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颜钟意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对于蒋导让她在激烈的吻戏途中恰到好处地落下一滴泪的要求也没有什么异议，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她慵懒地靠在冰凉的道具墙上，反而是思绪有点飘渺。
颜钟意的净身高正好一米六八，算得上娱乐圈里十分标准的身高了，蒋凌西高了她十九公分，又早已习惯了不论站坐，不论是否镜头在侧，永远都是身姿挺拔。此刻颜钟意穿了高跟鞋，垂着眸，视线便正好停留在了对面男人的下颌处。
27岁的青年，气质比起几年前要成熟稳重多了，下颌的线条干净硬朗，近乎完美，侧脸硬照十分能打，堪称性感。
颜钟意觉得自己一直盯着这儿看不太合适，可目光略一巡梭，便落到了军服的风纪扣处。随着蒋凌西条理分明地给摄影师讲解角度，凸起的喉结正在上下滚动。
她突兀地想起了以前青涩的蒋凌西，手上还一部代表作品都没有，甚至几乎称得上是个外行人，一连折腾了她好多天，恨不能三百六十度地围着她拍，把什么角度都掰碎了拍，什么奇葩角度都试过了，最后那张清俊的容颜沾染上些许不好意思，告诉她：“钟意，你哭戏的时候从左脸45度角拍，是最美的。”
好像十分不适应用“最美”这样直白热烈的词汇来赞美女友，窘迫得几乎耳根发红，但女友喜欢，他也还是说了。
喊“钟意”二字时，他平日里显得锋利的眼睛会微微弯起，眸光亮得发烫，他清冽的嗓音会低下来，轻轻柔柔地喊她的昵称，既温润又宠溺。
那时候颜钟意就喜欢逗他，觉得特别有成就感，还有十足的满足感。
就像是一块终年立在寒冬里的坚冰，却能因为你，渐渐成为初春时融化的山间冷泉，汩汩流动，生机勃勃。
哭戏试多了，其实会很疲惫，但情人腻在一起，倒是不觉得烦，反而很开心。泪意未收，她调戏心已起，故意蹭过去，假装忿忿不平地咬了他喉结一口，再拿舌尖轻轻一勾，以作报复，就爱看他被撩拨之后隐忍又克制的样子。
此刻她的目光实属往蒋凌西身上哪儿放，都不太对，哪儿哪儿都满是回忆。
这是她曾经很喜欢的人。
甚至于现在也不能说，就完全不喜欢了的人。
虽然颜钟意踏入了这一行，当了个演员，不仅想要饰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也基本能理解，并且能欣赏各种各样的美。
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私心里最符合个人口味的审美。
明明现在的蒋凌西，个人气场和几年前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可两三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那个能够稳准狠地戳中她审美的人。
也不知道是颜钟意生来就喜欢蒋凌西这个类型的，还是蒋凌西这个人影响了颜钟意的偏好，总之这个该死的前男友，就像是在她的私人审美里生了根，发了芽，以回忆为基底，拿时间当养分，历经他亲手炮制的影视作品而发酵，而今，郁郁苍苍。
娱乐圈就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刻意避讳过蒋凌西，也看了蒋凌西导的每一部作品。
