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面露不悦,厂长伸手阻止他,“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厂里对你的贡献是知道的。也记在心里,下次如果有升职机会,一定会记得你。”
科长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看你是想升职想疯了吧?你是采伐组的小组长,还怎么往上升?升到技术科长,你会用那些机器吗?厂里花高价聘人才是想让他为厂里创造更多利益。不是为了所谓的公平,懂吗?”
这是羞辱。许同林从未想到,自己初中的身份会限制他的发展。科长的意思是说他前进的步伐就此打住。不可能再有上升空间了?那他还干个屁。他可不想一辈子都砍树。
许同林涨红着脸,“这样言而无信的厂子,我一天也不想待。我现在就辞职,我不干了。”
厂长满脸惊恐,“哎,许同林同志,你可不能意气用事。现在外面许多厂子都倒闭了。工作多难找啊。咱们厂好不容易起死回升了,你可不能一时冲动就把工作给丢了呀?”
许同林刚刚被科长一时激怒,才愤然说出辞职之语。等他话落,心里就后悔了。
他怎么能辞职呢?他辞职了,家里几个孩子谁来养?
现在厂长递来梯子,他刚想张嘴顺着梯子下了,科长却是拍着巴掌站起来,“不错。许同志果然傲气。这么好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看来你是嫌我们木材厂庙太小,容不下你了。所以才想离开。成!我也不拦着你发财,走,跟我去人事部办手续去。”
说着,手提着许同林的衣服,想将他往外拖。
许同林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你!”
科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着?你不敢啦?也是啊,你现在就像地上一块被众人踩过的小石头,没了菱角,任何人都可以捏圆搓扁。食言不算什么,几年感情,你说散就能散。你哪比得上浩伟啊?不自量力!”
这话彻底激怒了许同林,一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了,“像这样的厂子不干也罢。我还就不相信了,我许同林会找不到工作。辞就辞!”
说完后,他推开挡在面前的科长出去了。
科长也要跟上去,厂长死活将他拖住,“哎,你干什么呀?方老板都不要求我们辞退工人了,你在这边瞎蹦跶个什么劲儿?”
科长笑着解释,“我也只是为了磨练他的脾气嘛。你瞧瞧,他的脾气多大呀,我只不过激他几句,他居然就发怒了。你想想这样的人能当领导吗?”
厂长虽觉得科长说得太过份,可对许同林的脾气也是真有点生气了。
当领导的,这么快就被三言两语激到,也确实不合格。
蔫头耷脑的许同林回到家里。李盼娣刚刚做好衣服,扭头就发现他坐在床上,没精打采的样子。
李盼娣坐到他旁边,“你怎么了?是不是厂里又出什么事了?”
许同林抬了抬眼,“我没有当上科长。”
李盼娣手臂挽住,轻声安慰,“没当上就没当上呗。本来嘛,科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也许领导觉得你还欠些火候。再等等。”
许同林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侧了侧身体,看着她的眼睛道,“可是成浩伟却当上了科长。我不甘心,去找厂长理论。可科长却说我,文化没有成浩伟高,这辈子只会止步于小组长了。”他握紧李盼娣的手,“我现在已经三十了,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到山上伐木吧?”
李盼娣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眼里迅速蕴起一层怒火。明明之前说过的,谁的贡献大,谁就当科长。怎么事情办好了,却反悔了呢。
不等她答话,许同林拍了下自己脑门,“更蠢的是,我被他激怒,居然脑袋一热说要辞职。”
李盼娣怔住,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关系,说了就说了。大不了,我赚钱养家。”
许同林涨红着脸,“那怎么行!你每天要做饭整理家务,还要做衣服挣钱已经够辛苦的了。我怎么能不帮你分担着。”他站起来,似乎是做了决定,“我明天一早就去跟厂长认错,说我太激动了。”
让一个说一不二的男人反悔,这是非常丢脸的事情。但是工作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不能任性。
李盼娣也没法再劝。现在工作这么难找,哪怕再丢脸,也得回去道歉。
只是让许同林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主动提出辞职的事情。
刚到厂门口,人事部的小张就过来问他,“许同志,你是来办辞职手续的吧?”
许同林蹙了蹙眉,“我不是!”
小张惊讶地道,“怎么可能不是呢。科长已经帮你开好了手续,我已经帮你算好工资了。你怎么能反悔呢?”
