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这样的赦生,指望他会医术那是在做梦。林如海的情况,他爱莫能助。
  以林如海对赦生的了解,他也确实不像个精通医术的人,只是明知如此,在听到他一口否决时,仍旧不免略感失望。好在林如海本就没存多少指望,故而这点失望也是有限:“壮士误会了,老夫请壮士来,实是为了身后之事啊。”
  赦生目光一定,只听林如海道:“实不相瞒,老夫半生无子,膝下只有一个弱女。拙荆早逝,林氏一族又亲族凋零,老夫若是再一撒手,小女便再无可以依傍之人。先前小女放在老夫岳母荣国府史太君处教养,老夫去后小女再回荣国府也未为不可。只是那荣国府上下皆是趋炎附势的势利之人,老夫在时他们固然不敢不对小女疼爱有加,可老夫去后,难保不会有欺凌作践之事出现。”
  话说到这个份上,赦生自然不会不明白他的下文:“汝欲将令爱托付于吾?”
  见他神色不似答允,关心则乱,饶是温雅沉着如林如海也不免慌了:“金银资财,良田美宅,功名官爵,但凡壮士想要,林海就是豁出去这条残命也要为你办到。小女虽然体弱,但也不算愚笨,况且她长养自是仍在她外祖母家,壮士只需暗中看护她一二即可。林海深知壮士有上天入地降龙伏虎的本事,不过动动一根手指头便足以照应一名幼女……”
  “没兴趣。”赦生截道,见林如海瞬间面如土色,便补充道,“汝说得那些吾没兴趣,汝的残命自己收好。”
  “银鍠壮士答应了?”林如海的眼神本是枯井般的暗淡,此刻陡然焕发出光彩,他生恐赦生反悔,故而连回答的时间也不给,当即高声道,“快把黛玉叫来!”外间立刻有仆人答应了,几行脚步声一径的远了。
  骤然点燃的希望使得林如海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回光返照的振奋中:“银鍠壮士,林海去后,某某事当如何如何安排……”
  赦生凝神听着,目光掠过他的鬓角,忽然有些失神。异度魔族寿命之长远非人类可比,而他所出身的鬼族银鍠氏又是魔神血脉,其寿命较之其他魔族又长出许多。且身怀丰沛的魔气之魔,其容颜将永远停驻在盛年,譬如他的母王九祸早已年逾四千岁,然而其容相之妍媚娇娆,丝毫不逊色于人类双十年华的花信少女,而风仪之矜重盛艳犹有胜之。便是赦生自己堪堪也是一千四百岁了,如此令人类咋舌的寿数,在魔族中不过是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
  而眼前男子分明只是不到四旬的年纪,放在魔族里怕是连襁褓都还没脱出,在人类里也算盛年,鬓边居然已有了丝丝的白发。
  记得父王弥留的日子也是如此的形容,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却偏又殚精竭虑的强支着病体,一会儿计算朱武的行程还有几日才得归来,一会儿追问伏婴一族观测天象异状的进展,一会儿又提来断风尘和华颜无道询问政务与军务……恨不能赶在大限将至之前,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万无一失。残余的生命力哪里禁得住这般消磨?不过数日下来,本来如鸦羽一般的黑发竟是斑白。
  鬼王玄影的身影与林如海渐渐重叠,赦生不觉开口承诺:“吾会护她一生,汝尽可放心。”
  人类的百岁之龄,比之异度之魔,当真便如蜉蝣朝露之比长空星辰一般,弹指即灭。所谓的人生漫漫,却也不过百载光阴。而相形之下,魔的生命实在太过漫长,百载时光便如拂衣之清风,展眼即过。不过是保护一个人类女孩子由始至终而已,又有何难?