都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因为一个作品，经由许多人的努力，需要在导演的统领之下，最终成型。他就是总负责人。
颜钟意能从镜头与画面中，反向触摸到这个男人的成长与成熟，感受到他的表达与思考。
此刻看蒋凌西在片场连日的紧张忙碌之中，依然能保持条理分明、调度有序、从容不迫，也很欣赏。
专业能力强的人，那种专注于专业领域的认真与执着，是很迷人的。
无关长相、无关性格、无关出身，甚至也无关人品。
但颜钟意从来没有后悔过分手，更加没有想过要回头。
虽然如果有可能，颜钟意并不希望和蒋凌西分手分得那么难堪，也不希望如今还得当面拒绝他的好意拒绝得这么尴尬。
可是仍旧互相吸引，并不代表着就适合做彼此的人生伴侣。
她留给他的那一句性格不合，并不是一句托词。
其实没有什么对错，就真的只是不适合。
可惜蒋凌西就是这么一个认定了目标，死不回头的个性，不知道什么叫做留全颜面，礼貌退场。
当颜钟意拒了他递过来的电影本子，知道蒋凌西转头就接手了这部剧的时候，既有点无奈，又有些冷笑。身为前男友，他还想怎么样呢？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他想框住她一辈子，只和他演对手戏吗？
还没进组，颜钟意就已经给自己打足了预防针，一层又一层地给自己刷好了心理防御的壳，裹住了内里那丝犹存的柔软，哪怕见了真人的面，也绝不肯泄露半分。
在场的都不是新人，蒋凌西讲解完了，大家把流程走了一圈，就都心中有数了。
这剧A组的摄影和灯光，还是蒋凌西自带的御用班底，和他关系很熟，配合也默契。
至于男女主演，两人都只是和彼此虚虚搭了一下动作和角度，并没有动真格地演，甚至连眼神都没怎么交锋，把情绪都留给了正戏。
可开拍之后，仅剩的留在现场的摄影和灯光才发现，颜钟意明明从来没和蒋凌西搭过戏，刚才两人也没怎么言语交流，如今直接上手真演起对手戏来，默契程度却比他们这御用班底更甚。
入戏快，又流畅，还很动人，充满了扑面而来的感染力。
刚开始男主直接拦腰截人时的冲动，将人按在墙上强吻时失望又愤怒的发泄，可军装的冷淡面孔之下依然难掩乍逢此生挚爱的惊喜。
女主突然被人拖入暗巷拐角时的恐慌反抗与挣扎，被按住仰头后发现是男主时的由惧转喜却不能言，被如此粗暴对待时的委屈满腹却不能说。
一句台词都没有。
可是唇舌辗转之间，却能让旁观者读出男主对于初恋女友背弃爱人背弃理想的控诉，以及女主深入卧底这些年的心酸无奈，和重逢却无法开口解释的悲喜交加。
暴虐的亲吻之下，体会到对方动作里那没有诉诸于言语的愤怒与失望，深感此生终难再续前缘，绝望地一闭眼，一滴难以抑制的泪，就这么从颜钟意的左眼角滑落了下来，砸在蒋凌西扣住她下颌，却完全没有遮住她哭泣侧颜的手上。
特写镜头推上去，明显就能看到蒋凌西顿了一下，难掩深情地凝视着怀中身躯正在不停颤抖的颜钟意，看到她哭红的眼眶，以及密密长睫上沾染的剔透泪水，态度便渐渐柔和了下来，亲吻的力度放轻，松开了扣住她下巴的手，滑下去搂住了她的细腰。
旧日爱侣唤醒往昔美好的回忆，转至缠绵悱恻的缱绻互吻。
后面便该颜钟意带着八分泣血真心两分故意算计地主动抬手，疼惜地抚摸蒋凌西额角及侧脸颊上的血迹。
而后蒋凌西则应心中一软，放松了对她的钳制，结果却被颜钟意狠心重重一把压在他从肩头至前胸的伤口上，趁他疼痛难忍无力追赶时，转身逃掉了。
可这戏到这儿，男主演就失控了。
蒋凌西不肯撒手。
第4章 NG
蒋凌西身上的伤口毕竟只是剧组拿血包做出来的，又不是真的受了重伤，当然不至于被颜钟意狠心一压，就如何丧失行动能力了。
