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明天下午的飞机走。”路边的街灯照进车窗,她卷长的浓睫毛如小扇遮住阴霾,几缕碎发被拢在耳后,耳垂圆润如玉,脖颈肌理细腻白滑。
“嗯。”张江瑜的视线还落在前方的车辆上,“到时我送你去机场。”
她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轻轻一笑:“我是下午三点的飞机,你们医院要开会,你走不开。”
车子缓缓开动,光线明暗不定,男人噤声,微蹙的眉宇不大真切,片刻:“上下飞机告诉我一声。”
“知道了,哥。”她勾了暗红眼线的眉尾就要飞起来。
两秒黄灯,二,一,转跳成红灯。
张江瑜偏过脸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从“叔叔”变成“哥”,意味着他不用再做什么鬼的叔父辈了。
在轿车拐进铁门之前,江袅乖乖地又喊了几声“哥”,嘴巴格外甜,张江瑜一言不发地照单全收。
“哥,那边有个ATM机,我想去取点现金,取完自己走回去,没几步路。”她恳切地说,如果眼神里没有那一丝哄骗的话可能会更加真实。
男人眼皮一掀,靠边停车把她放下来。
晚上九点多,江袅坐在镜子前,身后是被他喊成“哥”的人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这玩意儿是黑科技,完全静音。享受着人工服务的小姑娘抿着淡粉色的唇,眨巴着大眼睛看镜子里自己的素颜。
不知怎的,看到她有模有样地安静端坐在那儿,已经把自己融入到临时监护人身份的张江瑜竟生出一种欣慰的感觉,不由得起了情绪变化:“江袅,不管你喊我叔叔还是哥哥,我家的钥匙你收着,以后没处去就过来住……”
他还没说完就被江袅打断:“不要,你年纪好大。”
张江瑜才营造出来的感性气氛就这么没了,有些想往小姑娘头上敲一个暴栗子:“等你二十六看看!”
“可那时候你就三十四了啊,更老了。”她的每个字都带着嫌弃,格外真实。
张江瑜脸上的笑容勉强绷住,在自己胸口比了个高度:“回想四年前,你就这么高……”
江袅的指尖在镜子上无声地滑动,念念有词:“是啊,那时候有个人拎着我喊我小屁孩。”
显然,是张江瑜低估了青春期女孩子心思的敏感细腻程度,这件事她足足记了四年。他的笑容逐渐消失:“江袅,你是天蝎座吧?”
“唔…”江袅认真思考,“这是我们天蝎座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深感即将第二次翻车的张江瑜眉一挑:“不是?”
“是。”女孩子承认,“你呢?星座上说天蝎和金牛最合不来,哥,你该不会是金牛座吧?”
张江瑜:“不是。”
江袅抬起脸从镜子里看他的眼睛:“那是什么?”
“以后告诉你。”张江瑜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放下了吹风机,“干得差不多了。”
小姑娘也不多问,捂脸打了个哈欠。
“白天在家做什么?”
“背背单词,看看剧本。”
这时,张江瑜的大家长心理又开始作祟,暗自想着小姑娘这几件没长歪,还是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孩子。
于是他友善地告诉她:“明天不下雨,大晴天。”
兀自的一句话,像是暗号。江袅的瞳孔缩了缩,嘴唇动两下:“我知道了。”
她不抵触下雨天,但极其逃避电闪雷鸣的鬼天气。
张江瑜拍拍她的肩膀,象征着让她安心。
只可惜,这个岁月静好的场景没持续多久就终止。
他打开医药箱,江袅在看到碘伏和消毒酒精后,挺直的脊背开始发虚。张江瑜眸一抬嘴上没留情:“这就是你和我学的小水平?出去别说我教过你。”
现在的江袅坐得很老实,一句话也没反驳——
毕竟,她信誓旦旦地给自己处理右肩伤口的水平实在叫人堪忧。
“再碰水试试。”张医生虽把话说得毒,但是手上已经开始着手给她处理差点再次感染的伤口了。
米色吊带微微偏下,嫩红伤口在莹白的肌肤上十分扎眼。
张江瑜的动作很轻,镜片下的墨眸一言不眨,直到合上医药箱,他才说话:“以后自己多注意。”
“张医生你总是反复这几句,是不是做医生的话都不多?”江袅的重点偏到了北半球。
“你打算让我说什么?”张江瑜愣是被她逗笑了,没好气的,“等回了学校,要是再作死成功,记得找校医。”
江袅和他说再见说晚安。
“走了。”
江袅微笑着用眼神请他离开,而男人在即将迈出房门的那一刻突然转身,从西装口袋摸出一盒小药膏:“记得擦。”
“嗯?”江袅的注意力放到了小药膏上的小字上,好像是什么抗菌消炎、淡化色素的。
“小朋友,细皮嫩肉的。”他说完轻哼了一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走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也想要这种药膏呢QAQ
第7章
暖金色的阳光从明净的窗户透进来,在白色瓷砖上投出一道彩虹。烤漆的钢笔在张江瑜修长有力的手指间转了一圈。
许衍刚到,扣上白大褂最末的纽扣,脸一偏:“今晚老地方,头桌。”
回复他的是对方清瘦而冷峻的侧脸:“不去。”
“不…不去?”许衍一诧,双手停在半空中,随即摸了摸鼻子。这种有点奇异又有点新奇的感觉让他啧啧称奇。如果再细问,他是不是还会收到关于表妹在不去了的言论?
