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的秋湿凉多雨, 封家这天有封震岳的客人到访, 封信和唐憇憇便转战到图书馆去复习。
怕打扰到其他人,两人找了个十分偏僻的角落。
压轻声音为唐憇憇讲解习题, 封信的姿态神情和曾经一般自若淡定,音色像澈透的溪。
“这道题,既然数列{an}的公差是d, 那么其实我们根据题意是可得a1+3d等于……”
唐憇憇半懂不懂地听着,塑料碳素笔的按钮咬在嘴里,已经咬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无意抬眸间, 唐憇憇眸子里映进来的恰是封信侧角的轮廓,稍微逆着些光。
有蜜色的光斑跳跃在他平滑的皮肤上和睫毛上。他微薄的淡粉的唇更是稍微反射着一点亮光,令唐憇憇无端想到了一种冰冻过的樱花果冻,粉粉嫩嫩,还有些冰凉。
樱花果冻……
唐憇憇原本就有些不在状态的思绪刹那放飞,舔着嘴角,心下忽然很大胆地冒出一个想法。
好想尝一尝!
也不知道,封信的嘴唇,是不是真的像樱花果冻那样,冰冰甜甜的……
“……所以a1+d等于3a1,最后导出a1等于1,d等于2。明白了吗?”
最后一句话落定,封信笔下的解题步骤也划上了最后一个句点,抬眸。
视线相撞,唐憇憇愣了一刹,马上故作迷茫地瞥开眼睛。
她用笔头轻蹭蹭后脑勺,“哎呀,这题真的太难了,这是怎么解的呦,好难哦……”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补课时神游物外被他抓到了,封信挑眉,盯着她眼底飞快掠了一丝促狭的笑。
那抹笑很快却又被他敛去,他用一种稍微严肃的语气凝声说:“唐憇憇。”
“啊……”唐憇憇一向有些怕他用凝肃语调连名带姓地呼喊她的大名,不由地微悚。
“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以你现在的基础,现在开始加劲还能来得及,可如果再迟,你该怎么……”
顿了顿,他默默将那句想说的“你该怎么和我考一个大学”咽了回去,改口,“你该怎么考上一个满意大学?”
唐憇憇有些惭愧地耷拉下脑袋。
“对不起嘛封信,我也不是故意要走神的。这题我是真的不会做,加上我昨天没睡好,脑子有点混沌……”
她自顾低声说,停了停像是忽想到什么似的,立刻改口,反将他一军,“再说了,我不会做这道题,还有你的原因呢!所以你不可以怪我……”
封信一愕,“我的原因?”
“是呀。”她皱皱眉,语气都开始变了,“还不是因为你,之前非要和我吵架,害得我前段时间都没心思听课……”
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她弱弱的小抱怨里还带点小得意,“不然以我现在的水平,这么简单的题不早就会做了!”
封信几乎气笑,“这么说,要是我一直没和你和好,到头来你若高考没考上,也是怪我了?”
“那当然了。”唐憇憇仰仰脖子,一本正经地不讲道理,“就怪你!”
封信嗤声,扯过一张新纸刷刷刷写下几道新的数学题。
她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此前他一直替她补课,虽然她偶尔也有卖呆偷懒,但有他一直看着,她的进度保持得还算不错。
这段时间冷战,他也不知她私下有没有认真复习。
一旦松懈,退步也是有可能的。
几道摸底题目很快写好,封信阖上笔盖,将纸页推到她面前,“将这几道题答一下,我来看一看。”
“……啊?”一听说要做题,唐憇憇下意识打退堂鼓,“还要做题呀?算了吧……”
“快做。”封信不容回绝,“我要看看你现在的程度,有哪里不懂的,可以问我。”
将笔压在那张纸页上,他用眼神向她催促,“嗯?”
唐憇憇没法拒绝,迟缓地拿起笔来握在手中转了几圈,忐忑咽咽口水。
她小声将题目念出声,“已知椭圆M,a方分之x方加b方分之x方等于……”
一直听她将整个题目全部念完,封信问:“有哪里不懂么?”