经年离别，此刻旧梦重温，哪怕只是借着民国暗巷中苦命鸳鸯身份的一场吻戏而已，也足够挑动起真正是久别重逢的蒋凌西的每一根末梢神经。
他扣着颜钟意小巧秀美的下巴，吻着她柔软温润的唇舌，掌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贴着她妖娆妩媚的曲线，想起刚刚颜钟意对他说“蒋凌西，我们性格不合，别勉强了吧”。
性格是不是不合，如今他不做争执不下定论，但是他和颜钟意的身体，不管是几年前还是几年后，一直都很合，是毋庸置疑的。
这场戏，没有人能在监视器后面喊卡。
意尽了，演完了，戏就该终了。
可导演兼男主演现在这个样子，清场之后仅剩的摄影和灯光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简直想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假装自己不在现场。
他们这可是在拍摄吻戏，恨不能化身一团自由漂浮的透明空气，扎进男女主演的脑袋上方，脖子下方，甚至是全方位贴脸上，拍出每一个动情的细节和眼神。
更何况他们还是跟着蒋凌西混的御用班底，冲上去把他从女主演身上撕下来，替他喊卡，好像也不太合适吧？
但摄影和灯光假装自己没看见没听见，剧里满目含情满眼带泪的女主角却不干了。
颜钟意把自己正压在蒋凌西胸前血迹斑斑的假伤口上的右手收了回来，纤纤玉手，肤色白皙又细腻，衬着指尖的蔻丹如火红的烈焰跳跃，看着柔弱无骨，却并不可欺，明明白白地使劲掐住了导演兼男主演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扣着他的下巴，掰开了他的脸。
蒋凌西吻得太狠太用力，那张军装下冷厉的俊脸上，都染上了口红肆虐的痕迹。被强行扯开之时，两人柔软的唇瓣之间，都还有些黏在一起难舍难分的不愿远离。
“乖，宝贝儿。该喊卡，就喊卡。娱乐圈也是职场，职场讲点规矩。”颜钟意贴近蒋凌西的左脸侧，低声尤似耳语。
她原本顺着蒋凌西额角的血迹正在爱抚的左手也滑了下来，甚至还在他侧脸颊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蒋凌西果然还是耳根敏感，被颜钟意凑在这里说话，不可抑制地就有些脸红了，虽然正面被上镜必须的粉底遮住了，却在军装禁欲的领口处，后方脖颈那一小块，露出了些许痕迹。
这剧是同期收音，但这场吻戏并没有台词，剪辑之后估计要配上少年初恋时的回忆杀和浪漫的爱情bgm，此刻现场就没准备专业的录音器材。
当然了，摄像机是开了录音功能的，但颜钟意也不怕。
有本事蒋导把她这话播出去。
果然，看颜钟意自己主动推开了蒋凌西，摄像和灯光就闭着嘴巴挪开眼睛撒开双腿自动撤开了，缩到一旁的休息区，等着他俩掰扯完了，再重新拍。
颜钟意那一声“乖，宝贝儿”，卷在舌尖，尾音绵绵长长，勾在蒋凌西耳边如余音绕梁，延绵不绝。听着软糯甜美，内里的讽刺却好像是暖风香气中的毒，顺着他的耳道一路淌进了他正沸腾不休躁动不安的血液里。
蒋凌西知道，颜钟意是故意的。
他很不喜欢颜钟意这一声软软糯糯带着卷舌音的宝贝儿。刚开始听起来有多么的脸红心跳，掏心掏肺，后来就觉得有多么的刺耳烦躁，气血上涌。
名姓名姓，人人都是有名有姓，是生之为人，最开始对自我的认知，自我的定义，自我的归属。
他不想当颜钟意嘴里的宝贝儿，更不想让别人当她嘴里的宝贝儿。他要颜钟意知道，他不是什么宝贝儿，他是蒋凌西。
蒋凌西忍不住用力扣住了颜钟意不盈一握的细腰，危险地眯了眯眼，想咬牙。