张江瑜不曾去观察很少的人在想什么,抬头看眼时间,手上的钢笔一停,盖上笔盖站起来:“走了。”
“来了。”许衍跟上去,开始新一天的例行查房。
许氏医院是私人医院,比起公办民办,少了消毒水和满眼白色带来的冰冷感,多了安静舒适的人性化服务。比如针对独自前来住院的病人,能够提供全天候陪护服务的。
交代完最后一床病人的用药剂量调整,张江瑜停在门口按下医用免洗洗手液。消毒酒精在空间中瞬间挥发,再抬头他撞见了迎面来的许衍。
“我刚顺道看了眼薛长生。”许衍迈一大步走近了,边说边给手消毒。
两人一道往电梯的方向走。张江瑜翻了几页手上的病历单,头也不抬地问:“他恢复得怎么样?”
许衍露出一点笑意:“挺好,活灵活现跟个猴似的。”
这时张江瑜从病历中抬头看过去。
“那家伙就是一天24小时恨不得说25小时的人。”许衍摊摊手,“柳护工知道吗?咱们院的护理阿姨。”
张江瑜略点头。
“长生那小子一个人住院请了护工,就是柳阿姨。阿姨心肠好,没心眼,平时就爱唠唠嗑。长生嘴甜,又闲着没事……”说到这,许衍留下一个“天知道这小子做了什么反正不能把他当一般人看”的表情。
张江瑜示意他:“继续。”
许衍“呵”了一声:“两个人今天一早上问护士医院附近有没有卖瓜子的。”
“……”张江瑜合上病历就走。
对他的反应,许衍预料之中,面部表情未变:“就说那小子好好的研究生不念非要追那谁谁谁,现在好了吧……”
张江瑜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段“多情总被无情恼”的长篇概述,顿时头皮发麻,眉间跟着多了几道皱:“少说两句。”
电梯门开了。
“砰——”
走廊中间的一个病房门被打开,病人家属慌慌忙忙,语无伦次:“医生!医生!18床的病人!18床快去看看……”
两秒后,已经按下关门按钮的两个人收起笑脸,不约而同地弃下电梯快步往病房赶。
白大褂的一角翩跹而起。许衍快速回忆道:“18床,老袁的病人。”
还有一位护士和他们一起冲进病房,病人出现谵妄表现,原地窜动,焦躁不安,不停嚷着吃饭要搭酒。
“5mg安定肌注完毕。”说完,刘护士把视线放在两位医生身上。
张江瑜站在床位,手拿18床病人的简要病历用药记录单尽快熟悉着:“入院已有48小时。”
边上的刘护士一愣,汇报:“病人前天上午入院,袁医生怀疑冠心病可能。”她又多看一眼病人要酒喝的狂躁模样,做出补充:“五六十年的酒龄,酒瘾很大。”
在刘护士焦虑的眼神中,许衍摸着下巴:“我怀疑……”
张江瑜和他对视一眼,当机立断:“戒断反应严重。小刘,请神经内科医生来会诊。”
“不用。”病人的主治医生老袁及时赶来,“我已经联系了。”他边说边把刚挂断的手机放在袋中。
上午11点多,忙活了一上午,刘护士前来敲门汇报神内开的药已经见效,家属要她带话道个谢。
“这有什么,不用客气。”许衍嬉皮笑脸地给打发了。
护士走后,保温杯开到一半的张江瑜不经意一瞥注意到时间:“许衍。”
“干嘛?”许衍双臂撑在桌上看CT片子。
“如果我下午赶不回来帮忙请个假,谢了。”
“啊?不是…你去哪?”许衍一头雾水。
“回家。”
“行吧回家。”许衍拿着片子坐下来,“以前怎么没见这么上心。”
已经卸下白大褂的张江瑜头也不回,没来得及听清他后面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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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袅,你在哪?”
