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专属拥抱机器人,很快就应召前来敲门了。
颜钟意开门放蒋凌西进来,意外地看到他手里还端了一个大杯口的玻璃瓶,约莫一升多装,瓶身泛着冰镇后的雾气,酒红色的液体中,各色水果沉浮,表面则缀着几片鲜绿的薄荷叶。
这酒明显不是叫的酒店客房服务,也不是从酒吧买的现成的。
因为这是颜钟意个人的偏好。
她最爱西班牙的两件事,除了自己会跳的弗拉门戈,就是桑格利亚这种酒。这酒在西班牙大街小巷满处都是,但在国内,会特意泡这种酒的酒吧其实不多,比较小众。
虽然不麻烦,但这酒的调制方法实在太多,其实没有一个标准。谁都能随着个人口味,调出不一样的酒来。
蒋凌西无疑是知道颜钟意喜好的那个人。
她平常不爱薄荷味,却喜欢在酒里丢两片薄荷叶。
她喜欢在常见的大众调法里,去掉糖,加硬桃,再加浅浅一个杯底的杜松子酒。
她不喜欢外面调酒为了美观搭配的各色水果切片,她不要拍照好看,她要入口好喝,橙子苹果柠檬都要削皮,不然觉得泡出来的酒涩口。
颜钟意看着蒋凌西熟练地从酒柜里取出玻璃杯,给她倒了约莫小半杯,然后又把剩下的全冰进了冰箱里。
没办法,她喝酒还不爱放冰块,觉得会冲淡味道,爱喝冰镇的。所以泡好的果酒得放在冰桶或者冰箱里,随喝随倒,每次倒小半杯足以。
“干什么?拿酒灌我呀?”颜钟意轻轻哼了他一声,但心情毫无疑问地愉悦了起来,端起玻璃杯浅酌一口,清甜的果香混合着甘甜的红酒味道,侵占了味蕾,驱走了她那点不散的郁闷。
蒋凌西没给自己倒,只是静静看着颜钟意喝,他也知道这酒灌不醉颜钟意,甜甜的果酒而已,度数很低的,蒋凌西都不爱喝这酒。
除非是从颜钟意唇上尝到的。
“怕你头疼。”蒋凌西低声说道,他忙碌之余,提前抽空泡了这酒,其实是想到了颜钟意这几天拍摄下来情绪不会好。
她因为戏而低落的时候,就爱这么一点微醺的感觉。演多了哭戏的时候,也就是容易头疼。
闻言,颜钟意水润明亮的眸子一弯,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蒋凌西体贴起来,真的是很细心的,她这几天的密集哭戏下来,明天就恰好给她安排了休息日,能恢复调整一下。
蒋凌西在偌大的套房里扫了一眼,视线所及,没看到周飞飞,但除了客厅,这套房其他各种用途的房间也很多,并不确定人是不是真的不在,便问道:“你助理不在吗?”
颜钟意捧着酒杯莞尔,嗔他:“你问飞飞干什么?”
蒋凌西倒是很坦然,直接回道:“想知道是不是独处。之前她不是陪你住这儿的?还有司机?”
蒋凌西这话其实没说完,最开始颜钟意入住时在电梯遇到的那会儿,还有周常安。
但早就戳也戳穿了,颜钟意也不在意解释清楚,微微笑了下,说道:“之前常安住这儿,虽然熟,房间也够,但我也不能百分百放心他吧,索性就整个团队都住进来了。飞飞和李叔其实是我保镖,经纪公司不知道的那种。常安走了,他们就回剧组配的房间了,我还是想要点私人空间的。”
颜钟意是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的,哪怕周常安是周飞飞的亲哥哥也一样。她信任周飞飞,和周飞飞信任她亲哥哥,这中间是不能做等量代换的。否则关系延伸出去,保镖的家人,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她的信任范围得扩大到什么地步去?
