抬头,“那她弟弟呢?多少斤。”
“三斤半。”护士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笑脸也敛了下来,朝他道,“麻烦你让让。”
许同木僵硬地让开,一直未出声的周大妮侧头看了眼躺在她臂弯的女儿,心中升起了一丝埋怨。为什么她要抢走她弟弟的营养。
到了产房,护士交待了些注意事项,就告辞离开了。
孩子在那边哇哇大哭,周大妮精疲力尽,根本没有力气起身,她扭头看向许同木,却见他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周大妮低头看了眼女儿,伸出手指在她脸上掐了一下,婴儿啼哭声响彻整间病房。
目睹这一幕的隔壁产妇惊讶地瞪大眼。
第二日一早,许同森陪着苗翠花一起来了医院。
见到三弟,许同木忙凑上来向他请教,“我儿子在保温箱里?他会不会死啊?”
许同森怔了怔,抬头便看到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那里充斥着疲惫,恐慌与无助。许同森心里一抖,下意识摇头,“放心吧,许多早产的宝宝都会在保温箱里待一段时间,长大后,身体倍儿棒。”
怀着对三弟的信服,紧崩了一夜的许同木才终于放松下来。
苗翠花挪动脚步,侧头看了眼大孙女,皮肤发红,皱皱巴巴的。但是从五官上来看,更偏向老大。
苗翠花将孩子抱起来,逗了逗,“哎哟,这还是我们家头一个孙女呢。奶奶抱抱。”
刚抱起来,孩子又哇得一声哭了,苗翠花放到周大妮身边,“孩子哭了,给她喂奶吧。”
周大妮有些不情愿,“妈,小荣还没喝呢。你就给她喂点奶粉吧。”
苗翠花也没坚持。既然小荣身体更弱,当然要给它补补。
许同森在旁边插了句嘴,“大嫂,婴儿在保温箱里不能喝母乳。你还是给小丽喂吧。”
周大妮不想看女儿,要不是她贪心把营养全给吸收了,儿子怎么会遭那么大的罪。
仿佛是知道她所想,许同森又接着道,“如果一直不吸,奶水会缩回去的。”
他是医生,说话无所顾忌。但是周大妮却是听了面红耳赤,尴尬地移开视线。
许同森从房间里出来,许同木也跟着一块出来。
许同森语重心常地道,“大哥,小丽也是你的孩子,你不能表现得太贪心。”
许同木扯了扯嘴角,他的心思全在儿子身上,哪还能分给女儿。听到三弟的话,他内心不以为然。将来他又不指望女儿养老。对她好有什么用?
言尽于此,许同森也再劝,转身往楼下去了。
周大妮在医院也是待了三天才出院。只是小荣却在里面足足待了一个月。
出院的那天,李盼娣也发动了,许同林连夜送她进医院。她生得比周大妮还要艰难。足足到第二天九点才生。
宝宝足有八斤重,生得十分艰难,两只胳膊都拉伤了,连宝宝都抱不起来。
许同林特地请了假,帮忙照顾她和孩子。
当刘春芳拎着礼物过来看望的时候,正巧碰上宝宝拉了。
许同林熟练地端来一盆温水,一点也不嫌脏,给宝宝换上干净的尿布,而后将脏的尿布端出去洗。
刘春芳坐到李盼娣身边,拍了拍她的手,用羡慕地语气道,“盼娣,你比我有福气。林子真是个好男人。”
李盼娣的视线从女儿脸上移开,笑着问,“你之前不是还让我不要把男人当一回事吗?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刘春芳抱起小宝宝轻轻拍了下,“之前是我一叶障目了。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只是我眼光不好,看走眼了。而你没有。”她笑了笑,“你要好好经营你的婚姻。有个能交心的男人,哪怕走得再远,你都不会觉得孤单。”
李盼娣心里难受,作为好姐妹,她自然也知道春芳姐和张德强一直分房睡,这哪里还是夫妻,她试探着开口,“春芳姐,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们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刘春芳低头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会认真考虑的。”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张德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赤红着双眼,定定地望着刘春芳,“为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的气性怎么还那么大?”
房间里其他人惊讶地看着两人。
刘春芳不想被人围观,将怀里的宝宝放到李盼娣旁边,“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李盼娣担忧地看着她,刚想劝劝。就听她抬了抬手,“放心吧,我会心平气和跟她谈的。”
张德强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深深地看了眼李盼娣,“这是营养品,记得让林子冲给你喝。”
自打她打过花婶,李盼娣就不知该怎么面对张德强。刚刚那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张德强和刘春芳一起离开了,许同林进来的时候还纳了闷,“春芳嫂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李盼娣指着床头柜上的东西,“张德强来了。听到我俩谈话。”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又平静,“我估计春芳姐想要离婚了。”
她和春芳姐从小一块长大,对方想什么,她就是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许同林瞬间变了脸色,手里的搪瓷盆掉到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小宝宝被这声响吓了一大跳,哇哇大哭起来。
许同林忙接过来,哼着摇篮曲,耐心地哄了好一会儿,小宝宝才终于停止哭泣。
第48章
窗外冷风吹过,李盼娣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女儿睡着后,李盼娣小声问道,“我生了女儿,你妈是不是不高兴啊?怎么她现在都没来看孩子?”