  林如海的声音一滞,待他会意过来赦生说了什么,不由狂喜:“好、好、好!”多年相交,他如何看不出这银鍠赦生乃是一诺千金的性情?有此一言,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大悲大喜之下,视线忽然恍惚,林如海尚朦胧不解发生了何事,只觉陡然间天旋地转,便听门外一声惊呼:“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在微博上看到一张赦生半摘了眼罩朝镜头瞪过来的照片,真是艳得不可方物。这孩子要是个妹子绝对是祸水级别,兰陵王之美,说得就是他了。
咳咳,当长生那篇的男主到了82章连自己有个奇难搞定的岳父这一惨痛事实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小赦你在第三章就拿下了自家岳父,不觉得自己的进度略快了点儿吗?
 
  ☆、沦落人
 
  一夕之间,林黛玉的天地彻底崩塌了。
  她出身清贵,祖上是世袭列侯,至父亲林如海虽未袭爵,但少年入科场高中探花,后来一路也是官运顺遂,倒比世间无数空享着祖宗余泽的纨绔子弟出息得不可数计。母亲贾敏是荣国公嫡女,亦是出身不凡、才貌双绝,与林如海俨然是琴瑟和谐的璧人。间中虽隔了几房妾室,也只是因为贾敏多年不孕,才纳妾蓄婢,图的无非是个借腹生子而已,莫说是林如海,便是贾敏本人也不把她们放在心上。
  谁知这世道惯是见不得十全十美之人,相敬如冰的夫妻多能白头到老儿孙满堂,鹣鲽情深的眷侣却往往难以长久。夫妻二人多年只有一子一女,爱子偏又早夭,只剩得一个独女,便是黛玉。两人将她看得如眼珠子一般矜贵,当真是捧在手里怕凉着,含在嘴里怕化了,黛玉亦是玉雪聪明,虽是小小年纪,却也不似同龄孩童那般仗着父母疼爱而恣意妄为,反而极是孝顺体贴双亲。一家三口上慈下孝,却也是其乐融融。
  可惜黛玉六岁那年,贾敏怀着满腔对丈夫与爱女的不舍,撒手人寰。林如海心灰意冷无意续弦,爱女却需要女性长辈教养,因此上不得不忍痛将她送入荣国府,托岳母荣国公夫人史太君照顾。黛玉迫于父命背井离乡远赴外祖家,每每念及老父,总是难以言传的思念辛酸。好在史太君对这名外孙女极是疼爱,家中姊妹又多,足以为闺中之友,表兄贾宝玉也是极亲密友爱的,日子虽有不足,但也称得上快乐无忧了。
  然而谁又能知道,不过数载,林如海居然也追随贾敏而去了呢?
  哪怕是数年未见一面,感情难免生疏;哪怕是此后无依无靠,前途难测,都阻挡不了黛玉此刻的悲伤——单纯的、只是为了她的父亲的离去而恨不能以身相代的哀恸。
  黛玉哭得肝肠寸断。她本就生得单薄,数日里为林如海守灵,极是辛苦,加上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连铁打的汉子都受不住,何况还是这样一名弱质纤纤的小女子?眼看着原本袅娜秀美得像春日嫩柳一般的姑娘家以看得见的速度瘦得脱了形,林渊家的急得眼睛喷火,拐着弯的逼着黛玉的两个贴身丫鬟——紫鹃和雪雁好好照顾黛玉。
  紫鹃和雪雁只有更急,可黛玉秉性至情,论大道理她比谁都懂,可丧父之痛哪里是几句劝慰的软话就能劝得过来的?两个丫鬟急得抓瞎,却也无计可施,只好整治些精致的粥品小菜,变着法子劝黛玉吃。然而黛玉那点猫儿也似的胃口,食欲最佳时也吃不下多少,何况还是无心于食的时候?好容易磨得吃上两口,一转眼便又犯恶心吐了,倒累得她再搭上一头冷汗,这吃居然比不吃还受罪。
  林渊家的眼见二鬟也无计可施,无奈之下转与丈夫商量,林渊愁眉不展的思索了半日,一拍巴掌:“这几日光和那贾家的二爷磨牙,怎么倒把他给忘了!”