颜钟意不是不知道蒋凌西后来最烦她喊他宝贝儿了。
所以她此刻就是故意的。
别看颜钟意一副性感尤物的模样，要是她不想，谁也别想捏着潜规则，踩到她身上去。
导演不行，男主演不行，前男友更不行。
如果三者兼得之，那就是不行中的坚决不行。
她还扣着蒋凌西的下颌，被精心打理过的大红指甲几乎要给他掐出血印来。
如果不是颜钟意的心里还考虑到后续拍摄的上镜问题，大概早就给蒋凌西掐破皮了。
颜钟意是真的生气了。总有些男人，以为一朝是前男友，一辈子都可以踩过那条线，行使另一半的权利。
她非得把蒋凌西这臭毛病给他扒皮抽筋地剐下去不可。
“宝贝儿，你这次回来找我，是觉得我现在没有男朋友吗，嗯？”颜钟意挑衅又上扬的尾音蹭在蒋凌西耳后。
蒋凌西任由颜钟意使劲掐着自己的下颌，也没肯松开掌间的纤腰，反而是低头望着颜钟意，甚至还故意往她的方向上用力压了压，心里很清楚，颜钟意没那么任性，直接给男主演破了相，耽误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
就像颜钟意很了解他哪儿敏感一样，他也同样很了解颜钟意的行事风格。
果然蒋凌西主动压上来，颜钟意就往后撤了些。
可本就没什么可躲的距离了，此刻她整个后背都几乎已经是严丝合缝地贴到了墙上，只好赶紧卸掉了指尖的力度，怕真的把蒋凌西给划伤了。
感觉到颜钟意的退让，蒋凌西勾着薄唇，无声地笑了笑。
他没回答颜钟意的问题，可是眼底那点笃定对方现在是单身的自信，简直让颜钟意的火气噌噌噌地冒了上来。
颜钟意冷笑一声，毫不留恋地把导演兼男主演兼前男友的爪子，从自己纤细的腰身上扒了下来，冷声道：“蒋凌西，你也知道你是‘回来’找我，既然知道自己是前男友，就不要行使现男友的权利了吧，嗯？”
明明自从上了妆后，颜钟意穿着旗袍，踩着高跟，腰肢曼妙，走路款摆如弱柳扶风，很是入戏。
此刻却在转身离开去休息区时，把这万种风情都收了起来，她公事公办地道：“你冷静下来了再重拍吧。还有，蒋凌西，就算我现在是单身，也不欢迎你这样的追求者。”
第5章 无法冷静
被评价为不受欢迎的追求者，蒋凌西站在青石板的暗巷布景这里没动弹，沉默地目送了颜钟意的背影，颀长的身量僵立在染血的军装之下，脸色几乎是带些凌厉的冷峻。
看着两个主演分开了，各据一方，摄影老章就捏着烟盒过来找蒋凌西了。
“有过一段啊？”老章递了根烟过去，却被蒋凌西淡淡摆手拒绝了。
娱乐圈这行里有吸烟习惯的人挺多，主要是因为熬大夜太累了，夜戏的时候需要抽烟提神。
除此以外，什么压力大啦，负面多啦，灵感枯竭啦，也都是原因。吸得凶的，那简直就是个尼古丁无底洞。稍有不慎，还容易往难以回头的深渊里滑坡，走向法制新闻。
比如这剧被换掉的前导演和前男主演。
其实蒋凌西会抽烟，毕竟银幕上的形象偶尔也有抽烟喝酒的需求，总不至于说自己不会演。
但如非必要，他平时确实不太沾这些。
在同行眼里，蒋凌西板正自律得不太像个混娱乐圈的人。
摄影老章其实也知道蒋凌西不爱抽烟，但他只是觉得蒋凌西今天一直焦躁得很，就顺手递了根过去，问他要不要。
既然蒋凌西摆手拒绝，老章也没勉强，自己叼上了。
老章是完全没意识到，男演员如果休息的时候来根烟，对于拍对手戏，尤其是接下来要拍吻戏的女演员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特别美妙的享受。
吞云吐雾地抽烟，烟雾缭绕之下隐约的剪影，是个在荧幕上挺招苏的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