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像颜钟意这样会提前背好剧本的人来说，是挺麻烦的。
这就相当于她脑子里已经根据原装剧本搭好了完整的人设和故事线，然后不停地有各方人马进来，你修一笔，我改一句，各种版本叠加上来，或者改完了，又撤销，说还是第三版好。
杂乱不堪，纷繁复杂，很多电视剧，大几十集，拍到后期，人设崩塌，逻辑出漏洞，前后不一致，就是这样的。
有时候甚至到了当天，连跟组编剧自己都未必知道哪个版本是最后拍板用于拍摄的最新版本。
蒋凌西帮颜钟意把涉及到她的部分，全部重头梳理好了。
颜钟意现在虽没有细看，但是她浏览而过，就发现了这些飞页的主要目的。
“小演员的戏份，全部砍了？”颜钟意的注意力也被他扯进了正事里，“你确定没问题吗？那两个小演员……其实是联合出品人的孩子。”
“我知道。”蒋凌西微一颔首，“这部剧少年时期不过十六七岁，根本没有必要启用小演员，还是连拍六集完整的戏份。到时候形象切换会让观众代入困难。这两个童星都才十四五岁，基本没有知名度，形象和演技也都一般，如果没有背景，也不至于出道就拿这样的角色来捧。”
“你就这么删了，出品人没为难你？”颜钟意微蹙着眉问道。她不是不懂，但这也是某一个人，或主演，或导演，或编剧，都无法对成品完全负全责的原因。一部电视剧涉及的人太多了，里面各个利益方彼此角力，她作为主演，也只能对自己的演绎负责了。
至于导演，常常也无力对抗投资方，吃力又不讨好。
“你是在关心我吗？”蒋凌西突然问了她一句。
颜钟意难得被他噎了一嗓子，从剧本和飞页上抬眼，把蒋凌西微微弯了一下的眼睛纳入了视野里。
她不想功亏一篑，没好气地横了蒋凌西一眼，试图拉开距离公事公办地道：“我在关心剧！”
未知是不是蒋凌西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颜钟意那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连横他一眼，都像含嗔带娇，让他很想抬手摸摸颜钟意的眼角。
但蒋凌西忍住了。
“这些事情，你留给导演操心就行了。我没有拿自己的专业和你开玩笑，我知道偶像剧和文艺片有多大的差别。我也没有拿和你共同的第一部公开作品，只当成追求你复合的跳板而已。”蒋凌西低声解释道，“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让这部剧的成品更好一点。”
“不管你是谁的女朋友。”
颜钟意抬眸，看到了蒋凌西收起前尘往事之后，对待专业时认真的神色。
蒋凌西终于开始好生生地和她说话了，而不是像在化妆间里重逢的那一刻一样，拿反问句来互呛彼此。
颜钟意的手指摩挲着手中厚厚剧本的边角，没说话。
蒋凌西凝视了她片刻，弯腰，又从桌面上拿起了他工作用的手机。
“颜颜，之前在片场，我有点过分，我道歉。和你拍吻戏，我没法太冷静。”蒋凌西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别骂卫文宏了。你要是想骂，直接来骂我就行。你要是不想把我的私人号放出来，这是我的工作号，剧组交流总是需要的。”
如果不是之前狼狈又难堪的分手，让他被关了黑名单，他也不至于还要卫文宏在中间转交电影剧本。直接把本子给颜钟意发过去，自己沟通就行了。
颜钟意听到蒋凌西喊她“颜颜”，都愣住了，不仅很久没听过蒋凌西这么喊她了，蒋凌西这么喊她的时间本来也不长。
当年他飞速地就踏入了喊她“钟意”的亲密范围里，从此再不肯踏出去，像是个把二人世界当成了楚河汉界围棋棋盘的兵卒，一往无前，从来都只肯进，坚决不肯退一步。
他之前明明就不肯喊她一声“颜颜”。
不让他喊“钟意”，他就宁可全名全姓地喊“颜钟意”。
此时此刻，他却一连退了好几步，为他在片场的行为道了歉，也接受了颜钟意让他喊朋友之间用来称呼她的昵称。
表面上看起来，这场漫长拉锯的分手，终于在颜钟意找了“新男朋友”之后，步入了迟到两年半的正轨之中，开始恢复正常邦交，学习如何作为同事以及朋友的相处。
颜钟意从蒋凌西手里，默默地接过了他的手机。
人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的。
当蒋凌西踩着她的底线，一步一步往里面推进的时候，她就反感甚至压过了喜欢。
可如今蒋凌西学会了克制自己，主动地后退让一步的时候，她的心软又占了上风。
她加了蒋凌西的工作手机号，也把他从私人手机号的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就是分了手的前男友而已。人都见面了，不仅得一起演一部剧几个月，到时候杀了青上了映，好多宣传活动也得一起，工作号不加都不合适，那还把他在私人号的黑名单里关着，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第21章 加一场吻戏
