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即是已故的静太妃,那是个单薄清秀的女人,弱不胜衣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可惜不善逢迎,皇帝宠了几年就抛在了脑后。宫里人最善捧高踩低,见其失势,哪里有不作践的?到了元瑶入宫,静妃的静宜宫已然沦落成了冷宫的代名词。偏她独守空闺日久,又有投机豪赌的心思在,居然勾引了太子。太子见她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生得柔弱如柳,又是自己父皇的女人,更多了几分禁忌的刺激感,她既主动递了梯子来,他哪有不借势俯就的道理?可惜一来二去厮混得新鲜感过了,太子又嫌静妃言语乏味,渐渐的便来的少了。
可巧一日太子偷偷过来,正撞见元瑶抱了花瓶在院中掐花,眉目如画,体态婀娜,怀中的花瓶原是上好的白瓷,可那双抱瓶的手居然比瓷还要细白上几分,整个人宛如冰雕雪筑一般。太子平生所阅美女多是言语温存,笑靥如花,哪里见过冷若冰霜的这一款?一时惊为天人,自此逮着空就往静宜宫钻。
好歹也和他相好了些日子,静妃哪里看不出他的贼心所在?碍于情面只得不揭破,每逢他来便含着酸唤了元瑶出来弹琴下棋,待混得他走了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跟元瑶找茬。
元瑶在本来的世界里最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哪里是个真受得气的?刚进宫时元神不稳倒还罢了,之后元神稳固下来,这才惊喜的发现红楼世界的灵气之丰郁居然远胜于现代,之后几番设法探查,发觉钦天监里尽是些只会动嘴的儒生,皇家供奉为国师的僧道们也至多比旁人多会上十几卷经文而已。《红楼梦》的内容元瑶还记得一些,知道尚有空空大士、渺渺真人之类证位的仙人存在,但也只钟情于度脱有缘人而已,其他却只字未提。自古修真者入世历练首选便是皇家,接受皇室册封,为一国社稷祈瑞呈祥,岂不比在草莽之间斩妖除魔更具功德?而今环绕在皇室周围的却只是一群庸碌之辈,这代表什么?
这红楼世界,是修真者的新大陆!
重新修炼的速度远比前世快上数倍,妙在静宜宫又清净,静妃又并非精明之人,随意即可敷衍。她如今的修为尚不足以前往名山大川为自己辟一处洞府,是以真抱着将就的态度安顿下来,倒也住得颇畅心——如果没有太子的话。
元瑶自是懒得跟静妃这弱女子争辩,也不欲使出修真者的手段欺负一个凡人,略思量了一下,便告诉她:“说是外面风传有个黑衣人趁夜溜进了静宜宫,看身形倒像是太子。宫中人最是捕风捉影,如今还只是下人里悄悄说,指不定多久便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那可怎生是好?”
她的本意是敲打静妃,让她收敛一下,最好和太子断了,彼此干净。不想静妃不中用,竟被吓得病了,每日里风声鹤唳,看着窗外树影晃动都疑心是皇帝派来拿她的,没几日就这么把自个儿耗得枯瘦如柴。元瑶出身现代修真大派,自小所见的女性无一不自信强势光芒四射,哪里想到世上还有静妃这等风一吹就能给刮得四分五裂的弱女子?出于愧疚也带着抱琴好生照顾了她几天,也不知此举触动了静妃哪点多愁善感的心肠,居然在临终前握着她的手,直道:“好妹妹,从前是姐姐错待了你。我已是不成了,却不能不为你谋个好前程。我已给太子去了信,把你托付给了他。可恨姐姐没这福气,没法和你一起服侍太子了……”
谁想要这福气!元瑶想打开她的手,见她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心软了软,还是握了握她瘦得皮包骨的手掌。良久,叹了口气:“何苦呢?”