看样子,快要哭出来似的。
许同林踌躇片刻,始终没有吐口。
科长从旁边出来,“你的名字,我已经划掉了。厂里的人都知道你许同林向来说一不二。昨晚你向我提出辞职,我想你应该不会反悔,所以就帮你开了证明信。工资也让小张算好了。一分都没有少。”
许同林眼睛紧盯着他看。事到如今,就算再傻的人也明白了,一切都是科长故意为之。
他为什么要让他辞职?恐怕他已经找好了替补人员。
许同林不喜欢被人算计,“原本我是打算辞职的。但是我不喜欢被人放到架子上烤。你想让我辞职,我偏不。”他顿了顿又补充,“我是厂里的工人,没有违反什么规定,你不能开除我。”
说完,他大步往里走。
科长沉着脸,看着他的背影,双手紧握成拳。
科长走出木材厂,庄洁迎了上来,急切问道,“怎么样?成了吗?”
科长阴沉着一张脸,“没有。他反悔了。”
庄洁诧异起来,“没想到他现在倒是比以前能屈能伸。”
只是几年而已,许同林居然变了性子,还真是难得。
好不容易算计到他,却没成想临到头功亏一篑,科长的失望可想而知,“还有什么法子?方老板说了过年前必须辞职一半工人。不然我的职位都保不了。”
辞掉一个人比辞掉一半要容易得多。他这是被方老板架在火上烤了。
庄洁捏着下巴,“慢慢来。先给厂里制定标准。迟到一次,立即辞退。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允许请假。”
科长蹙了蹙眉,“这样不好吧?咱们厂可从来没有这么严过。”
“那是以前。现在工作多难找啊。”
科长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按庄洁说的来。
第66章
“迟到一次立即辞退!任何情况都不允许请假。”
此告示一出,集体哗然,这也太严了吧?
大家对此很不满,科长却是站在前面跟大家解释,说方老板当初怎么苛刻,打算辞退一半工人,才肯收购。
希望大家都能够坚持下去,不要辞退。
为了养家,示威的人越来越少,渐渐没了人影。
科长满意地摸了摸胡须。
冷风呜呜地吹,这么冷的天,许多人冻感冒了,也坚持上岗。
零晨五点的时候,许同林听到外面有动静,起身去开门,这才发现他妈正捂着肚子趴在门口。
许同林唬了一跳,当即就把她抱起来,“妈,你怎么了?”
苗翠花揉着胃部,“不知道怎么回事,疼得厉害。”
许同林刚想去叫三弟,这才想起,三弟今晚值夜班。
刚好,李盼娣听到动静也起来了。
“我去借板车!”说完,她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李盼娣和许同林合力把苗翠花送到医院。
医生给她做了检查,“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割掉。你们在手术单上签吧。我们马上给她做手术。”
许同林立刻去交钱。医生拿到单子后,开始给她安排做手术。
许同林在外面走廊上等,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许同林催她回去,“你先回去吧。我一人照顾就行了。”
李盼娣迟疑道,“不行啊,你们厂现在这么严,不能请假的。”
许同林看了眼急救室,“可是咱妈还在里面,我不能为了工作,就把咱妈扔医院啊。”
李盼娣想了想,“你弟弟不是还在上班吗?可以让他帮忙照看。早上,我送孩子上学,就过来照顾她。”
许同林想了想,“成!你去找他吧,他在二楼。”
李盼娣点头。下了楼梯到了二材楼。
护士听到她找许同森,惊讶地眨了眨眼,“许同森同志今天休息啊。”
李盼娣还想再追问,在看到对方那双八卦的眼睛时,立刻道,“看我这记性,我还以为他上晚班呢。我说你们排班真难记,一会上夜班,一会上早班。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护士微微一笑,“那也没办法。总得让别的医生白天也能有机会休息吗?”
李盼娣点了点头。
她上了四楼,许同林迎了上来。李盼娣担心那些护士听到,把他拉到角落里,“哎,你三弟这么晚了,他跑哪去了?”
许同林铁青着脸。这人该不会干什么糊涂事吧?
李盼娣对许同森了解不是很多,但一个大男人不回家,他能去哪里?他也没跟三弟妹吵架啊?
难不成,他?
李盼娣惊讶地捂住嘴,警惕地看了眼四周,“你三弟胆子也太大了吧?他这是?”
有儿有女有媳妇,居然在外面乱搞?虽然现在不是严打时期,但他也是耍流|氓啊?
