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钟意没回复蒋凌西说雨水不干净的叮嘱,毕竟洒水车里也不可能装一车子纯净水。
“蒋凌西。”她喊了他一声。不像在剧组里交流工作时喊他蒋导,就全名全姓喊的名字。因为她想说的是私事。
“嗯?”蒋凌西原本侧头在看道具组的动静,没有一直低头盯着颜钟意,即使低声叮嘱她小心雨水的时候也没有。
此刻听到颜钟意喊她,他转回视线,低下头,垂眸盯着自己胸口处的颜钟意,那点微妙又暧昧的氛围,就浮了出来。
“你真的……有拿常安当我的男朋友吗?”颜钟意低声问他。
蒋凌西忍不住笑了笑,他这一笑,颜钟意手心撑住的胸口,震动就更加明显了。
他眼睛微微一弯,那属于蒋凌西本人的气质,就从民国学生制服里,悄无声息地露出了痕迹。
蒋凌西说了实话:“没有。”
听了蒋凌西的回答,倚在他胸口的颜钟意就安静下来,不再做声了,看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引得蒋凌西又主动问了她:“干吗突然想起来问我?”
颜钟意没回答他,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反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不觉得常安是?”
蒋凌西沉默了一会儿,不想给她剖析自己的想法,也不想点明自己曾经很在意很吃醋,觉得她就是喜欢艺术相关专业且颜值合胃口的类型,觉得自己对她不特别,也不唯一。
蒋凌西突然抬手,捏了捏颜钟意垂下来的发尾。
颜钟意有点莫名地看蒋凌西拿指尖轻轻捻了捻她的辫梢。
她很少扎辫子,除了戏里的形象要求,平日里基本都是发尾带卷的长发。
“头发其实挺奇怪的,不含神经,没有痛觉。但摸头发又是个比较微妙的距离,不像碰到别的部位那么敏感,却又很亲密。”蒋凌西没有很过分,碰了下,就松开了,手臂又垂回了身侧。
他冲颜钟意笑了笑,解释道:“不管你有没有新男友,我在片场拍吻戏不喊卡,你都会生气的。但是如果你真的有了新男友,我只是摸了摸你的头发,你也会生气的。”
刚刚确实没有生气的颜钟意,不由得横了蒋凌西一眼。
她怀疑蒋凌西扣留了一句话没说出口。即使她没有新男友,还是单身,但如果她现在真的讨厌厌恶蒋凌西了,那他摸她头发,她也一样会生气的。
倒推回去,起码她现在也还是不讨厌他。
颜钟意这回的目光不含嗔也不带娇,确确实实就是横了他一眼,但蒋凌西莫名还挺高兴。
“那你这几天,这么收敛?”颜钟意没好气地问他,对他在片场里清场还死不松手的第一场吻戏记忆犹新。
“颜颜,如果之前我让你觉得难受觉得不舒服了,我可以学着退一步。”蒋凌西在嘈杂的片场里,放低了声音,和她说话,“但我学不会放弃。尤其学不会放弃你。”
颜钟意没说话,没对蒋凌西这依旧不肯放弃的宣言作何表态,她只是依稀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等待楼上再掉一只靴子的房客,此刻终于掉了下来,反而心中安稳似的。
“你就当是,我在学着把欠你的都还给你。”蒋凌西同她说。
“你欠我什么?”颜钟意抬眸,看进了蒋凌西幽深又明亮的眼睛里。
“没有正正经经地追求过你。”蒋凌西想,当年他和颜钟意在一起得那么快,其实也根本没有真正地追过她。那就当是如今,边学习边实践,慢慢地把欠她的,还给她。
第23章 追求
听到蒋凌西说要追求她, 颜钟意本要启唇回答,就被蒋凌西打断了。
他原本倚在斑驳的墙面上,只是低垂着视线看颜钟意, 手臂却老老实实地放在了身侧, 此刻却悄悄抬起了右手,食指在颜钟意唇前轻轻抵了一下。
没碰到,但距离也不远,她现在本来就几乎趴在了他胸口。
蒋凌西低声说道:“追求是个单方面的行动,不用被批准。”
颜钟意先是垂眼,视线在自己唇前停留的食指上溜了一圈,而后眼波流转, 又似笑非笑地抬眸望了蒋凌西一眼。
急着让她噤声做什么,以为她会立刻义正言辞地当场开口拒绝追求吗?
颜钟意不是没有被人追求过,事实上, 从小到大,她的追求者都没断过。
但她没有经历过这种对她自己而言比较奇怪的状态。
往常要是互相喜欢,她会很主动的。要是不喜欢,她也会很果决的。
实属没有待在原地,只等着别人捧着真心前来追求的时候。
只是如今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蒋凌西这次是真的会乖乖地停留在她的压力线以外,单纯享受谈恋爱。
而不是情到浓处, 又试图一步一步往前推进关系。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伤筋动骨的分手了。
颜钟意不置可否地回了蒋凌西一句:“追求既然是单方面的行动,没有被批准过,就意味着有可能会给另一方带来困扰, 不懂吗?”
