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颜钟意没动，她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和他说：“以后就住我家吧。”
闻言，蒋凌西原本快要合拢的眼睛，倏地一下又睁开了，深沉又灼亮的目光，像是想把眼前人直接烙进视网膜里。
“好了，快睡吧。女朋友的同居邀请，只可接受，不可拒绝。”颜钟意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拿人工造的一片黑暗，哄他睡觉。
等蒋凌西又睡着了，颜钟意也没挪窝，直到她手机发出了充电警告，她才起身，顺手把蒋凌西的手机也充上了电。
疯狂的信息就涌了进来，颜钟意没看，正要把蒋凌西的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又有电话进来了。
显示是快递，颜钟意就接了。对方表示东西有好几大箱子，又特别重，快递柜放不下，打了几次电话了，到底签不签收。
颜钟意说付小费，让对方改地址直接送过来，反正也不远。
是蒋师夷寄过来的。
里面成箱成箱的，都是纸质的书，全是电影相关的，还有各国经典影片的蓝光DVD，以及手写的电影拉片笔记。
颜钟意和蒋师夷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这是蒋凌西的大哥，堂哥。
那是在蒋凌西跟着她换城市的时候，在机场里，对方穿着制服急匆匆地赶来，说二弟蒋制夷还在部队里，脱不开身，没法来送他们，让蒋凌西先换个城市散散心也好。
那时候颜钟意还笑过，说他们三兄弟名字配套又不配套，师夷、制夷、凌西。
名字全都是爷爷取的，蒋凌西的名字意思特别直白，就是凌驾西方。
颜钟意加过蒋师夷的联系方式，但是两人并没有直接电话过。
“喂，颜钟意？小西在你那儿吗？”蒋师夷松了口气，“他一直关机，我还以为他怎么了。”
颜钟意靠在客厅的飘窗边，明明关着门，隔着墙，依然抬眸看了一眼伤痕累累还在发烧的蒋凌西睡着的方向，心中很是不满。
她压低声音问道：“你们爷爷打的他？为什么？就为了他想进娱乐圈？”
“这……”蒋师夷叹了口气，“你不懂。老爷子在我们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不听解释，不讲理由，军人服从命令就行了。爷爷就是这性格，小西是爷爷带大的，他不是不疼小西，可是家里除了女人，没有不从军的，怎么受得了他去搞娱乐圈啊？当年小西不肯读国防生，就闹得不可开交，勉强同意了他进军校但是不读军籍专业。这次他回来说，已经拿了国外导演专业的offer，爷爷在三叔的墓前面，劈头盖脸地拿拐杖打他，骂他怎么还有脸来。说你的父亲躺在烈士陵园里，是为了生出你这样的逃兵和懦夫吗？早知道生下来这样的孬种，就没必要替三叔养这个遗腹子。小西也没躲，硬生生地就都扛下来了。”
颜钟意简直被噎了一下，即使放低声音，也压不住不满。
“养孩子和训新兵一样吗？不听孩子想要什么，服从命令就行了？子承父业就行了？”
“哎，总之大哥已经尽力了。爷爷这次真的是气坏了，让我和制夷收拾了他那些玩物丧志的东西都给烧了，我可是偷偷给他寄过去的。反正小西要是出了国，爷爷也管不着他了。以后小西要是想回来看父母，你让他给我先打个电话，我尽量让爷爷和他在忌日错开，别碰上就成。”
颜钟意有些默然无语，又不好对蒋凌西的爷爷发表太激烈的看法，只好挂了电话。
坐在纸箱中间，翻了翻蒋凌西的藏品。
最后目光却被他的拉片笔记吸引走了。
很多本，后面字体成熟刚遒有力的本子，解析和总结写得都更专业。
要是往前翻，就越来越外行，越来越幼稚了，近乎于读后感了。
可越幼稚的时候，就越贴近真心。
颜钟意顺着日期，替他把那些手写本顺了一遍。
小蒋凌西的第一篇电影读后感，直到第一百零九篇电影读后感，全都是同一个主题下的不同片子。
原来这世界上，各个国家都有那么多讲述父母亲情的影片。
他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只能从亲人的口述里，寻找一点父母的痕迹。可是大人们往往回避这个话题，既不想戳结疤的伤口，也不想刺激幼失怙恃的小孩子。
大哥和二哥的父母，始终是大哥和二哥的父母，爷爷也始终是爷爷。
他专业兴趣的伊始，就真的只是好奇，想从影片和镜头里，去窥探那些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世界。
第15章 额头吻
颜钟意其实不太会照顾人。
她从小身体就挺健康, 家里人身体也都挺健康，小病有家庭医生，大病没得过。
刚刚也给蒋凌西喂了药, 喂了水, 此刻他也睡着了，电话也打完了，她就比较茫然了，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又担心自己像之前那样待在床边，毛手毛脚地总去骚扰病人，会把蒋凌西闹得又睡不好，不足一小时就醒过来。