加完了联络方式, 颜钟意把蒋凌西的手机还给了他，而后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看到了一张卡。
“颜颜, 这张卡我没动过, 你现在愿意拿回去了吗？”蒋凌西把卡递到她面前，低声问她，“当我把戒指买回来？”
这卡太熟悉，熟悉到能勾起很多他们两人之间不甚愉快的往事。
颜钟意的脑海里，一时好几个念头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也不知道哪个嚷得最大声。
这张伤人的卡，他终究还是没有动。
这张伤人的卡, 他一直都随身带着。
这张伤人的卡，他如今可以做到语气平静态度温和地说要还给她。
最终这些念头，谁也没有压过谁, 就这么纷乱嘈杂又和平共处地待在了颜钟意的脑子里，而后扰乱了她的语言中枢，以致于她的声带现在发不出一个合适的音，来立刻回答蒋凌西。
颜钟意连一个“好”字都憋不出来，她幅度很小略带僵硬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接。
蒋凌西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卡片的那头顿了顿, 最终还是松开了，轻轻地把卡放到了颜钟意的手心里，也没有趁机碰触她。
难为他如今这么沉声静气的, 既没有恼火，也没闹别扭。
当年的分手最后为什么弄得那么狼狈难堪，除了蒋凌西不愿意分手以外，一来为了同居，二来就为了这戒指。
当年主动开口说同居的颜钟意，原本也不觉得同居会有什么。因为蒋凌西本来晚上也就时常留宿，白天她也常常拉着蒋凌西约会，难得蒋凌西生一回病，流露出些许脆弱，她想让他有人陪，她也喜欢陪着他，蒋凌西也喜欢待在她身边，那就开口让他住过来，似乎也不应该有什么。
不就是谈恋爱加上住一起吗？
然而当她开启了往更亲密关系的那扇门之后，她发现她收不住蒋凌西的步伐了。
因为她就只想要谈恋爱加上住一起，但蒋凌西想要更多，甚至比更多还要多。
到了分手那一天，才发现有多么棘手。
同居的房子是颜钟意的，但她开不了口让蒋凌西搬出去，好像是赶人走一样，她觉得很伤人。
于是她去见了颜书回来之后，趁着一个人在家，自己收拾了一番，先搬了出去，把家留给了蒋凌西，随便他住到出国前，或者怎样，都随他。
结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还是伤人。
戒指就更伤人。
那时候颜钟意拿着蒋凌西求婚的钻戒，活像捧着一颗烫手山芋，她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怎么处理，都很为难。
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收到的是一颗很便宜的钻戒，那她拒绝了求婚，把戒指还给蒋凌西就是了。
问题就在于不是。
这戒指价值七位数，虽然是比较低的七位数。
但她知道蒋凌西为了爷爷一句话，不肯动用父母留给他的遗产。
她也知道蒋凌西觉得男人买求婚戒指，应该用他自己赚的钱，也用掉了他自己从十八岁以来赚到的所有的钱。
她更知道蒋凌西这个人，不管求婚成不成功，让他回头去把求婚钻戒退了，把钱拿回来，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更别提这求婚钻戒还是定制的，有刻字，退都不好退。
颜钟意不想让蒋凌西耽误前程，没答应他为了陪她重新申请国内的学校，那他继续去国外留学加上读导演，花钱的地方不会少。
颜钟意没有把定制刻字的求婚钻戒还给蒋凌西，她留了张卡给他，卡里面是戒指的钱。
当年分手时的桩桩件件，回忆起来都伤人。要想不伤人，那大概得是答应求婚，大家永远在一起。
如果要分开，一方还不愿意，怎么会不伤人呢？
颜钟意轻轻地合握手掌，这张几年没动的旧卡边缘却有点磨损，握在手里微微带点磨砺感，能让她尽量抽离得快一点。放缓呼吸，悄悄地让氧气在肺部循环了几个回合，带走了她的软弱心疼，也压住了她翻腾不休的回忆，送回来了她与往常几乎无异的声线。
“蒋凌西。”颜钟意低着嗓音，喊了他一声，她抬了抬手里的那张卡，想解释，却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晚上像是个彼此道歉的和解大会似的。蒋凌西刚刚为了片场不肯松手不够冷静的事情和她道歉，转眼间她又为了当年分手时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各种事儿，和蒋凌西道歉。
“对不起。”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很真心诚意，“当年我做事情考虑得太少……”
