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凌西想,他还是爱自己面前这个肆意张扬自由自在的颜钟意,哪怕就是得不到一句承诺,也寻不到一个安稳,他也还是爱这样的颜钟意。
但被她这么按在原地、只准她动手的撩拨,也确实是挑战自制力。
没有得到晚安吻也就罢了,颜钟意还拿明天片场会有偷吻戏来敷衍他。吻这回事,本就没有嫌多的时候,更何况只是片场里的吻戏而已。
那根本不是自我情绪的表达。
蒋凌西叹气,问她:“那我要是明天又失控NG了呢?”
那偷吻戏,看起来很简单,但对蒋凌西而言,其实不像是福利,倒更像是艰难的考验。
男主是受伤病中昏睡时被女主偷偷亲了一口,这种戏,对颜钟意而已,节奏步调都由她掌控,没有互动,算是容易的。
至少比第一场那种连哭戏带挣扎、富含情绪转换的吻戏容易多了。
但对蒋凌西而言,到时候等到高清摄像机推到脸上来,他就必须演得跟个毫无反应的植物人似的,连眼都不该眨一下,睫毛也不该颤一下,挑战半点也不少。
他要是忍不住回吻了,那可就真的算是众目睽睽之下失控NG了。颜钟意还非让他每晚求而不得地悬在半空中,悬得越来越高,增加他明天演戏的难度。
但颜钟意报复得理直气壮,她哼了一声,道:“这叫一报还一报!你今天采访的时候,趁着我在记者和摄像机面前要控制动作和表情,玩得挺开心吧!”
颜钟意冲着被她三两下就撩拨得要爆炸的蒋凌西微微扬了扬下巴,眼睛一弯,示意道:“边上那么大一池子水呢,冷静冷静吧,晚安啦!”
盛夏的尾巴里,跳进一池二十来度的冷水里运动发泄精力,倒是可以暂时冷却冷却。但如果说蒋凌西是个装满了燃料的火藥桶,此刻他的引线都要被颜钟意烧光了。
经过了两年多的分离,身体的记忆在疯狂叫嚣着复苏,在睡眠时无边旖旎的梦境里登峰造极。
以致于第二天拍偷吻戏时,蒋凌西把自己当成个涂满了血和伤口的道具人,躺上了不能遮风避雨的废弃屋中的木板床,感觉真是煎熬与幸福各占一半,难分伯仲。
因为颜钟意正趁着工作人员调整机位,趴在床板边冲他笑。
她还穿着那身学生服,乌黑的长发编成了长辫垂落胸前,但水蓝色的新式校服,已经不在崭新整洁,甚至染上了泥泞。如凝脂的白皙脸颊上,也沾上了狼狈的血与灰尘。
无损美貌,反而更有些佳人落难、楚楚可怜的味道。
但只要没开拍,她就还是那个狡黠坏笑的颜钟意。趁着男朋友睡着了,才敢主动偷偷亲一口?