蒋凌西知道,颜钟意虽然朋友多,但她真正的私人空间,其实并不大,当年同居时住的那个家,她都不爱招待朋友来的,一贯都是大家外面聚。
忍不住就问她:“那你现在一个人,放我进来?”
颜钟意似笑非笑地勾他一眼:“你是想要我赶你出去吗?”
蒋凌西问她,自然不是想让颜钟意赶他出去,不过就是卡在这煎熬的夜晚里太久,试图想要往前进一步罢了。
可惜颜钟意耍赖。
她喝够了冰镇的果酒,就把蒋凌西摁进了她最喜欢的单人沙发里。
蒋凌西坐沙发,她坐蒋凌西,伸手搂住他脖颈,往他怀里一躲,小腿都蜷了上来,脑袋也埋进了蒋凌西的肩窝里,还要满足地歪过头,蹭一蹭他洗过澡微湿未干的短发,再在他颈侧嗅一下,喜欢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
最后还要故意贴着蒋凌西的耳边低语,又轻又软地撒娇道:“我还是头疼。”
蒋凌西幸福且无奈,无声地叹气,左手揽住她后背,右手探入她乌黑又柔顺的长发里,用指腹替她揉按着。
力度不轻不重,动作温柔,但又微妙地刺激着神经末梢,接触时带着人体的温度,感觉暖和又舒服,亲密又放松。
蒋凌西的手法其实不专业,更没有专门学过如何按摩,他这更像是安抚,加上熟悉的拥抱和气息,颜钟意满足的想哼哼。
但她不出声还好,颈侧耳边那点呼吸的温热,这段时间百炼成钢的拥抱机器人蒋凌西还能忍。
她这一出声,蒋凌西就不太受得了了。
他抱着颜钟意时,本就迷恋轻抚她这一头如墨如瀑的长发,尤其喜欢绸缎般的青丝在手背掌心指间穿梭而过的感觉。
她还要哼!
蒋凌西的手指悄悄往下一滑,便在垂顺的长发间,滑落到了颜钟意异常敏感的弱点上,轻柔地在她纤细的后脖颈上揉捏着。
颜钟意本就带了点酒后微醺,飘飘然地窝在蒋凌西怀里,此刻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下,感觉蒋凌西微茧指腹掌心间的热度,像是能烫穿她那层薄薄的皮肤,直接烙到了她的颈椎上,而后滚烫的岩浆沿着脊梁骨一路向下,毫无阻碍地蔓延到了她的尾椎处。
燃起了一片山火。
第32章 复合
颜钟意知道蒋凌西此刻想要什么, 她也不想违心地说自己不想要。
于这件事情上,他们两个从初遇到分手,也不曾有过什么矛盾, 既没有敷衍过, 也没有腻味过,似是一堆从来没有真正熄过的火,易燃难灭。
事实上,如果是三年前的颜钟意,她才不会这么和蒋凌西磨磨叽叽地来回拉扯呢,她既然喜欢,她早就主动扑倒他了。
大晚上的, 肚子饿了,宵夜自动上门,蛋糕都主动蹦到她嘴边了, 自己也想吃,那当然是先咬一口再说。
才不是都火烧燎原了,还要提前唠唠叨叨一堆注意事项来扫兴的人。
可这会儿,颜钟意轻巧地翻了个身,悄悄地从蒋凌西身上,挪到了这单人沙发宽阔的扶手上,稍微给两人之间, 送进来了一点新鲜的空气。
颜钟意躲开了,蒋凌西一直放在她颈后轻轻揉捏的手,也就落了空。
蒋凌西没说话, 只是视线依旧追着她,那双明亮又深邃的眸子,像是严冬过后初春来临时,已经破冰消融的寒潭,甚至似是潭底有火,已经燃烧沸腾得滚烫。
颜钟意真真是犹豫了片刻,才忍住了自己刚刚浮上心头的想法。她不想先睡了再说,不想最后又把当年的路从头走一回,不想再伤人伤己的折腾一次。
她伸出手去,虚虚地遮了一下蒋凌西眨都不眨的眼睛,说话时气息都还带着些急促的微乱:“又给我调酒,明天又给我放假,想什么呢?”
