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吆喝着走来。
黛玉的眼珠子亮了亮,抬眼看林如海。
“想吃?”林如海躬身含笑问。
黛玉重重点了点头。
那老者也是个机警的,见此便停了下来,道:“老爷给小姐买一串罢,不多,五文钱一串。”
一听五文钱一串,林如海皱起了眉头。这么便宜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黛玉、吴钧自小锦衣玉食的,哪里吃过外面的东西,万一吃坏了肚子,不是回去好不好交代的问题,关键是他也心疼啊。
黛玉摇了摇林如海的手,叫了声:“爹爹。”她还是蓝黛玉的时候吃过这种街边小吃,酸酸甜甜真的很好吃。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许多年未曾吃过了,平日不见还没什么,看见了肚子里的馋虫便止不住。
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林如海叹了口气道:“有劳老人家,拿一串来罢。”
老者点头哈腰的递给林如海一串,又道:“老爷给公子也买一串罢。”
林如海原想着买一串给两个孩子吃,哄住他们就算了,毕竟这东西不知道干不干净,吃了会不会闹肚子。不曾想那老者说着便又拿了一串递给吴钧,偏偏吴钧还接了。
林如海也不好再说什么,命小厮数五十文铜钱给那老者,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容易。
老者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的接过钱。
一时间两旁的商户看林如海的眼睛都有些发直,更有几个大胆的捧着自己家的东西问林如海要不要买。这些都是年轻力壮之人,有手有脚,见他出手大方,怜贫恤老,以为是个冤大头,想趁机捞点好处,林如海便懒得应承,板着脸说不需要,命两名小厮开道,那些人知他非富即贵不好招惹,自然也不敢拦。
一直走到一个茶楼旁,往里面一看,倒是干净雅致,坐着几个儒袍纶巾的读书人。
“咱也进去歇歇。”说着林如海便牵着黛玉、吴钧走了进去,找了一干净的座子坐下。
跑堂热情的上前招呼,问吃什么茶。林如海说了一个茶名,又给了他一锭碎银子,命泡好的来。旁边桌上几个读书人正在联诗,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再往前的桌子旁坐了一个素袍男子,瞧着四十上下,留着山羊胡子,儒雅温润,身上有一股子官场之人特有的气度。
林如海看他的时候,正好他也抬眼看林如海。
二人目光相交,片刻后不由得都礼貌的一笑,朝对方拱了拱手。
黛玉顺着林如海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一怔,暗道,怎么是他?!
这个人黛玉认识,甚至还接触过一段日子。他便是贾雨村,上辈子黛玉在扬州的授业老师。他是进士出身,学问自不必说,当年能被林如海看中聘为女儿的老师,自然是才华斐然。但也仅仅是学问好而已,为官却有失厚道,为人也不怎么样。
之所以这样说,并非黛玉不敬师长,而是他做的那些事真的让人敬不起来。
不过是偶然间教过她一年时间的书,后来他便到处宣扬自己爹爹如何敬重他,以此结交士林清贵,坏爹爹名声;这还不算,他还公然制造冤假错案,包庇薛蟠打死人的事实,以讨好王、贾两家;为几把扇子搞得人家破人亡;至于后来钻营取巧、过河拆桥、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事更不知凡几。
这还是她后来听说的,没听说过的不知还有多少呢。
最让黛玉对他深恶痛绝的是他为了讨好锦王爷,亲自去贾府说媒,让她堂堂官家女去给人做妾。
这一世她绝不要这贾雨村再给她当老师!
旁边几个读书人还在联诗,轮到一个墨绿衣裳的人说,他抓耳挠腮的想了很久,说出来一句,其余几人都拍手叫:“妙极,妙极!这一句出来,我们可是都没法儿对了。”
贾雨村淡淡的啜了一口茶,捻了捻胡子,念了一句。
一时间那几个读书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才击掌道:“好,好,更妙更妙,比方才那句越发工整,且意境悠远了。”
旁边几人反应过来,也都极是称赞。
纷纷拱手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在何处高就?”