  林渊家的忙问:“这几日为着姑娘太过伤心,我和姑娘身边的人使尽了浑身解数也都败下了阵,听你的意思,难道还有谁还能劝得动咱们姑娘不成?”
  赦生的事被林如海瞒得十分隐秘,除却林渊和常年代林如海给赦生送信的那名男仆之外,林家上下对此人的存在一无所知。林渊也是话赶话说漏了嘴,此刻见妻子问,也深悔失言,笑道:“我当然有请救兵的法子,还偏就不告诉你。”
  林渊家的看丈夫表情,也约莫猜到是自己不该知道的事,当下翻了个白眼:“德行!”顿了顿,见他满面倦色,不由又担忧起来,“那贾二爷还不依不饶吗?”
  林渊摆了摆手:“家里的事,老爷自有遗命。那些不起眼的铺子、庄子这几年早就悄悄变卖了。明面上的家产里历代主母的嫁妆是留给姑娘的,不能动;剩下的大宗封存献给朝廷,小宗变卖折成现银,留五万两给荣国府,当咱们姑娘吃穿花用的费用,再悄悄塞给贾二爷一万两。人手也放的放发卖的发卖,留下精明又忠心的,扶老爷的灵柩回姑苏,正好守着林家的祖茔。”
  林渊家的点头:“这么一说,朝廷的体面约莫要有了,老爷做到了这份上,朝廷再不体恤也说不过去。姑娘的花用有了——咱们姑娘统共一个身子,再带几个丫头婆子,姑娘家交际上又不花费什么,就算在荣国府金山银山的消受,按出门子前五万两也尽够用了。贾二爷的油水也沾着了,一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填他的嘴也够了。那他还有什么不足?我可听下面的小子们说了,他身边跟的小厮一直在各处管事跟前探头缩脑的。”
  “管他作甚?”林渊冷笑,“横竖大宗的都上献朝廷了。荣国府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会跟朝廷抢银子去。你也甭操心了,认真看顾好姑娘才是正经。”
  “要你说!”林渊家的瞪了他一眼,急冲冲的回身走了。
  打发走了妻子,林渊用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适才他没有全说实话,事实上林如海生前还暗中压着一笔银子,暗暗地在京郊置了几处有山有水的庄子,拨了几房忠厚可靠的家人过去照应着,主人无一例外的是同一个名字——黄舍生。黄舍生是林如海为银鍠赦生造的假名,为的是银鍠这个姓氏太过罕见,赦生这个名也是古怪,未免引人注目,索性统统隐去。赦生若肯答应照顾黛玉,这些产业少不得要交给他,将来也是他入京照顾黛玉,就近也有个落脚之处;赦生若是不肯答允,这些产业也仍是要送给他,此人重情重义,即便是金银财富不入他之眼,但林如海已死,总不能追到阴间把他送的礼给退回去,冲着这份却不开的情谊,赦生日后也少不得会对黛玉照应几分。
  老爷识人的眼光向来高明,既然能不顾男女大防、名位悬殊而将小姐托付给这银鍠赦生,想来此人是真有本领的。那姑娘现下的哀损过度,他定是有法可解的……吧?