当晚,静妃病逝。葬礼一过,元瑶便给调去了皇后宫中。原因自不必说,不是太子授意还能是什么?自此太子时常殷勤的来缠她。
碍于她现下尚是贾元春的身份,元瑶不便顶撞,只得淡淡的应付着,丝毫不肯假以辞色。太子哪里遇到过如此对他看不上眼的女人?偏偏彼时皇帝在世,他还要装出一副贤明有度的储君风范,不便相强,免得贾元春性子一烈一头碰死,闹出个太子强辱臣女的丑闻来不好收拾。当下只好留点分寸,心里却益发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小妮子弄到手。也不知他是不是有点受虐狂的潜在基因,元瑶越不搭理他,他越要往上凑,到了后来居然真有了非伊不可的架势,以至于皇后心疼儿子,每每见元瑶,总要把“皇儿对你也算痴心”挂在口边。
元瑶腻烦透了。她自是看得清楚,太子哪里是什么痴心?不过是屡屡求而不得,成了执念,不仅骗过了别人,益发的连自己都蒙混过去,便真以为自己钟情于一人,其他女子不过是过眼云烟。可他若果真痴情如此,每回皇后、太子妃选给他的美女,怎不见他哪个拒上一拒?还不都是乐得笑开了花,没得让人看不上眼。
若非她占了这贾元春的肉身,数年来一直收到贾家自外递进来的东西,或是一封语重情长的书信,或是资身的银两,虽于元瑶而言不算得什么,但也承了贾家的情,不好替他们招出什么祸事;若非她自幼受师门教诲,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应以修真者神通欺压凡人——她何至于与这么一个男人周旋许久?
周旋到老皇帝终于不堪案牍劳形,下诏禅位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而太子登基为帝,言谈之间益发的不容拒绝,这回更是连封妃的诏书都拿了来,先斩后奏,由不得她不应,否则便是抗旨。
封吧,封吧,早封早了账!元瑶在心底冷哼一声,脸上也带出了些许冷意。皇帝是看惯了她没好声气的样子的,当下不以为忤,反而好脾气的笑笑:“你啊,亏得朕想着宫中四妃已有了人,你资历又浅,只一个妃位怕薄了你,还特特给你择了‘贤德’二字作封号,再加封凤藻宫尚书。现在看来,‘贤德’二字还不如改成‘醋瓮’。”
元瑶杏眼微瞪:“皇上要是嫌弃这醋味玷污了妃德,便趁早丢开手。闹得彼此都没意思,图的什么趣儿?”
皇帝拉住她的手,陪笑道:“朕与元儿拉里拉杂的也近十年了,朕的心意元儿何必执意装作不懂呢?”
元瑶抽回手,望见他已隐隐霜白的鬓角,想到初遇时对方也是一名器宇不凡的王孙公子,展颜即被光阴磋磨得将老,心下倒也有些感慨。想了想,便略柔了几分嗓音道:“时候不早,皇上也乏了,还是赶早回去歇着,再缠下去太后便要醒了。”
一贯冷若冰霜的她哪里有过如此柔媚可喜之态,皇帝一见只觉心神荡漾,哪里还舍得离开?被元瑶戳了一指头,又嗔了一句“来日方长”,方才心花怒放足下生风的走了。元瑶关了门,想到那个踹都踹不开的“贤德妃”和“凤藻宫尚书”,只得感慨冥冥之中运数注定的强大。既然都是注定了的……那么算算时间,林黛玉的父亲也快要去世了吧?