“你家,准备走了。”江袅在他公事公办的语气里探到一点不寻常。他不还要开会吗?
“下楼。我送你。”
张江瑜语气虽果断,但并不凌厉,该有的温和一分不少。
“好。”隔着屏幕,江袅有一刹那的晃神。一如三天前的深夜,她在路灯底下蜷缩,有光出现,来接她回家。
四年前,她在暴风骤雨的夜里遇上了一盏的灯塔。灯塔那时候还没有现在那么成熟稳重,却给了她家人般的温暖与关怀。小女孩新日记本的扉页写着:“爸爸妈妈,我看见了灯塔的光。”
相隔四年,回头再看,当初的小女孩没有写错。
深吸一口气,她蹲下来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视线扫过箱子夹层,只停留一秒,她拿出那三个压岁红包,又从钱包里抽出特地从ATM取的现金。
两分钟后江袅从私人别墅里出来。
她今天的口红颜色比昨天深,藕粉长裙,坚持练舞多年的身材不比最近火了的那些女团新人逊色,拖着行李箱的步态从容不迫。
“哥。”经过驾驶座车窗的时候,她喊了一声,然后将行李箱放进来后备箱。
“东西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她在副驾驶上,阳光洒进来,细小的浅色绒毛晕出柔和的线条,真实可感。
那盒小药膏被她放在随身背的斜挎包里,指尖时不时轻轻叩在包上的金属搭扣上。
张江瑜请了一顿午饭,车往机场开的时候风大起来。风倏然钻进车窗缝隙,掠过江袅鬓角的碎发。
平日不互噎两句不罢休的两个人一路安静无声。江袅手撑在车窗边托着下巴,想他是不是从医院来就应了那句话不多。
“到了。”轿车缓缓停下,逆着光,他问:“要我再送送你吗?”
“不用了,你去开会吧。”江袅放下撑着额角的手,头发被风吹散在肩头。
张江瑜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到了学校照顾好自己。”
不知小姑娘想到了什么,卷长的睫毛在眼睑遮下一片灰色:“会的。”
她开门下车。春末夏初的风带着热意,吹起长裙的一角,裙下的小腿修长白皙。走了几步,她脚步忽然停住,犹豫着回头。
看到张江瑜还在目送。四目对视,他微微笑。
江袅一怔,回了抹笑容,似在呢喃:“张江瑜,谢谢。”
背景是夏风与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她就像一朵娇花,无与伦比。
两人离得不近,他该是听不到的。她不由得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徒劳,却在下一秒在他的口型里读到了“一路顺风”。
几乎是同时,勾唇,轻笑,下个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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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二十,张江瑜的车停在了许氏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正要离开时,一抹粉红色无意跃进他的视线。
他迟疑着停下来,打开副驾驶的门,修长的手指在缝隙中拣起一根蝴蝶结缎带头绳。
小朋友的头绳,一个粗心就不小心落下了。他失笑着把它收进口袋。
临近下班的点,张江瑜敲敲门:“老地方,头桌?”
坐在那儿喝水的许衍一愣。早上不还说不去吗?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如约到场,老地方,头桌。年轻的服务生将酒送了过来:“先生,您点的酒到了。”
许衍应:“行,就放这吧。”他看了眼边上另一位大爷,半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看手机。
——我到寝室了。
张江瑜盯着那五个字回了个“好”。
面前推来一杯酒:“新调的,你尝尝。”
张江瑜淡淡应一声,拿起杯子抿了口:“可以。”
闪烁的灯光落在他硬挺的黑色衬衫上,极具质感。没有金属框的眼镜,五官愈发突出,眼窝深邃,沾了酒水的薄唇泛着光泽,暗光投过来,徒添几分禁欲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