便难得亲自当了回收拾家的搬运工, 窸窸窣窣地在客厅与卧室之间，整理蒋凌西那些纸箱子里的藏品。
因为她家没有书房，也没有次卧。
她大学期间住的这地方, 没有很奢华，不是那种上下好几层的别墅，但面积也不算很小，布置得俨然是十分开阔又舒适的。
不以招待客人为目的，是属于她的私人空间，平常并不会带同学朋友回来闹腾。
所以格局十分奇怪，家里就只有客厅和主卧, 主卧甚至比客厅还大，占了整套房子一半以上的面积，除了附带的浴室和衣帽间, 还兼顾了书房和影音娱乐的需求。
她怕时开时关的光线影响蒋凌西的睡眠，早就关了大灯，只留了一盏墙角的壁灯，轻手轻脚地进出，往墙壁上的活动书架上码放那些电影书籍、DVD和手写的笔记。
好在卧室里整个地面上全铺装了地毯，吸噪音，也防滑。
颜钟意好像一只明明待在自己家里却要蹑手蹑脚的猫咪似的，干活的间隙，时不时还要偷偷溜到大床边，借着那点昏暗的光，凑近了偷看一眼睡着的病人。
隔得近了，她连呼吸都屏住了，怕呼出来的气息喷到蒋凌西的脸上，扰了病人的睡眠。
又觉得平常高大挺拔的男人，此刻半埋在枕头里的睡颜，掩在阴影之中，又带着病时的脆弱，可怜巴巴的，忍不住伸手想去抚平他微微皱紧的锋利眉头。
生生忍住了，怕又把他闹醒了。
蒋凌西原本睡得并不安稳，被爷爷否认，被家里驱逐，他一个人发着烧，带着伤，哪怕这房间里静谧到再落针可闻，黑暗到再伸手不见五指，床铺柔软到再适合睡觉，也睡不安稳。
可从颜钟意提前回来的那刻起，说要同居的那刻后，他难言的焦虑好像就被安抚了似的。
哪怕卧室里留了灯，没了纯黑的环境，颜钟意也老是进进出出，带着点细碎的噪音，他竟然就一觉到天明了。
蒋凌西清晨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了抱着膝盖，倚在床头柜边上睡着的颜钟意。
她大概是累了，不想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不到他，又怕去床上共眠那动静吵着他，于是就坐在床头这边的地毯上，抱着膝盖看着他，一整夜过去，终究还是困得睡着了。
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衬得白皙的肤色如雪，红唇如火，却遮掩不住眼下的疲惫。
看起来没睡好，也不知道几点才睡的。
蒋凌西沉默又安静，乃至于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颜钟意的睡颜。
他素来身体结实，吃了药，休息好了，康复得就快。此刻高烧退了下去，心却继续无休无止地滚烫了起来，连血都在沸腾。
不是欲望。
就是恨不得直接把眼前人狠狠地嵌进胸腔里的冲动。
但动作还是很温柔的。
他起身下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把靠在床头柜睡觉的颜钟意轻轻地抱了起来。
可还没等蒋凌西把她放进被子里，颜钟意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先是本能地习惯性地在蒋凌西狂跳的心口处蹭了蹭，而后反应了过来，挣扎着要下来。
“你伤要不要紧啊？会不会扯到？”颜钟意紧张地伸手，想摸摸他肩背处的伤，又缩回了手，怕弄疼了他。
“没事，不要紧。”蒋凌西生病的嗓音还喑哑，可落在颜钟意耳朵里，却觉得染上了莫名的性感。
他把颜钟意放到床上，看着她明明还迷糊到不甚清醒，却记得担心他的样子，忍不住，低下身子，亲了亲那双含情带忧、浮着水光的桃花眼。
炙热的唇落在眼睛上，烫得颜钟意的困意不翼而飞。她是只勉强睡着了不到两个小时，可此刻却不想补眠了。
只是略微熬个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健康到活蹦乱跳的颜钟意跳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绕开蒋凌西的伤口，把他按回了床上。
“生病的人才该被照顾啊，你想吃什么？”她飞快地亲了亲他，亲昵地问道，“虽然我不能给你做，但是我可以给你买。”
颜钟意有限的生命里，暂时还没有花时间学过什么高深的厨艺，没有兴趣也无法扮演传统的贤妻良母。
但她天生就是挥金如土的公主，虽然平常很是收敛，但此刻怜爱之心爆棚，要是蒋凌西说他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饕餮盛宴，她现在就能出去给他把餐厅和厨师买回来。
蒋凌西知道她不会做饭，从来也不曾想要颜钟意下厨什么的。再说他也不是口腹之欲旺盛的人，于吃喝一事上很能将就。
而且他虽然不是什么精通厨艺的人，但做饭作为生存必备的基本技能，他是很熟练的。
蒋家老爷子很是大男人，养孙子，当然不能让他天天在厨房里琢磨什么小点心小甜品怎么弄得好吃，但也不能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扔去野外了连吃饱肚子都搞不定。