蒋凌西被她这隐约含着一汪秋水却又似笑非笑的目光晃了眼,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自己想要干脆捧住她脸吻下去的念头,把手又收了回去。
她今天妆容素雅,甚至把天生就红的唇色刻意涂得浅了,那双碎光潋滟,波光浮动的桃花眼,就成了脸上最夺目的存在,一眼荡魂。
同旧情难忘的恋人拍对手戏,实属挑战自制力。
“嗯,要是给你造成困扰了,你可以提出来,我……”蒋凌西眼里含了点淡淡的笑意,“酌情考虑改不改。”
颜钟意忍不住扬着唇,偏过头去,微微一哂。该说他什么好,是老实呢,还是死性不改呢。
蒋凌西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在自己怀里笑,等她笑完了,却还给自己留了后路的承诺追加了一句解释:“毕竟你要是让我学会放弃,那肯定改不了。”
向来直白热烈又主动、非此即彼的颜钟意,生平第一次,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在感情上做个不确定的尝试者和等待者,要不要把蒋凌西从前男友的范畴里放出来,然后在心里开辟一片滞留区,把他放进去,以观后效。
但她是不会主动告诉蒋凌西的,这家伙表现得像个乖宝宝的时间,尚且不足一周,还不及他过去得寸进尺时间的零头呢。
“别说话了,洒水车好了,他们要准备浇雨过来了。”女主角顾左右而言他,开始指挥导演了,“收一收,一会别出戏了。”
其实纯从演绎角度看,这场雨中初吻,难度比第一场吻戏要小多了。对于成熟演员而言,并不需要很长时间的酝酿和准备。
既不用猛烈的挣扎,也没有暴力的拖拽。既没有复杂到爱恨交织的情绪变化,也没有吻中精准落泪的需求。
但从开拍那一刻起,确实是个全新的体验。
颜钟意从来没有这样和蒋凌西接过吻。也没有和这样的蒋凌西接过吻。
她不是在感情上这么含蓄被动的女孩子,她和蒋凌西也都错过了彼此全部的青春年少。
这感觉太奇妙,颜钟意当然知道对面的人还是蒋凌西,但是演员演戏,从开拍的那一刻起,甚至是从研读剧本的那一刻起,得有代入感,得有信念感,相信自己就是这个世界里的这个人,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拥有自己的完整人生。
所以此刻她面前的,是蒋凌西,也不是蒋凌西。
是生死关头会记得回来牵着她一起逃的男学生,是面对搜捕也记得保护她、却又只敢用手臂虚虚护住她身侧而不敢碰触的少年,是被雨淋得浑身湿透额发低垂的心上人。
一样的脸,却微妙不同的气质。
一样的人,却完全不同的情侣。
紧张又忐忑,羞涩又期待。
雨水盈于长睫之上,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秀少年,甚至能感受到他急促呼出的气息。想闭眼,又生怕闭了眼好像显得自己过于主动,每一次眨眼,每一次颤动,都把少女暗藏的旖旎心思,暴露于天光之下。
逃亡时飙升的肾上腺素还未褪下,整个人又被多巴胺完全占领。
像是个等待法官落锤的囚犯,完全是僵硬地停在了被动承受的位置上。
直到唇上落下了柔软中混着冰凉雨水的触感,那颗在互望时都一直悬起的心,才落了回去。
他真的喜欢我。不是我的错觉。不是我的自作多情。不是仅仅拿我当共同奋斗的战友。
他真的喜欢我。
这条拍摄一次就过了。接下来是拉住人在大雨的街道上披衣服,要换场景了。
工作人员等着监视器后面的副导演喊了卡,确认不用重拍,便喊着道具组把洒水车造的雨停下来,好冲过去拆墙。
这中间其实没有多久,还很吵,大声呼喝不断。
但对于颜钟意和蒋凌西而言,这短短一瞬,微妙地卡在了戏里与戏外的两个世界之间,摇摆不定,拥有了片刻混沌的宁静。
都没说话,但视线也都没有挪开。
像是想从彼此的眼睛里,一路望到彼此的灵魂里去。
颜钟意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蒋凌西会去当个演员。
他不爱表达他自己。
但他只是在剖白自己时不爱说话,并不代表他是一张木头脸。
相反,他甚至称得上一句“电影脸”。
上天是不公平的。总说人类的悲欢是共通的,然而明明大家都有同样的喜,同样的怒,有的人却总被说双眼无神,有的人却能被盛赞一句眼睛里有故事。
蒋凌西不是科班演员。虽说导演什么都要学,也对演技有着深层次的理解,但能不能演出来,得看有没有那个天赋条件。
不是说长相俊俏与否,而是上镜与否、五官骨相、表情眼神,能不能给人以故事感。
蒋凌西眉目清正,眼神深邃,鼻梁挺拔,线条干净,五官骨相都经得起高清镜头推到脸上细拍放大。
无疑也经得起情人近距离的观察。
那双眼睛凝视过来的时候,颜钟意总觉得他眼神里有话要说,有浓重的情绪要表达。
造成了她片刻抽离的困难。
片场生情都那么容易,那何况是旧情重燃呢?