  灵堂里,轮班的小丫头检查过了各处的香烛,各自散了。因夜已深,雪雁挣扎不住睡着了,紫鹃也微微的打起盹来,独有黛玉还睁着眼守灵,素日秋水般的明滟的双眸已然哭得泪泉干涸。
  赦生便是这时候出现在灵堂中。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守着的人除黛玉外居然都睡得睁不开眼,紫鹃的身子摇摆了好几下,也终于支撑不住的趴着睡了。黛玉察觉到了周围人的诡异,但她此刻恨不能一死以追随亡父而去,纵使天大的变故在此时的她眼中也只是不以为意。何况林如海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叮嘱她,这银鍠赦生与别人不同,不仅要视其如骨肉手足,还要将他同林如海一般尊重看待。黛玉心里不是不好奇的,然而紧接着林如海便过世,这银鍠赦生也不知去了哪里,纵有十二万分的好奇,在丧父之痛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她到底记得林如海的话,见赦生终于出现,勉强挣扎着转了转眼珠,向他望了过去。
  赦生止了脚,望着重孝之下黛玉清瘦得十分可怜的小脸,面上现出显而易见的苦恼之色。他向来重承诺,既然答允了林如海要保护黛玉,便觉得自己对这个娇弱易碎的女孩子有了责任。听说了她俨然有哀损过度的趋势,即使再沉默寡言,他的责任心也由不得他不挤出几句话来劝。可劝什么、怎么劝、能不能劝得动,其难度却又无异于移山填海。
  他思考了半晌,终于慎重的开了口:“自小,族中传言,吾非吾父亲生子,而是吾母与另一男子私通所生。为此,吾屡受族人冷眼,更为自己的身世真相而多年不得释怀。”
  黛玉模模糊糊的听到,不觉目光一顿。
  “后来,吾母告知了吾真相。”赦生语气平板,“原来吾果真并非吾父亲生。”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吐露自己对身世难解的忧闷厌恶,在过去,再怎么被同族排挤挖苦,被大哥螣邪郎百般挑刺,他都不曾泄露出哪怕一丝半点的在意与脆弱。
  “吾的生父……居然是吾的伯父?”这一事实,即使多少回想起来,赦生依旧觉得格外的不可思议,“吾母与他本是情人,因一次争执一怒之下转嫁吾父。吾父深恋吾母,明知吾身世有异,却依然待吾如亲子——纵使吾母待他并无半点夫妻之情,甚至亦无夫妻之实。”
  “那你的爹爹……”见少年冷漠的脸上不自知的痛苦之色,黛玉未免升起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不觉开了口,说出了她向赦生说出的第一句话。
  “哪一个?”赦生下意识的反口问道,见黛玉尴尬的抿住了嘴,这才会意,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头,“吾父病逝于吾离乡之前三月。至于伯父……”
  他扬了扬嘴角,毫无笑意的笑容锋利如染血的刀芒:“他与吾母大约正是新婚燕尔的好时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在《红楼梦》的世道里,黛玉的家庭太完美,在一夫多妻司空见惯的情况下能把妾搁着当摆设,夫妻郎才女貌琴瑟和谐,没有轻贱女性的思想,让独女接受男性的精英教育,而不是整天三从四德不离口……完美得简直不可能长久。
至于赦生的父母……这一对是你任性我更任性,你犯二我更犯二,你敢离家出走我就敢嫁给你弟,少年时那是怎样一笔糟心的烂账哦!
 
  ☆、不归人
 
  江天一色无纤尘,时有几行缟衣玄裳的白鹭飞过,抛下袅袅遗响于水波之间,自顾自的悠然升去了碧云霄,再无留恋。
  黛玉隔着湘妃竹帘望见此景,触动愁肠,不免又生出几许泪意。唯恐被人瞧见,忙拿帕子拭去。
  这番景致,她并非第一次瞧见。上回经历还是数年前,因着母亲贾敏病逝,怕她孤弱无人教养,外祖母史太君接她入京的时候。此番重睹故景,居然又是丧父,而此番的她,可已是名符其实的孤弱无依了。
  即是无依无靠,日后少不得是依傍外祖家而活。贾家虽是金陵旧族,近十年来早已定居京城,她自然是随着在京城。日后婚嫁,或是依旧呆在京城,或是天南海北随未来的夫郎而居。前途渺茫,也不知道这故园风景,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领略哪怕是一回呢?
  她心中一阵酸楚,险些哭出声,却在意识到自己即将哭泣这个事实后极力克制着泪意。那日灵堂中,那名名叫银鍠赦生的神秘少年在三言两语述说了他的身世之后,只留给她两句话便扬长而去。
  “世间人各有各的不幸,如你出生即享受锦衣玉食,父母在时倍受眷爱,双亲死后还有亲人可以依傍,已经十分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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