常见的东西，蒋凌西都是会做的，并且动作很利索，效率很高。
这尚未完全康复的病人唇色还苍白，可他笑了笑，说道：“没什么食欲，你吃粥吗？我去做早饭。春节，又这么早，买什么都不方便，还慢。”
颜钟意“哎呀”一声，把他按在了床上，说道：“不行，你得休息。”
蒋凌西哪里至于被她这毛毛雨般的力度压制，更别提颜钟意现在拿他当碎瓷瓶，可他也没挣扎，仍由颜钟意压着他的手，然后反握了回去，十指有力却很轻地捏了捏她：“真的还好，基本恢复了。”
“那也不行，只是吃个粥吗？那有什么难的。”颜钟意眨了眨眼，凑过去亲他一口，“乖，宝贝儿，你先再睡会。我去叫外卖。”
大小姐翻了翻通讯录，找了家常去的粤式酒楼，直接给老板打电话，订了一大桌子粥和清淡的时蔬早茶过来，也不让蒋凌西出来吃，直接拿到床上餐桌一溜摆开，活像是蒋凌西瘫痪了似的。
弄得蒋凌西失笑，一点小伤小病，这辈子真没人这么大惊小怪地哄着他，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一副要星星要月亮都给你的架势。
吃了早饭，洗漱喂药，拉上窗帘，熄了壁灯，颜钟意躺在他旁边睡个回笼觉时，都还束手束脚地，抱床被子隔在中间，生怕睡熟了翻个身蹭过去不小心碰疼了他。
蒋凌西倒是想把颜钟意直接搂在怀里，可他现在迫于伤口，得趴着睡，只好伸出手臂，压过中间那床被子，摸了摸颜钟意的脸颊，问她：“这是要演梁祝吗？”
颜钟意确实困了，闭着眼，弯着唇，含糊地回答他：“女扮男装我也想演啊，我觉得我男装扮相也不会差。”
蒋凌西笑了笑，看着她的乌发红唇，在心中默认了她的话。
他们两个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还从没有过这么克制的肢体距离，可是隔着中间那床松软的薄被，他的鼻尖好像依然能嗅到隐约的馨香。
不是什么很明确的味道，颜钟意时常随着心情换香水，沐浴露洗发水的香型也不固定，他亲吻时还觉得她肌肤上都染着淡淡的香。
可不管怎么换香型，这无法言明萦绕不去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好像都是一款对他而言名为颜钟意的香，既像是引他沉醉的陈年美酒，也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安神散，此刻随着药效，很快又让他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安眠。
等到一贯睡眠时间短且睡得浅的蒋凌西醒过来时，他甚至比昨晚熬夜了的颜钟意睡得还久。
睡饱了，精神明显也比早上更好了，烧也彻底退了。
颜钟意正靠在整面墙的可移动书架下面的软垫上，好像在随手翻书，看到他醒了，下床去找她，便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冲蒋凌西招招手，示意他弯腰。
蒋凌西还以为她想亲一下他，又懒得起身，从善如流地弯下腰去。
可明明高度正好，可颜钟意却坐起来了一些，两人的唇便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蒋凌西一愣，颜钟意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还以为颜钟意是想试试他的额头温度，便抬手扣住了颜钟意的后脑，想去回吻她的唇。
却被颜钟意拿食指轻轻压在他的唇上，抵住了他的吻。
“刚刚那个吻可不是给你的，你只是代收的。”颜钟意笑弯了眼睛，拒绝蒋凌西此刻回吻她。
虽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无妨蒋凌西皱紧了眉，伸手捉住了颜钟意抵在自己唇上的手指，压低声音问她：“给谁的？”
“给小蒋凌西的。”颜钟意弯弯的眉眼里，满是笑意，还带着点灵动与狡黠。
蒋凌西这才发现，颜钟意手里刚刚拿的，不是什么正经印刷装帧的出版书，是他这些年的手写记录本之一，里面全是电影相关的内容，拉片解析，各种感想。
他所有的手写记录本都是同样的材质，深棕色的皮质外观，统一的B5规格，看起来一模一样，因此要是不打开，不看里面他自己的编号和日期，就不太分辨得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哪一本。
可是不用细翻内容，蒋凌西也知道，光看这么幼稚的字体，写这玩意儿的时候，他绝对没多大。
堪称小学生作文。
如今几乎已经从青涩毕业，只要颜钟意别故意贴在耳边讲话，就不怎么脸红的蒋凌西，顿时耳根又都红透了，试图伸手从颜钟意怀里，没收他的黑历史。
第16章 吃醋
蒋凌西没能成功没收他的黑历史, 因为同居之后，其实本来也没地方可藏。
这是颜钟意人生中第一次开口邀人同居，但她也不觉得这种事情由她主动有什么大不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