不过道具组手脚麻利,没有给他们留太多静静互望的时间。
身后的墙撤走了,颜钟意站直了,往后退开去,蒋凌西怀中一空,才终于顿觉大雨湿冷,令人分外留恋刚刚的软香温玉,宁愿永不出戏。
周飞飞身为助理,一直拿着大毛巾在旁边等,此刻便赶紧要给颜钟意包上,怕她感冒。
“不用了,等拍完吧。这大毛巾往身上一包,容易蹭歪了服装和造型。”颜钟意摆摆手,示意算了。
蒋凌西没带助理,还得回监视器后面复核一遍刚刚的镜头,但他看颜钟意没披毛巾,却又先转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
“姜茶。先喝点吧,雨戏还剩一场,我们尽量一条过,中午可以回酒店洗漱。”蒋凌西把保温杯递到颜钟意面前,想想还补了一句,“杯子是新的。”
周飞飞先是气势汹汹地拦了一下,然后又觉得不妥,自己一个助理,不好替颜钟意在片场下导演的面子,便只好低声嘀咕道:“姜茶我也准备了!”
她工作超细心,明知道今天要拍雨戏,什么都准备了!轮不到臭导演献殷勤!
颜钟意笑了笑,看着黑发还在滴水的蒋凌西,问他:“你自己有吗”
蒋凌西点了点头。
颜钟意就自己抬手接了过来,承了他这点心意:“谢谢。”
其实也算有进步了,她想。
从前蒋凌西就是那种,怎么能让女朋友受这种淋雨的辛苦,落水的辛苦,摔伤的辛苦,恨不得养着她护着她,不让她接一切他看不上的剧。
现在好歹知道她的意志需要尊重,顶多备点姜茶,把拍摄安排得更合理一点,尽量不要雨戏NG,让她尽可能少受点苦。
虽然周飞飞看不出来,蒋凌西也没说过,但是颜钟意看得出来,这通告单的安排,已经足够照顾她了。
雨戏安排集中,省得今天淋一场,明天又淋一场。两场演讲戏则安排得相对靠后且岔开了,因为是临时出的剧本飞页,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给她背台词,也省得演员背这种长篇大论慷慨激昂的台词,连续拍摄容易互相串词。
每周会尽量空出至少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拍别人,完全没她的戏份,给她休息补眠。
蒋凌西其实比颜钟意忙很多,有时候演员没有夜戏可以提前回酒店了,或者场景没安排到,能休息半天,但他身为导演的指责还得继续待在片场拍摄。
晚上收了工,时常还要去主创那边加班开会。剧本、灯光、道具、摄影各方各面的,他都要管。
更别提还要和投资人制片方斡旋。
但蒋凌西在忙碌之余,还记得在细节里谋求专业与照顾她的平衡,她收到了。
接下来的那场雨戏,也一次过了。
正好差不多到了剧组中午放饭的时间,加上淋雨戏还包括了饰演搜查士兵的演员,人数不少,就都被剧组安排车送回酒店洗漱休整了。
蒋凌西洗了头洗了澡,出来一看,手机上有新消息。
他随手划开,是蒋师夷。
蒋师夷:“老爷子问我立了三等功想要什么奖励,我说让他陪我看场电影,爷爷没打我哈哈,上午还真陪着我看完了一整场。不枉你喊了我二十几年大哥吧![得意][得意][得意]。”
看着大哥那一串活泼却又古老的默认自带颜表情,蒋凌西的脸色都柔和了点。
他发回去:“爷爷说什么了?”
蒋凌西知道,大哥这是拖着爷爷去看他获奖的那部电影了。
蒋师夷:“[皱眉][皱眉],爷爷能说什么,肯定是板着脸什么都没说啊。但他没骂人就是最大的成功了。小西你这次回国也不先回家来看看!你总不能指望着老爷子主动联系你给你低头吧!”
蒋凌西知道大哥的好意,他也一直没少回过家,奈何也是一直被打出门。
当然了,他们一家子从小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为人要坚韧,要坚持,要孝顺,爷爷一直打出门,当然也得一直坚持送上门去被打就是了。
“我知道。等我杀青吧,身上带伤没事,脸上挂彩了,剧组拍摄就耽误了,上亿的项目也不能等我一个人。”蒋凌西打字回复。
大哥很快又发了消息过来:“那我过来看看你?我们又不能出国,前两年你回来得又少,挺久没见了,我这次休假有十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