不存在的。
逃难的屋子刻意被道具组做得破旧,除了木板床也没有椅子,颜钟意就坐在几块木板叠起来的床边地上,道具组调整好了高度,既方便女主角抓男主角的手,也方便她伸手探男主角额头的体温,更方便她稍稍探身,就能偷偷从男主角的唇上吻一下。
颜钟意就这么把脑袋搁在交叠的手臂上,刚过肘的学生装,袖口处露出半截细细的胳膊,看着便觉得纤弱易折,妆容也很是凸显少女的清纯与娇憨,可她桃花眼一弯,里面就盛满了挑逗与勾引。
胸腹肩背绑满了沾血绷带、化满了狰狞伤口、就连唇色都被涂成了失血过多的苍白色的蒋凌西,躺在木板床上,感受到了心向往之、身不能至的痛苦。
好在虽然身体不能动,手可以做点小动作。
设定里男主即使没了意识,也都一直牢牢握着心上人的手,不肯放开。
蒋凌西提前动作到位,把“真心上人”搁在床板边上的手抓进了自己的掌心里,悄悄握了握,触感温软细腻、柔若无骨,稍稍抚慰了欲求不满的心。
开拍在即,他作为微拧着眉头的伤患,牢牢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个没得反应没得感情的道具人。
颜钟意被蒋凌西握在掌中捏了捏,这点小动作,旁的人注意不到,也没法注意到。
但她还是收敛了属于自己的目光,认真地开始调动情绪了。
这段偷吻戏,没台词,没互动,其实就是女主角在男主角受伤昏睡的时候偷亲了他一口,不管演得好不好,其实下限都崩不到哪里去,至少紧张羞涩地主动亲一下能做到。
但上限也很高,除了少女第一次主动亲吻的紧张羞涩以外,占比更多的,其实是要融入疼惜、担忧、感激、愧疚等等各种混杂的情绪。都纯靠女主角细微的动作、眼神和微表情来表达。
这段戏已经临近少年时期回忆的尾声了。男女主读书的城市,是抗日期间最早沦陷的城市之一。女主在城外不幸遭遇敌人散兵,危急关头,还是个少年的男主拼死搏斗,受了伤,救了人,也第一次杀了人。
女主艰难地半架半拖着他,求人医治救命。男主命大,遇到了好心的医生,给了药治了伤,但还是发烧了,又失血过多,没那么好的医疗条件,只能靠他自己扛过去。
少年反复发热,昏睡不醒,十几岁的女孩子,急得哭,又没法带男主进城去找大医院,自责自己拖累了他,又感动他不要命地来救自己,又心疼他受伤,又担忧他熬不过去。
别说睡觉了,连趴在床边稍微闭眼休息会儿都不敢,怕一闭眼,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女孩子满含眼泪,满是疼惜,泪水将掉未掉地含在眼眶里,悄悄探身去吻少年失血苍白的唇。
一条拍摄就过了。
听到了副导演喊“卡”,蒋凌西就睁了眼,他的视线立刻就无遮无拦地,撞进了颜钟意黑白分明满含眼泪的目光里,听到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看她努力想把泪意憋回去,想把戏中的情绪抽离。
可眼泪掉出来容易,收回去就不太容易了。
还是悄悄地从眼尾里滑落了一点出来,就一点点,不太明显,只是染得眼眶红红的。
副导演说一条过,打光和摄影都退开了去,上身到处都裹着带血绷带的蒋凌西从木板床上坐了起来,没舍得立即松开颜钟意的手,又轻轻握了握她。
刚刚他一睁眼,撞进颜钟意目光里的那片刻光景,混杂在戏里戏外,让蒋凌西觉得很熟悉。
未免太熟悉。
一秒梦回当初。
这种一睁眼,就落入颜钟意满含怜爱疼惜的目光中的场景,就发生过那么一次而已。
此刻颜钟意眨掉了溢出的那一点眼泪,感觉到被蒋凌西握了握手,她抬眸回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撞,不用说话,她就知道蒋凌西也想起了她刚刚脑海里浮现的回忆。
这场景有点像她没忍住自己,主动邀请蒋凌西说同居的那天。
也是受伤发烧,也是睡着了还拉着她的手,只不过蒋凌西没有病得失去意识,颜钟意也不担心蒋凌西病得熬不过去会死掉,更没有自责是她害得蒋凌西这样的。
她甚至是比较气愤的,心中对蒋凌西的爷爷一顿不敬的腹诽。
她也没有偷偷趁蒋凌西睡着才主动去亲他,她可大方了,就坐在床边抚人家头发,蹭人家额头,摸人家脸颊。
但疼惜是差不多的。
蒋凌西生病的时候赶上了春节,别的人都是家人团聚,就他是一个人,然后明知道颜钟意不在家,才贪恋了一回她的家,她马上就心疼得不行,主动说要同居了。
颜钟意就是这么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要是感觉心疼了,进度条就蹭蹭往上飙,要是被人逼得狠了,进度条就嗖嗖往下掉。
颜钟意扪心自问,这会儿要是蒋凌西日夜连轴转忙到生病了,可怜巴巴地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偌大的套房里,没人照顾没人安慰,她估计……她鼓了鼓脸颊,以此来放松戏里带出来的情绪,开腔轻声说话时都还含着点刚刚拍戏含泪导致的鼻音,提前预警道:“不许搞苦肉计啊!”