红楼之中,只有黛玉和宝玉是元瑶在意的。毕竟此二人是书中指明的仙人托生历劫者,而元瑶身为一个修真者,怎会不对真正的仙人大感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二号元瑶正式上线,属性:一年总有那么三百六十五天想弑君
元瑶的册封诏书原为康熙朝温僖贵妃的册封诏书
☆、异世人
令元瑶大感好奇的仙人之一的父亲,此刻正艰难地自病榻上挣扎坐起。林如海封好信,数日之间,他强撑着病躯写了许多封信,给同年的、座师的、亲朋好友的,写到后来连他自己也记不清究竟写了多少:“林渊,把我那道乞骸骨的折子拿来,我再好生斟酌下有无错漏。”
“老爷!”林渊乃是林如海少时的伴读、之后的管家,两人自幼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彼此感情极深,见他如此劳神劳力,心下发急,“依我说,这道折子根本不必递上去。皇上准了又能怎样?老爷的身体……”说至此,不由语艰气难的哽咽起来。
林如海叹道:“我哪里是为了请皇上准我告老还乡,只是想让皇上念着我林海一辈子殚精竭虑为皇家效力的份上,能在我身后记得照拂我的黛玉!”说着想到自己大限将至原是无可奈何之事,可身后留下一个双亲俱亡的孤女,内无兄弟可以互相扶持,外无族亲可以依傍,唯一可容身的外家偏也是乌烟瘴气。纵使自己再苦心筹划,也难以为黛玉挡下十之二三的风雨,真是死也无法安心闭了眼睛。一念及此,不禁潸然泪下:“银鍠赦生可请到了吗?”
林渊道:“瞧我这烂记性!方才就到了,正请在外间喝茶,本打算问问老爷何时请他进来说话,不想一看见老爷劳神,又给混忘了。”
“快请、快请!”林如海连声道,情绪激荡之下,由不得又搜肠刮肚的咳了一通。
林渊忙退了出去,不一时领了一位面容只有十三岁上下猎户打扮的少年进来。
“银鍠……壮士,”林如海的语气十分艰难,原因无他,无论是谁看到这位似乎未及弱冠偏又面若绝色好女的稚嫩少年,都很难将“壮士”这顶帽子戴在他头上的。
林如海初遇银鍠赦生的经历并不怎么美好。
那是他首次出仕赴任的途中,当时赶路赶得急,不得不取道荒山,当地的驿丞反复提醒他此山多猛兽,无奈他急于就职,又自恃家丁众多,驿丞的话便如清风过耳,连进都没进,便被抛在了脑后。
合该林如海命中有此际遇,一行人刚入山没走上几里就遇上了猛虎。
古语有云,龙从云,虎从风。当时林如海还坐在车里,只觉一阵恶风自天边卷来,吹得车帘扑簌不定,隐隐的腥气令人作呕。明明是盛夏,却无端扑来了三九寒冬的透骨森冷。
“虎!虎!”
家丁惊惶的呼喊四处炸开,林如海一掀车帘,正看见一只斑斓猛虎自林间踱步而出,绿幽幽的大眼与他对了个正着。
家丁们抖如筛糠,胆大的打着哆嗦张罗着拿弓箭,胆小的早就吓得屎尿齐流了。那猛虎似乎对他们这怂包的表现有了兴趣,陡然震动山岳的大吼一声,简简利落的躲过了几枝软绵绵的箭,却又并不往来扑,而是不紧不慢的朝前迈了几步,猫捉老鼠一般。
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冒出来同一句话:“吾命休矣!”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只猛虎毫无征兆的往前一栽,露出背后一小截似乎只是由树枝削出来的、比起家丁手里精钢做镞的箭而言简直寒酸得无法形容的箭。
一名胆大的家丁鼓足勇气蹭了过去,伸着脖子观察了半晌,不可置信的回头向众人:“死了?”
家丁们顿时一拥而上团团围住猛虎,左踢一脚右踹一下。正眉开眼笑七嘴八舌间,突如其来的不安感让所有人齐齐向猛虎来时的方向望去。
一道身影遥遥而立,目光凶戾。不知何处来的风袭来,顷刻间发舞如蓬,眉心一点朱砂殷红胜血。
起初,所有人以为自己撞见了荒野中的妖鬼。
那身影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了过来,众人看见那身影穿着兽皮制的衣衫,一身短打,扎束得十分简单利索,虽然身形纤瘦,一身精悍气势却也十分抢眼,便以为自己是遇上了山里的猎户。
那身影又走近了些,众人这才看清来者竟是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女。寻常女儿家在这样的年纪没有不爱美的,纵使家贫买不起珠翠首饰,也要掐一朵鲜灵灵的野花缀在鬓边。可来人浑身上下都灰扑扑的,个头比同龄少女高出不少不说,一头丰美的褐发梳都没梳理一下,蓬蓬的披散及腰,只在眉间、两颊点了火焰形的红痕——完全上不得台面的蛮夷野人的打扮,可那形容脸庞……居然艳得惊人。
待来人走至近前,开口说话,众人这才发现那居然是个少年。虽然语声清澈朗然,却依然可以辨出一点独属于少年的傲硬峭倔之气。
少年说:“吾的猎物,归还!”