之前孙柔佳和周大妮生孩子,婆婆一大早就煲汤送过来,怎么轮到自己就什么都没有呢。
许同林拿着枕头让她侧躺着,抚了抚她额上的头发,“瞎说什么呢。咱妈是被事情给绊住了。”
李盼娣怔了怔,眼睛盯着他等待他下文。
许同林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大哥大嫂觉得是小丽害得小荣那么瘦。所以不肯给她喂奶。甚至就连奶粉都不给她喝。咱妈气不过,就自己照顾小丽。”
李盼娣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怎么怪孩子呢?你就没说大哥大嫂吗?”
“大哥说他不指望小丽将来给他养老。大嫂,我说不通。”许同林揉了揉眉心,安抚她,“所以你别担心,咱妈不是那种人。”
李盼娣手放在肚子上,侧头看了眼睡得正酣的女儿,“如果我一直都生不了男孩呢?”
两人一天天的相处,李盼娣心越来越向他靠拢,可这世上给女人的磨难可真多啊。
要勤快持家,要孝顺婆婆,要挣钱养家,要生孩子,还得生男娃,要教养孩子……
每一样都不是小事,却又都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有许多女人因为完不成这些任务,被男人抛弃或是跟男人离心。
她想要的婚姻不一定要有爱情,但必须得和睦。
假如她不能给他生一个男孩,他是不是会换另一张脸?
她低垂着眉眼,许同林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无助。
再泼辣的女人也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没有儿子不仅仅关乎男人的尊严也体现出女人的价值。世人就是这么庸俗。
许同林侧坐在她旁边,让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头,“没关系。如果真的生不了男孩,我们可以招赘。”
李盼娣抬头看了眼,却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到他坚毅的下巴,“招赘能有几个好的?你这是害我们女儿啊。”
许同林怔了怔,微微挑眉,“那就让她嫁出去,我努力活得久一点,争取跟你一块闭眼。”
李盼娣捂着嘴,眼泪毫无征兆涌了上来。
许是她的鼻音太重,许同林很快察觉,低头看了眼,责怪起来,“还在坐月子呢,怎么能哭呢?”
李盼娣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而后冲他笑了笑,“我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好。”
许同林抚了抚她的脸,“你是我媳妇,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我只想你和孩子能高高兴兴的。”
李盼娣点了点头。
相对于医院的温馨和睦,张德强和刘春芳却不那么和美了。
刘春芳一言不发走在前头,她脚步很快,张德强紧跟其后。
眼见着她往城中走,张德强忙把她拉住,“你去哪?”
刘春芳头也不回,随口答道,“回厂里上班啊。”
张德强哪肯放过她,“春芳,我们谈谈。”
刘春芳蹙了蹙眉,看了眼手表,“我还有半个小时就上班了,你有什么事,等我晚上下班再说吧。”
张德强拦住她的去路,“我现在还能见到你吗?为了不让我近身,你在房间上了把锁,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来。不就是为了跟我错过吗?春芳,你之前明明答应我,半年后就要孩子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面对这样的指责,刘春芳露出一抹嗤笑,她下巴抬了抬,“我就是在耍你。那又怎么样?有本事,咱俩离婚。你以为你妈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还愿意跟你过?我之前说的不过是缓兵之计。你还真当真了。”
她上挑的眉眼隐隐带着对他的不屑和嘲讽,自信心一直爆棚的张德强哪受得了被她这样对待。他额上青筋跳了跳,双手紧紧握住,在触及她调笑的眉眼,又很快压了下去,他嘴角勾出一抹苦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春芳?你以前那么贤良……”
他还未说完,就被刘春芳狠狠打断,“别跟我提什么贤良。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事事顺从你,而我得到了什么?这世界不是充满和平与友爱。而是弱肉强食。当我做一个贤妻时,你和你妈是怎么对我的?你们不把我当人,把我当成生孩子的机器。甚至还美其曰,我给你们张家生个男孩,也算是为你们张家积了功德。你妈那张丑恶的嘴脸,我看一眼就呕。你!”她手指着张德强,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因为愤恨变得咄咄逼人,“一个坏人养大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好人。你们俩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她眉眼间的冷意冰得张德强一个哆嗦,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曾经跟他相知相恋的妻子怎么会变成这样?直到刘春芳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转角,他也没能找到答案。
三天后,李盼娣出院。
面对这间六平米的房子,李盼娣犯了难,“这房间连张婴儿床都摆不下。宝宝怎么睡啊?”
许同林当即就道,“没事。跟我们一起睡。连婴儿床都省了呢。”
李盼娣忧心忡忡,“我睡觉不老实,要是压到她怎么办?”
许同林将小宝宝放到床中间,盖上被子,“我睡觉浅,放在我这边,晚上它饿了,我再抱给你。”
李盼娣用手比划了下床,“这个床是1米五的,你觉得能躺得下两大一小吗?”
许同林早就想好了,他起身到门外找了两个木板进来,朝李盼娣扬了扬,“瞧见没?这是我特地向上面申请的。”
许同林把床往外面挪了半米,又从搬了些红砖进来。在床头,床中和床尾各垒了五层,然后将木板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