许同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事你先别告诉三弟妹,我会找三弟谈的。”
李盼娣黑了脸,“你让我说,我也不会说的。”
相差好几年,李盼娣多多少少也了解孙柔佳的性子,老实倒是真老实,但是心眼不大。总喜欢钻牛角尖。
跟她的性子截然相反。所以这也是明明住得这么近,两人关系一直不冷不淡的缘故。
如果她将老三出轨的事情告诉孙柔佳,估计这人不会念她的好,反而觉得自己在挑拨离间,甚至是炫耀。
她才不想淌这趟浑水呢。
李盼娣打定主意不管,但是回到家里,面对孙柔佳总有种心虚的感觉。
不过好在婆婆病了,需要她照顾,她也没空管这两口子的事情。
许同森回到家的时候,李盼娣正灶房炖汤。
孙柔佳送完孩子回来,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挂在架子上,“你饿了吗?二嫂留了饭。”
许同森摆摆手,“不用了,我在医院食堂吃过了。”
孙柔佳点头,“对了,你看到二哥了吗?昨晚咱妈病了,他和二嫂送她去医院。”
许同森手一僵,眼睛紧盯着孙柔佳,“什么病?”
“急性阑尾炎,昨晚就动了手术。”孙柔佳惊讶道,“二哥没去找你吗?”
“没有。”他故作淡然地扯了下唇,“我在二楼,咱妈在四楼,没碰上很正常。”
说着,他拿起刚刚挂好的衣服,“我去看看咱妈。”
孙柔佳抱着末末目送他出门。
李盼娣端着汤进来,只看到许同森离去的背影。她将汤盛了一半,孙柔佳抱着末末过来。末末指着汤,“这汤真好闻,妈,我要喝汤。”
孙柔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乐了,“你个小馋猫!”末末咯咯直笑。
孙柔佳看向李盼娣,“二嫂,锅里还有汤吗?”
李盼娣从柜子里找出砂锅,点了点头,“有的。我给你盛。”
“谢谢二嫂。”孙柔佳抱着末末坐到沙发里等着喝汤。
亚舟和亚棋闻到香味从屋里跑出来,拍着巴掌蹦蹦跳跳个不停,“哟哟,有汤喝喽。”
李盼娣从灶房拿了三个碗,给三个小的每人盛一碗。
亚舟和亚棋捧着小碗端到侧面,碗太烫,两个小家伙放下碗,一个劲儿揉手。
孙柔佳端起碗,用小勺子舀了一勺,吹凉后送到末末嘴边。
这照顾得真周到,李盼娣暗暗咂舌,劝道,“三弟妹,末末已经五岁了,可以自己喝的。”
孙柔佳郑重地摇头,“不行!这汤刚出锅。她力气小,我担心她端不住。回头再把自己给烫着了。而且我闲着也是闲着。”
“你闲着可以找别的事情做啊,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做呗。”李盼娣望着想跳下膝盖的末末真诚劝道。
孙柔佳挽了下发丝,迟疑起来,“我就是负责打扫卫生,照顾孩子,也没别的事可做了呀。”
李盼娣掰着指头跟她说,“可以挣钱啊,你以前怎么说也是个护士……”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柔佳打断了,“你可别提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现在连给人扎针都不会了。再说了,现在工作这么难找,谁肯用我啊。”
李盼娣试探着道,“你可以做点别的。”
“像你一样给人做衣服?”孙柔佳撇了撇嘴,嫌弃得不行,“不用了。你累死累活做一件衣服也不过只有两块的工钱。咱家不需要,我男人工资比二哥多一倍。”
她语气里难掩自豪。李盼娣听了却是如鲠在喉。靠男人?这男人马上就要靠不住了。
李盼娣望着孙柔佳长满斑点的脸,她第一次见到孙柔佳就被她娇美的身姿吸引,可八年过去了,她的脸却苍老得成这样。
许是李盼娣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太久了些,孙柔佳下意识地捂住脸,“我男人给买了一瓶面霜,我嫌太贵了,舍不得擦。”
李盼娣从善如流,“是不是片仔癀?我男人也买给我一瓶,价格老贵了,我也舍不得用。但是吧,也是他一片心意,我要是不用,谁知道他会不会把零花钱买些没用的东西。所以我就用了,现在还有一半呢。”
“那你用得可真快。我才将将用了一点点。但是这东西可真好。用了之后,皮肤真的很滑溜。就是太贵了,”孙柔佳一脸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