唐憇憇不大好意思似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又肯定似的点头,又摇头。
“……”封信眉目蹙起,完全没看懂。
“就是……”
看出了他的疑惑,唐憇憇咬住笔管,讪笑着解释:“就是,你写的这每一个字,我都能看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一组合到一起……我就看不懂了。”
“…………”
看见他忽然无语凝噎般的神色,唐憇憇也不敢再往下说,连忙扯过一张演算纸,“呃……要不我先做,做完了再说?”
“嗯。”封信轻轻应了一声。
将注意力重新投驻到题目上,唐憇憇突然苦恼至极。
怎么办?这些题……
咬咬唇,她一鼓作气,干脆直接拔下笔帽,不顾三七二十一自顾开始写题。
……
二十分钟后——
封信放下红色批改笔,揉着额心默叹了口气,然后将那划张三个大叉的测验题推回到唐憇憇面前。
唐憇憇埋着头不敢去看他,牙齿将笔管的末端咬得咯吱作响,神色闪烁。
装死装了好一会儿,唐憇憇一横心挺起腰板,嘴硬地解释,“封信,这不能怪我呀!真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她冷战的这段时间其实并没有忘记复习,相反的,复习的强度比之前反而更努力。
……只不过是都没看懂罢了。
封信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唐憇憇说:“那句话大概是这样说的!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所以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顿了顿,她又有些心虚,“……除了数学题。”
“……”
两人有一刹的相顾无言,默了默,封信不知是忽然想到什么,唇角若有似无忽然扬起。
他侧眸看向唐憇憇,见她还在失落地盯着那个大红叉,立马敛住笑,出声道:“你错了,这世界上最难的,不是数学题。”
“嗯?”唐憇憇错愕看向他。
手中的笔“当”敲在她脑门上。
封信语气淡淡,“是给你补习。”
“……”
没爱了。
-
高三下学期,整个高三年级的生活都彻底步入一种打仗式的匆碌状态中。
唐憇憇总觉得那段日子是真的难熬而昏暗的,可莫名的,时间却又好像过得异样的快。
书桌右上角压着的课本、试卷、习题令人分秒都喘不过气,黑板上的数字每一天都在变,像沙漏一点点漏去,又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推搡着、促使着人们必须前行。
高三的时间实在紧促,封信无暇分身,以专心复习为由主动辞去了学生会主席的职位,专心致志备战高考。
蜂蜜糖小组再一次恢复了曾经为唐憇憇综合考时的疯魔状态,没日没夜地复习、刷题、讲题。
大家的成绩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稳步提高着。尤其是唐憇憇——几乎是以一种惊人的姿态,在高三这一年,重新出现在五班,乃至整个高三年级的视野里。
一模考,班级第二十五名,全校第三百一十八。
二模考,班级第十六名,全校第二百二。
三模考,班级第七名,全校第七十五名。
……
她就好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蝶,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时,顷刻间破壳而跃,变化得令人猝不及防,令人惊艳。
而唐憇憇,觉得自己似乎永远都能记得这个夏天——
没有假期,没有休息,铺天盖地都是乱七八糟的理科符号和试卷。
但不知为什么,这个夏天的阳光好像格外的绚烂。
空气中总有微风卷着薄荷汽水的味道,唉声叹气中也不乏欢声笑语。
每一天都是晴天。
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所喜欢的人,都在身边。
而就在一年前的这时,她遇见了一少年。
她的少年。
从此以后,都是晴天。
……
高三啊……
第44章 琥珀糖
高考放假前的最后一个下午, 高三五班特意开了一场班会。
班级里的同学一个个都哭得不成样子,班主任黄小柔站在讲台上, 声音也带着浓重的哽咽。更多文在公众号:时光扫文
那一天她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唐憇憇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窗外的天很蓝, 云很白。黑板上的倒计时被定格在“7”的数字,鲜红的。