倒不是质问,更不是疑问,大约是句明知故问。
“我是想。”蒋凌西把她的手从自己眼前捉了下来,握在掌中,嗓音里满是压抑的微哑,“但你要是不想,我又不会怎么样。”
闻言,颜钟意弯了弯眼睛,勾着唇角微微摇头感叹道:“最近这么乖,都不像你了。”
她有两只手,被抓住了一只,又拿左手作怪,伸出去拉扯了下蒋凌西的耳朵,补充道:“像假的。”
然后两只手都被蒋凌西捉走了。
蒋凌西自己也知道,要以过往历史论,他绝称不上一句乖,倒一直是个先斩后奏的行家,哪怕是决定了要接这个剧,他也没有提前和颜钟意说一声。
他收敛自己任由颜钟意为所欲为,也不过就这短短的时日而已。
前提那也是白天片场里和颜钟意拍吻戏的人,是自己。这才稍稍拓宽了些许他夜里忍耐值的上限。
蒋凌西倒也没有强行再把靠坐着沙发扶手的颜钟意拉扯回自己怀里,他试图用深呼吸放缓自己的急躁,低声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心情不好。”
颜钟意虽然坐着沙发的扶手,但又顺着单人沙发那柔软舒适的靠背,蹭往了有温度的方向,给自己的脑袋找了个宽阔且结实的肩膀枕着,微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心情不好?”
“你还在循环拉二。”蒋凌西轻轻捏了捏颜钟意的手。
今天下午剧组A组拍摄收工得比较早,颜钟意不像蒋凌西还有导演的事儿要干,她回来休息得也早,手机上敲蒋凌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睡前了。
但从蒋凌西进来起,直到此时此刻,房里除了他们两人的声音和呼吸,也就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在循环往复,
音量很低,但极致的旋律随着共鸣,像是踩着那根名为情绪的弦,即是宣泄,也是安抚。
以往颜钟意要是拍了悲剧或者令人难受的戏份,回到自己家的卧室里,就爱窝在单人沙发里,又或者蒋凌西在家,她就会窝去蒋凌西怀里,反复重放这一曲,直到她感觉自己心情恢复了为止。
因为颜钟意这点喜好,蒋凌西后来甚至能分辨出各种不同版本的拉二来,甚至他自己在国外求学时,偶尔也会买张票,独自去听一场音乐会。
这其实不是蒋凌西以往的习惯。
他跟着爷爷长大,老爷子平常都是把半大的孩子打包一裹,丢到训练场里跟着兵一起练。蒋凌西寒暑假偶尔去大哥二哥家里住一住,也断没有长辈,会带家里几个男孩子,去听这种所谓的靡靡之音,通常也就是带出去登山探海,露宿野营,好锻炼得更皮实些。
颜钟意本人,以及这些带着她成长经历的喜好,即使分了手,也无法清清楚楚剥皮剔骨一般地割裂开来,反而是就那么混合着记忆一起,牢牢地嵌入并融合进了蒋凌西过往的生命和他艺术的审美里。
蒋凌西承认,排除掉他那点有色滤镜,俄罗斯,确实是艺术史上不曾褪色的一处圣地。这位百年历史前伟大的音乐家,能用他最伟大的作品,用音符的不同组合来梳理人的情绪,让人沉浸在旋律里,慢慢地,从致郁走向治愈。
灰暗消沉的乐章缓至尾声,柔板渐起,和弦之上,自由欢快的协奏流淌而出,颜钟意悄悄抽出手来,没扭头,就这么靠在蒋凌西肩膀上,抬手胡乱在蒋凌西脸上到处摸,终于找准了位置,而后轻轻揉捏了下他挺直的鼻梁,嘀咕道:“你没有心情不好吗?”