蒋凌西回捏下她的手,为自己抗议:“我没有过吧?”
颜钟意想了想,确实没有过。
生病也就那么一回,其实是因为受伤,他俩平时都是爱运动的人,也定期体检,身体一贯都很健康。
除了生病以外,那就更没有了。
蒋凌西见伊万不高兴的时候,扣着她下巴灌她的那口满是烟味的吻,那个肆意妄为的阳台夜晚,颜钟意至今想起来都还想咬住他咽喉报复回去。
蒋凌西不想要她接那些他不喜欢的戏的时候,选择了当面直接替她挂选角导演的电话,在她明确表达不高兴之后,又选择了直接替她换角色。就连如今大哥替他托出来爷爷当挡箭牌,他都会推回去,说和爷爷的要求没关系,就是他自己不喜欢。
蒋凌西不想异国的时候,求婚失败的时候,甚至于不肯分手的时候,好像都没干过苦肉计博她同情博她心软的事情。
以前他从来都不愿意退一步,那就更别提示弱了。
不然颜钟意也未必当时就非要分手不可。
回忆完了,那点因为戏和回忆共通之处带出来的情绪也走得差不多了,颜钟意撑着床板站了起来,还顺手撸了一把蒋凌西的头毛,评价他:“真蠢。”
第31章 酒后微醺
一整天的A组通告单安排里, 其实不止一场戏,但这场偷吻戏拍完,颜钟意和蒋凌西上午的戏份就差不多结束了, 剧组的工作人员各自午餐休息, 来探班的蒋师夷也要回去了。
蒋凌西给大哥增重了一个大号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他托大哥带回去给爷爷的礼物。
蒋师夷确实是来之前就打算好了要今天返程,但他也是故意等到这场偷吻戏拍完才走的,还笑道:“我看小西你这职业是不错,人还没追到手呢,倒是先亲上了。制夷那怂小子,人都追到个把月了, 他都还在拉小手呢。”
大哥调侃完,还妄图学刚刚的颜钟意,也伸手撸一把弟弟的头毛。
蒋凌西利索地偏头躲开了, 毫不犹豫,一点也不想让大哥体验一下兄弟情。
他们三兄弟,身高是反着来的,年纪越小的反而越高,大哥才是最矮的那个。当然大哥最矮也是三个人里面相对的,毕竟空军体检也很严格,各项指标绝对都是处于最标准区间的。像蒋凌西187的身高就太高了, 空军招飞和特种兵选拔都超过了上限,压根都进不去,体检就筛掉了。
比弟弟矮了小半个头, 平常那也没什么,但此刻想学着颜钟意撸一把弟弟的头毛,那就很不方便了。
蒋师夷就非要追着叹口气:“真是的,有媳妇没兄弟啊!颜颜动手你怎么不躲?还乖乖地坐那儿任她摸?我看刚刚你就是站着,颜颜够不着,她想摸你,你都要主动弯个腰下来让她摸了。”
蒋凌西不稀得跟大哥贫嘴,直接把大行李箱往蒋师夷那边推了过去,叮嘱道:“照着爷爷的喜好,这几年在国外买的一些东西。有些是别的国家军事博物馆的纪念品,有些是模型,已经包装好了,你小心点就行了,不至于摔坏,就是有点重。”
毕竟他们家不愁吃也不愁穿,除了他,其他人也就是出国受限制一点。而爷爷也不需要蒋凌西买什么补品营养品,收到估计直接扔了都有可能。
老爷子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爱好,那就是拿职业当爱好,爱了一生。蒋凌西回国也就没带什么别的手信,只是把这几年投其所好给爷爷买的东西带了回来,让大哥亲自人肉带回爷爷家里去。
估摸着爷爷看在大哥刚立了三等功的份上,连电影都肯去看,想必收个礼物也不至于丢到门外去。
蒋师夷伸手试了试这30寸行李箱的重量,啧了一声:“大哥不易当啊,免费人肉给你带货,却连摸个头都不肯。”
调侃完了弟弟,蒋师夷和颜钟意还有蒋凌西几个熟识的朋友道了别,就坐上车离开了。
送走了人,“灯爷”张小贱耸了耸摄影老章的肩膀,开玩笑道:“这摸头杀的照片很可以啊,老章抓拍技术还是一流哈!拿出去当宣传照,颜颜姐你俩这CP估计还能再上次热搜!”