校服上被龙飞凤舞签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名字。
最后一次下课铃擦响前,黄小柔最后完整地为五班点了一次名,然后诚挚地说了两句话。
——愿你们都能为自己的前路不遗余力地拼搏。
——愿你们今后都能为所爱的人与爱你们的人倾尽所有, 毫无保留。
——高三五班, 下课。
班长喊了“起立”,四下是一片凳脚擦磨着地面的零碎碰响。
所有人齐齐地喊了最后一声“老师再见”, 声音里夹杂着哭音。
然后, 毕业了。
-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一向是要高三学生自己回家复习。高三的教学楼会被用做高考的考场。
将教室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 墙壁四周所有东西都被贴满了白色的纸张, 走廊里的人影也都渐渐离去。
高考前的这几天, 唐憇憇几乎成天成天泡在封信家里,做最后的冲刺。
倒数第二天, 封信为唐憇憇做了一个整体的评测,确认她只要发挥正常,这次考试便不会有问题。
担心她太过紧张, 最后一天他没有带她复习,而是带着她去踩了踩考场,在漓江边随意散了散心。
晚上早睡, 唐憇憇却一直睡不着。
最后干脆起床走到窗边,她隔远望看到对面封信的卧室灯还亮着,想了想,壮着胆子给他拨去语音通话。
几乎是语音拨通后的下一秒,电话便被接起来,“喂。”
唐憇憇心一跳,向他卧室的方向又眺了一眼,平缓了一下呼吸才压着嗓子出声,“喂……封信。”
“嗯。”封信清声应,话语轻轻,“怎么了?”
还没等她答,对面的窗口这时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庞。
穿着普通的家居裤与棉白T,隔远朝她笑一笑。
唐憇憇微怔,立刻欢喜蹦跶了两下,张开手臂向他挥挥手。
封信也挥手回应她,而后对着手机问:“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睡不着……”
隔着七八米的距离远远地凝望他,夜色里少年的神情仿佛被夜雾笼罩,看不清晰。
可无端,唐憇憇却觉得他就在自己身边。
封信语气含笑,也远远地看着她,声线透过电流静静传来,“怎么?紧张?”
“有点……”唐憇憇叠起双臂趴在窗台上,“不过不是全部。”
“那还有因为什么?”
“嗯……”她微默,嗯啊着含糊两声,说:“可能……就是大家都要分开了,所以觉得有点难过,毕竟我们几个可都是从小就在一块儿的,还没分开过呢……”
对面的封信微默,一时无言。
高考放假前的那天晚上,他们蜂蜜糖小组自然而然也在学习教室进行了一场离别会。
虽然当初成立这个小组除了应急,还有几丝玩闹的意思在,但这一年多来,他们五个人几乎都已经习惯了做什么都在一块。
在还未步入高三下之前,圣诞节那天几个人躲在学习教室偷闲,就曾无意间提过,未来想去的大学。
佟悦是从初中起就决定了要出国的,所以本科的大学也早就定好了,要去香港的一家国际学校;
江小艺不想离家太远,一心决定就报考本地青城大学的生物专业;
孙野爱打游戏,从小的志向就是要做一名高级黑客,所以早想好了要去国内计算机系最好的S大;
只有封信和唐憇憇在当时没有说。
但某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大家却都懂。
他们几个人,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各奔西东的了。
封信从小就一直在转学,所以对离别的感触并不是很深。但这一次毕业,他隐隐约约的心下竟也浮出了一种不舍的意味。
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唐憇憇,沉默少顷,只说:“不会的。”
“嗯?”
夏夜的小区,虫鸣蝉叫,月色皎洁,微风间还有夜雾的水汽混合着花香传来。
声筒里顺着电流线传来淡冽温润的男声,在宁静夜色里似乎比夜更加宁寂。
“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散的。就算大家天各一方,也不会。”
他的声音更像是随风飘过来的,“所以,我相信,我们几个不会的。”
唐憇憇咬咬唇,两只澈亮的眼眸里忽然有了小心翼翼的紧张,“那……我们两个呢?”
封信一顿,心不期然漏跳了一拍。
远远看着对面那个一瞬不瞬的影子,他抿抿唇角,扬起一丝清浅的弧度,“我们……更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