蒋凌西却打断了她的道歉，他心平气和地笑了笑，似乎真的是不像当年看到那张卡时那么生气了，抬手想摸摸颜钟意的头顶，却又顿了顿，把手臂收了回去。
“颜颜，别说对不起了。”蒋凌西是真的不爱听她说对不起，当年分手时每听一次，都像当胸捅他一刀，“别道歉了，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说对不起。”
那张卡他没动过，但在国外那段时间，忙到深夜里，太疲倦，太困，他总拿出来在指间翻转片刻。
像是缺觉少眠的后半夜里，一针提神醒脑、督促他不要浪费一分一秒的强心针。
但等到蒋凌西真正攀过了他事业上的第一座峰头后，当他的一部片酬就能轻易超过那枚戒指的总价时，他的那点愤懑和受伤，渐渐就过去了。
回头去看，他想自己走得最臭的一招棋，就是不合时宜的求婚。还是用尽自己所有身家，但其实并称不上非常丰厚的所有身家，去买钻戒的求婚。
他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年轻，不成熟。
不知道自己当初在想什么。干吗非要拿所有的身家去买个戒指求婚呢？简直像在逼她，直接把两个人的关系架在火上烤。哪怕颜钟意答应了，然后呢？他总不是还要再进修两年的吗？也不能留在她身边陪她，也不会有自己最重要家人的认可和祝福，也不知道未来的事业会在哪里。
既不能护她安稳，也不能养她无忧。
结婚是什么万能的解药吗？本就矛盾丛生面临别离的时刻，求婚成功就万事大吉了吗？
把事情推到非此即彼的悬崖，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留下。
蒋凌西如今不止退了一步，甚至一连退了好几步，反而却不觉得很难受。大约是到了行有余力的时候，才能退得游刃有余。
颜钟意带着周常安一起进组的时候，其实没有想过，她和蒋凌西之间，居然会没有争吵，没有纠缠，一切都这么顺顺利利的。
她拿回了蒋凌西替她梳理好的剧本，也拿回了当年的卡，到时候再把求婚戒指还给他，简直就像是个迟到了许久的交割仪式，替那些讲不清楚谁欠谁谁对不起谁的往事，关上了大门，试图在新的关系上，走出一条路来。
只是两个人对这个新的关系，定义和期望值，都不太一样。
蒋凌西没有非要送颜钟意回去，友好温和地互道晚安，各自转向了不同方向的长廊。
颜钟意拿着剧本和卡，回了套房里，就看到了四处扑腾着换滤镜换角度自拍的周常安，以及跟在他后面叼着果盘监督他，不准他瞎拍把什么都拍进去的周飞飞。
李叔倒是直接去保镖房休息了，没跟着掺和。
“颜颜姐，颜颜姐！我能上顶层露台去玩玩吗？还有无边泳池？”周常安一激动，又漏了馅，忘了喊她“钟意”。
“去吧去吧。”颜钟意无力地挥挥手，也懒得纠正这大儿童了。
“我会跟着他盯着他的！颜颜姐你放心，他发朋友圈我都会审查的！”周飞飞咚咚咚地就跟了上去，非常尽职尽责。
“嗯，你们随意玩，飞飞你明早不用喊我了，中午才去片场。”颜钟意招呼了一声，就回了主卧。
她把自己整个人摔进了柔软的大床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想让自己想什么，滚了两圈，睡不着，把剧本捞了回来，翻开仔细研读。
然后发现，不仅多了很多台词，还又多了一场吻戏……
但也不算蒋凌西假公济私，因为这其实是恢复了原著少年线的原因。
之前为了将就联合出品人要捧孩子出道，但小演员年纪不大，不能拍吻戏，台词也不好，记不住也发挥不了长串演讲，剧本里是把整个原著的少年期全部推翻重改了的。
还降了年龄，把初识改成了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去放风筝，风筝线缠成一团，先发脾气，追着坠落的风筝本来要过去吵架，等到见了面，气势汹汹的小孩子却不吵架了，脸颊红红手忙脚乱地去理缠在一起的风筝线。
两小无猜地长大，买糖葫芦啦，一起读书啦，一起同窗啦，排队买点心啦，一起放学啦，林林总总凑了六集戏份给小演员。
但原著里男女主少年时期的戏份其实不多，从十六七岁的初见开始，重点写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台子简陋，也不被支持，学生和前来拆台的人互相推搡，还是学生的女主角不管不顾，拎着大喇叭，搬个椅子摞在桌子上，登高踩上去，痛陈时弊，讲爱国讲救国。
场面混乱，前面的学生顶不住，往后面退了一步，带动了桌子，摇晃放大到椅子上，差点让她摔了下来。
被人隔着手里厚厚的报纸，轻轻扶住了，然后用有力的臂膀，替她稳住了她脚下的椅子。
女孩子从空中往下看，便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俊秀少年，仰着头，满目欣赏，似在发光，温声同她说：“你放心讲，我不会让你摔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