颜钟意歪过头来,看了眼老章抓拍的图,只是笑,却不说话。
但最后,她晚上还是回头在手机上敲老章,要了一份原图,保存了起来。
已有家室的老章,妻子是年龄到了经人介绍的,冲着结婚去的,没谈多久就领证了,没领多久就生娃了。
他对于蒋凌西和颜钟意现在的状况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看着先后来找他拿原图的两个聊天窗口,分别发完了图,当然还是选择了追问一句更加积极早早就来要原图的蒋凌西:“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了,还是不算在一起啊?”
老实人的脑子里,装满了大大的困惑,不明白颜钟意是个什么情况。
蒋凌西倒是明白颜钟意是个什么情况,他脑子是很清醒的,但他的身体里装满了燃料,他的温度也早就达到了着火点,只可惜他的氧气不答应。
白天待片场,装在民国情侣的壳子里,用别人的身份谈恋爱。晚上活在自己的躯壳里,还得屈就当个拥抱机器人。
痛并快乐着。
拍摄一直都很顺利,主演的情绪也都不错,轻松愉悦,直到转去了外景地集中拍摄那些火车站场景。
倒也不是有什么冲突,只不过是轮到拍摄苦难的戏份了,演员白天夜里持续地长时间拍摄入了戏,情绪自然不太高。
好在这波外景地也就几天。
保有旧时落后火车站台的地方很少了,如今高铁四通八达,那火车站台一看就是科技时代的建筑物。
但要剧组自己搭设火车站场景,那成本就太高了,一般都是找国内仅剩的一些已经停运的旧时站台。这些地方都是专门保留用于参观和纪念的,当然也被当做常用外景地拍摄了大量的影视剧。
只不过租期要预订,空间场地也要道具组提前布置,毕竟不能每部剧都是一模一样的火车站,或者一部剧里隔了几年甚至换个城市,也是一模一样的火车站。
为了控制租借场地的费用和出外景地的成本,剧里所有相关的戏份自然是要一口气拍完的。
一部民国剧里,战火纷飞的年代,涉及到火车站的戏份,无疑都充斥着离别,甚至是生离死别。
还是时间跨度很大的好几段重头哭戏,连续且集中拍摄。
有少年时代仓皇逃难身不由己的生离,也有青年时代义无反顾以身殉国的死别。
颜钟意在不同的装扮里,沉浸在不同的情绪中,每天一开拍,就是惨兮兮地哭,拍完喊了卡,虽然不至于完全出不了戏,但从黎明乍现到皓月高挂,从大早场到深夜戏,全是不停地拍离别戏拍哭戏,拍到她头痛。
从外景地回来,也已经入了初秋,颜钟意不想再上凉飕飕的顶层露台无边泳池吹夜风,晚上便将就着套房里室内的健身器材锻炼,运动完了洗过了澡护完了肤,又不到睡觉的时间,干脆赖在沙发里给蒋凌西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