那声音似有莫名魔力,家丁们呆呆的退开,呆呆的看着少年猿臂轻舒,轻轻松松的把大得与自己相比完全不成比例的虎尸往单薄的肩膀上一扛,又迈着与来时同样不疾不徐不轻不重的步子走了。
从头至尾,没正眼扫众人一下。
“奇人也!壮士也!”林如海连连赞道,自此便上了心。林如海是心思细密之人,既认定少年是特立独行又不拘小节的化外遗贤,便不以仕途上的那套作风规矩来待他。起初是逢年过节的差家人携了礼物上山,礼物的内容堪称五花八门,有时是生活化的针头线脑布匹药材,有时是武夫化的刀剑枪戟,有时还有各色的地方志、兵书,等等不一而足。
头几年,少年门扉紧闭,家丁只好把礼物放在门外。又过了几年,少年开了门,给家丁灌了满满一大海碗的凉白开,让他坐在篱笆外的大树下喝了润喉。约莫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再过了些年的某一天,林如海忽然在书房桌上发现了一幅虎皮,另附一张字条。
“承蒙惠赠,微物相报。”林如海的目光落在了末尾的落款,“银鍠赦生。银鍠,干戈杀伐之气毕现,这姓氏好生古怪。”
后来林如海发觉,这银鍠赦生身上古怪的地方远不止一处——譬如他一团迷雾的身世来历,离群索居的孤僻秉性,明明是北方戎狄的衣着习惯却偏偏有着一口极为纯正的南音,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媲美的神力,还有那似乎停驻在时间洪流之外的容颜。
初遇赦生时,他还是甫一金榜题名即被帝王家授以重用的春风得意的探花郎,而今他已是命若风中之烛的衰朽之人,赦生居然仍是当年初见时的样子,一丝未改的年轻,甚至稚嫩,俊美,乃至绝艳。
对于赦生的身份,林如海不是没有过猜测——是驻颜有术的得道高人?是山精鬼怪?亦或是山神?
当时的林如海,满心皆是一位年轻而富有才华的文人所特有的浪漫而天马行空的奇趣。哪里想到,有朝一日,这位一时动念结交的山野奇人竟也会成为自己托付孤女的一棵救命稻草呢?
一念及此,林如海的叹息里便透出了几分心灰意冷的味道。显然,赦生“壮士”并不适应这份透着衰朽气息的感觉,斜飞入鬓的剑眉顿时皱了起来:“汝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没有寒暄,没有客套,一见面即开门见山的来了这么一句,便如招呼不打便迎头给了人一记闷棍,即使他指出的确是事实,也未免太给人添堵了些。林如海知道赦生秉性不似常人,苦笑几声便罢了,倒是一旁的林渊怒上眉梢,林如海忙挥手让他出去:“壮士所见不差,老夫确实命不久矣。冒昧的请壮士来,实是为了……”
“吾不懂续命延年之术。”赦生道。异度魔界医术确是极为玄奥,重新换一具肉身都不在话下,俗世视为难于登天的断肢再生、断脉重续在魔界医座们看来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如林如海这般精元耗尽油尽灯枯的病人,只要一帖药下去管保药到病除。可惜那是医座的本事,不是他银鍠赦生的。而赦生的本事……他的兄长螣邪郎、堂兄银鍠黥龙都已独领一军,因为年纪的关系,他却将将从讲武堂毕业,用讲武堂课师的评价就是“武力有余武略不足,至于文韬,二王子志不在此,毕竟是混血,要求不必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