贾雨村淡淡一笑,手在缠枝花的盖碗上轻轻摩挲,谦逊的道:“微名不足挂齿,天地间一闲云野鹤耳。”说毕起身,弾了弹袖口,留下一锭碎银子扬长而去。
林如海捻着胡子含笑点了点头,黛玉心中警铃大作。自家爹爹一向喜欢结交读书人,尤其是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今儿贾雨村又表现的闲云野鹤、山中高士一般,给爹爹留下深刻的印象。万一哪日有人引荐,或是他拿着拜帖投到巡盐御史门下,只怕爹爹便将此人留住了。
这可不大好,黛玉暗道,一定得想个法子让爹爹知道他的真面目才行 。
正沉思中,林如海摸了摸她的脸,道:“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你娘要着急了。”
黛玉举着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抬头,小奶音儿脆生生的:“爹爹,不想吃了,酸。”
林如海正不想让女儿吃呢,只是怕女儿不愿意才一直忍着没说,这会子听她说不想吃,真是求之不得,忙接过糖葫芦递给一个小厮,道:“不想吃就别吃了,这东西不好,以后也少吃。”
又看向吴钧,想说你也别吃了罢,谁知道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有些意外,吴钧的糖葫芦已啃完了,就剩一个光秃秃的棍儿。林如海的眉头跳了跳,觉得有些棘手,万一把这小祖宗的肚子吃坏了,不知道明儿楚王爷会不会杀到盐政衙门问罪。但已经这样了,也不没有别的挽回办法,只能期盼这小世子的肠胃足够强大,别搞什么幺蛾子才好。
接过吴钧手里的棍儿,林如海随后递给身边的小厮,起身牵起黛玉,又要牵吴钧,不料吴钧一闪身夺了过去,在他背后绕了大半圈,绕到黛玉身边,牵住了黛玉的手。
林如海的眉头又止不住的跳了跳,心里忽然生起一种危机感,这小世子是不是太黏自家女儿了。想起自家夫人提起,楚王妃隐约透出将来要给小世子定下女儿的事,再看吴钧更觉得他不怀好意,小小年纪就想霸占人家的女孩儿。
忽然,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二,上最好的茶来,我们主子吃得好,重重有赏!”一石青色湖绸素面袍子的男人闯了进来,大声喝了一声,扔出一块分量不轻的银锭子,拿眼将大堂内扫视一圈,露出略微嫌弃的神色。
从穿戴来看,他不像是仆役,身上的衣裳质地甚至远超一般的乡绅老爷。但他既说主子吃得好有赏,分明又是仆役身份了。礼法讲究的是尊卑有序,若非仆役,没人会自降身份称呼别人为主子。
连仆从都穿的这样华丽,就不知他的主子究竟是如何富贵了。
跑堂的接了银锭子眉笑眼开擦了桌子殷勤伺候着。
满屋子的人下意识的都看向敞着的门口,先是进来四个锦衣小厮,分列两队站好,接着又进来四个婆子,然后是一个十岁左右满身绫罗长得很胖、脸上都是肉几乎看不到眼睛的男孩儿,他回头叫道:“这里面很干净,妹妹快进来吧。”
只听外面答应了一声,两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女孩儿进来。
黛玉一惊,暗道,怎么她也来扬州了?
第79章 重生林黛玉
黛玉看到的被两个丫鬟簇拥着进来的女孩儿不是别人,竟然是薛宝钗。薛宝钗是王氏妹妹的女儿, 出身金陵薛家, 薛家世代皇商,有“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之说。
上辈子薛宝钗随母亲入京之后一直住在贾府, 后来大家又一起住在大观园中, 黛玉便不免和她有许多来往。同样是客居贾府, 又是差不多的年纪, 下人们私下里不免时常拿她们俩比较,她圆滑会办事,时常小恩小惠的结交下人,名声自然好,黛玉孤高自许,便被人说刻薄小性儿。
开始的时候黛玉觉得她私心藏奸,并未交心,后来感怀于起温婉体贴, 遂与之交好。那时候黛玉是真的把她当亲姐姐看, 事事想着她,天真的以为她也是真心待自己。没想到最后她也弃自己于不顾, 眼看着自己被一步一步推进火坑,她把嘴一闭,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甚至自己的丫头求到她面前,她连面儿都不肯露一下, 掩上门只在屋里绣嫁衣,预备着当荣国府的宝二奶奶。
这样明哲保身严格说来也无可厚非,但黛玉后来拿她当亲姐妹看,最后自己孤苦无依想向她讨主意的时候,她却只顾着自保,未免让人寒心。
终究自己还是看错了她。一个看似周到、体贴热心,其实是冷心冷情、凉薄自私;一个看似孤高、不合流俗,心里却是火热。自己和她原就不是一路人,黛玉想,以后也只当陌路罢了。
今日所见这女孩虽然年龄还很小,脸圆嘟嘟胖乎乎的,跟印象中有很大的不同,但大致模样轮廓是不会变得,黛玉一眼便认了出来。
算算年龄,她现在应该是七岁。
按说这个时候她该是待在金陵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扬州?
不过想想,金陵与扬州本就相距不远,驾车不过半日的路程,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她既然是薛宝钗,那先前进来的男孩儿便是薛蟠了。想着便不由看向那男孩儿,果然跟印象中的薛蟠有些相似。她上辈子统共就只见过薛蟠两三次,没有一次看仔细过,若非看到薛宝钗,只是薛蟠的话,铁定认不出来。
这时候薛宝钗已经进来,在收拾好的桌子旁坐下,薛蟠也大大咧咧坐下,吆喝着叫上好酒好菜。薛宝钗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薛蟠倒是关心妹妹,担忧的问:“怎么了?可是逛累了了?”