蒋凌西没吭声。
可他不吭声,原本躲到了沙发扶手上的颜钟意,翻了个身,动作灵巧地就又跨坐了回来。
她揉捏蒋凌西鼻梁的手指往下一滑,就止住了他的呼吸,凑近他脸上,弯着眼睛,非要逼问他:“你就没有心情不好吗?不想求抱抱吗?”
蒋凌西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养了一只动不动往他身上一跳、理直气壮地压住他心口、还要拿水润明亮的眸子望过来的猫。
颜钟意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几天密集的戏份拍摄下来,既然她的心情不好,那蒋凌西的心情,肯定也不会好。
当演员,并不需要真的体验过杀人、体验过战乱、体验过种种世间并不普遍多见的惨痛经历。
需要的,是共情能力,是去深入体验、探索被饰演角色的内心世界,思他所思,感他所感,痛他所痛。
演员被戏所影响,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程度轻重有别,脱离速度也不同而已。
这几天下来,蒋凌西和颜钟意在剧里的角色,始终都是在凄风苦雨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大城市一朝沦陷,平民们被迫离开家乡,一波又一波地往西南大后方逃难。火车站便成了敌人轰炸的重点打击目标,即使是满载难民的火车,也是毫不在乎,伤亡惨重。
火车票的黑市上,一票难求,比房价都贵。车厢车顶车壁上,全都挤满了人。
即使没被炮火击中,一节车厢里也是人员超标好几倍,拥挤又饥饿,最基础的一切生存需求几乎都是奢望,生病的、摔落的、感染的,尤其是体弱的老弱妇孺,一天之内,便能死掉好几个。
乱世如浮萍,人的命也几乎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男主本就是少失怙恃,寄居大城市的舅舅家中求学,未料到大城市沦陷得极早。只有他,同女主在外与同学们一起参与运动,反而逃过一劫,舅舅全家却已遇难。
受伤康复的少年陪着心上人,一路东躲西藏,同少女回到了她家中,可仅仅一周过去,江南的温柔水乡亦未能幸免,女主也是家破人亡。
处处只能见到残垣破壁,烧杀劫掠。
十几岁的年纪,朝夕之间,都成了孤苦伶仃的孑然一身,放眼望去,举目无亲。
两个人浑身上下所有的钱,加上家里提前藏起来的财物,全部变卖,也只够去黑市上,买一张前往西南方向的火车票。
少年说什么也要让心上人先走。
满目疮痍,他看够了,看尽了,燃起满腔鲜血,宁可赤手空拳去以身殉国。
但他也绝不肯让心上人留在已经沦陷的城市。
一个年方十七、青春美貌的少女,留在沦陷城市,会遭遇什么,那是不言而喻的。
在战乱的年代,火车站里一场生离,一朝走散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手松了那么一瞬间,从此往后,山高水远,那么就连彼此的生死,也都再也不能确认了。
少女没法知道留在当地抗战的少年,会不会死。少年也没法知道随着火车前往西南大后方的女孩子,一个人,能不能护住她自己,会不会活。
十几岁,在和平年代,尚且能称为孩子。在命如草芥的战争年代,已经要成为扛起国家命运的一份子。
不难想象,多年以后,青年重伤在身时,又看到军统身边旗袍妖娆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好在理智回笼之后,共同理想带来的信任,让他们终究还是寻回了对方。
温柔缱绻,缠绵难舍,然后再一次死别。
战乱年代的苦难背景,注定了这部剧,并不会有阖家团聚、不死一人的圆满大结局。
甚至都不好说,到底是战死沙场的男主更惨烈,还是艰难求生的女主更痛苦。
但拍完了惨烈戏份心情郁结的颜钟意,会哼哼自己头痛,会主动撒娇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