薛宝钗摇了摇头,没说话。
薛蟠蹙着眉头想了想,恍然道:“那必是妹妹嫌弃这里人多聒噪,所以不高兴。我知妹妹是个清净人儿,必不叫你受委屈!”说着便喝命手下豪奴将茶楼里的其他客人都赶走,都不准扰了他妹妹的清净。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如海牵着黛玉抬脚正要跨出门槛儿,闻言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头也没回,跨了出去,弯腰将黛玉、吴钧分别抱出门外。
黛玉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读书人不乐意被赶出去,还把薛蟠那些豪奴给的遣散银子扔在了地上,双方似乎争吵了起来。薛蟠叫嚷着那些人不识抬举,让手下豪奴动手打。上辈子便听说薛蟠为人张扬跋扈、恣意任性,从不肯好好读书上进,专爱斗殴惹祸,日常横行霸道、仗势欺人。
今日一见,果然,小小年纪便是个膏粱纨绔习气。
林如海已牵着两个孩子走到街面上。黛玉抬头瞧自家父亲,只见他眉头蹙着,脸色也不大好,想必很看不惯这横行霸道的行为。只见他拧着眉头,勾了勾手。一个小厮会意上前,问有什么吩咐,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帖儿,吩咐:“拿我的名帖去府衙,就说这茶楼有人闹事,让知府来处理。”
小厮领命而去。
林如海便带着黛玉、吴钧回府了。
他虽没说究竟如何处理,黛玉心里明白薛蟠这次多半要吃些亏。身为皇商之子,仗着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小小年纪就这样张扬跋扈、喊打喊杀,也该给他些教训。
因为黛玉和吴钧都太小,林如海没有告诉他们知府到了之后究竟是如何处理的。但黛玉让吴钧偷偷去知府衙门瞧了,薛蟠和几个打人的刁奴被押进了班房,在里面跟老鼠、蟑螂住了三天,赔了不少钱给那几个受伤的书生。
至于薛宝钗,虽然没进班房,但是受了惊吓,病了一场。
这些都是无关的事,黛玉听过之后便算了,并未放在心上。
但有一件事却让她头疼起来。昭玉的授业恩师是京城人,此次来扬州,他并未跟来。林如海打算在扬州请一饱学之士教导儿子,有人给引荐了贾雨村,林如海与他见了次面,交谈甚欢,看样子八成就要定下他了。
黛玉把贾雨村的为人和自己的顾虑告诉昭玉,后者无所谓的道:“我还当什么事呢,搞得你这两日忧心忡忡的!你别担心了,只要那个叫什么贾雨村的敢来,我就有本事让他干不下去,你说,究竟要怎么整治他吧,是故意气得他跳脚,还是打一顿让他不敢再进我们林家的门儿?”
黛玉觉得很无语,说:“你动动脑子,难道就只有在这些简单粗暴的法儿?”
昭玉挑眉:“简单粗暴的法儿才痛快,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黛玉蹙着眉头在脑海里勾织出贾雨村被气得跳脚破口大骂以及满身伤痕在地上打滚儿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虽然过于粗暴了些,还真是挺痛快的。
看着黛玉的嘴角微微勾起,昭玉凑近了道:“痛快吧?”
黛玉“嗯”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不能助长昭玉的暴力倾向,忙又摇头道:“再痛快你也不能这样。不然一个欺师灭祖的罪名叩你头上,你这一辈子就都完了。”
昭玉挑到炕上,躺下,翘起二郎腿,手里甩着一个玉佩的穗子,有些玩世不恭的道:“讨厌啊,讨厌!我讨厌这样畏手畏脚……”
黛玉拉了吴钧的手道:“咱们出去,让他一个人好好反省反省。”
刚出了屋门,只见林如海穿过月洞门走来,黛玉便松开吴钧,张着双手跑了过去。
“爹爹!”她欣喜的叫。
林如海接过女儿,抱起来掂了掂,呵呵笑了笑,瞥到一旁仰着头面无表情看自己的吴钧,怕他觉得自己厚此薄彼,心里不痛快,便放下黛玉在他头上摸了摸,笑着问他午饭吃的什么,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点心之类的话。
一面心里又想,眼见着一天大似一天,这小世子总跟自己家女儿混在一处也不是个事儿啊。这小祖宗又是个性子执拗不听人劝的,又是楚王府的独苗儿,说不得动不得,连王爷都由着他的性子,自己还真不好处理。
听见动静,昭玉从屋里走出来,笑着跟林如海打招呼。
丫头们掀起帘子,林如海领着三个孩子进去,看着昭玉道:“正好你也在,我原说看过你妹妹便去找你呢,如今可省事了。”
青岫捧了茶水过来,昭玉眼明手快的跳下椅子,接过茶狗腿的送到林如海面前,道:“爹爹吃茶。”
林如海一手接了茶碗,不吃,只敛没看着昭玉,好一会儿方道:“今儿这般殷勤,不是又闯了什么祸罢?”
“冤枉啊,爹爹!”昭玉苦着脸,“最近我可老实的很,一件出格的事儿都没干。我就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孝敬服侍爹爹了,爹爹就这样说我,可是委屈了我。”
林如海低头抿了一口茶,赞一声“好茶”抬头看昭玉,道,“你还懂事?我看你最近没有师傅管束,可是恣意的很啊!前儿你娘还念叨我,不该这么纵着你,由着你每天疯玩,荒废了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