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上，让人和刚吸过烟，尤其是长期吸烟的人接吻，那味道对很多不太喜欢二手烟的人来说，其实不是一个特别愉悦的感觉。
尤其蒋凌西很清楚颜钟意对于接吻的喜好。
蒋凌西微微阖了阖眼，长长地吐出胸腔里那股憋闷太久的气，才略微放松了身体，轻轻靠上了背后的道具墙。
“这就是你那个前女友啊？”老章叼着烟，看着休息区那头的颜钟意，问道。
蒋凌西知道瞒不住，“嗯”了一声，想想又补了一句：“记得帮我把音源处理了。”
“这还用你说，放心。”老章应道。吻戏的现场音源本来就是会后期处理掉的，避免尴尬情况的发生。更别提刚刚颜钟意和蒋凌西说的那些话，自然更不会当拍摄花絮外流出去。
摄影老章其实只是脸长得沧桑点，实际年纪并没有比蒋凌西大特别多，和灯光小张都是蒋凌西在国外读电视电影制作进修时认识的。
两人外号章大稳和张小贱，指代一双稳手和一张贱嘴。
老章年纪最大，三十五了，张小贱居中，刚三十，蒋凌西今年二十七岁，其实是最年轻的一个。三个人都是华人，那时候同在国外混，熟得快。
蒋凌西的成名之作就是和老章他们一起合作的。
得奖之后，两人都算得上有资历了，章大稳和张小贱同志心里头都有些傲气，那是真的。电影圈确实有点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比电视剧圈有逼格，那也是真的。
所以之前蒋凌西非要带着他们来这国内的民国剧里救场，哪怕酬劳确实丰厚，他俩也够费解了，偏生怎么问蒋凌西，他也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如今算是对上号串上线了。
张小贱那可是人精儿，嘴巴该贱的时候贱，不该贱的时候绝对不贱，比如这会儿他就不像章大稳似的，还跑去蒋凌西面前问他：“有过一段啊？是你那个前女友啊？”
这不废话吗？
干嘛非得从蒋凌西嘴里问出来，才当真？
瞅瞅这剧开机之前宣传时的吻戏噱头，再瞧瞧蒋凌西对这剧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最后看看女主角，不就猜出来了吗？
不然拍这女主角，就一个手持跟拍的机位，摄影团队那么多号人，蒋凌西犯得着叮嘱一定要让老章亲自掌镜吗？
不然蒋凌西清场的时候，犯得着把小灯光助理赶出去，让如今身为灯光总监的张小贱，亲自待这儿打光吗？
要知道如今剧组里可没几个工作人员真的敢喊张小贱一声小贱的，那都是称呼他一声“灯爷”。平时可都是明星们上赶着给灯光摄影塞红包，生怕自己在镜头前吃了暗亏，毕竟再好的妆容造型，也经不起死亡角度的拍摄和蜡黄昏暗的光位。
同一个人，给你拍出老十岁的效果，不成问题。
但蒋凌西呢？简直是生怕把女主角拍得不够美不够上镜，颜钟意还没进组呢，他白天导着戏，晚上熬着夜，还把前任导演拍板的定妆造型都给推翻了，再追加资金给女主角重新量身定制了一遍，啧。
所以张小贱才没凑上去问蒋凌西呢，此刻他正屁颠屁颠地抱着个打光板去逗颜钟意，有的没的讲笑话，活跃下气氛。
“哎，我说颜颜姐，您这就是太漂亮了，真的，皮肤是真的好！我在娱乐圈晃荡这么久呢，那么多美人在镜头下晃悠，哪个真好看哪个挑角度哪个皮肤差，我们打光最清楚了！像您这么一笑倾城动人心魄的，那是这个！”张小贱贫得很，说着还翘了翘大拇指，颜颜姐喊得特别顺溜，半点磕巴不打，跟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自己比颜钟意还大五岁似的。
大拇指没有得到热情回应，张小贱也不气馁，接着道：“往日里甭管什么剧组什么女演员，我们蒋导从来把持得稳啊。今儿我们蒋导那是被您的美貌迷了眼！一时昏了头！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出格。您可千万别怪他。哎，您那一滴眼泪砸下来，我到现在都还头晕着呢。”
好像刚才他蹲两人旁边伸着那打光板，啥都没听出来似的。
除了吹捧一番颜钟意的美貌，话里还拐着弯儿的替蒋凌西说好话，那意思蒋凌西之前可从来没招惹过剧组里的女演员，再漂亮也没有。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她们也都不如颜颜姐漂亮！
蒋凌西倚着刚刚被颜钟意靠了许久，已经变得不那么冰凉，甚至沾染了她些许体温的道具墙，抬眸看了看隔着不远的距离正坐在休息椅上的颜钟意。
刚刚那场吻戏连拖带拽，摁在墙上亲吻许久，又有些粗暴激烈，她的发髻都有些散乱了，但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耳边，倒也无损美貌，反而更添了几分风情。
红肿的唇上更是被吻得晕了妆，颜钟意正自己拿着贴身包里的手持小镜和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她天生唇色就红，不上妆的素颜，都是夺目的红，何况是此刻上了唇妆。
这么一想，倚在墙上的蒋凌西自己抬手一抹，果然也抹下来了满手的胭脂色。
老章回身去休息区寻摸半天，感叹自己活得太糙，身边连包纸巾都没有，便溜达过去，捅了捅还在和颜钟意吹牛他们那部得奖电影拍摄轶事的张小贱：“哎，有湿巾吗？我给蒋导先擦擦，好喊化妆师进来给他们补妆。”
张小贱大惊失色：“给你讲好多次了啦，人家直男！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能随身带湿巾吗？”
其实老章本来就不是去找他的，那话说给谁听的，在场的都有数，默默瞅了眼已经擦完嘴唇的颜钟意。
“我看颜颜姐手里还有多的啊，你问问她呗。”张小贱喊起来姐来，真是毫无心理负担。
老章拿大力金刚指戳了他脊背一下：“要脸不要呢？你都三十了！”
“讨厌！人家今年是二十九加一岁，明年是二十九加二岁！你给我记住了！不准提三十！”张小贱啪的一声，回了老章一个大力金刚掌。
颜钟意知道他俩大概是来缓解下气氛的，毕竟刚才太尴尬。她也能理解这两人不好意思替蒋凌西喊卡，但此刻颜钟意心里还有火，便只是抬手飞出来几片小包装的湿巾，跟暗器似的，准确地砸进了老章怀里。
蒋凌西看着老章替他拿了湿巾，接了过来，把自己手上和唇上染到的口红印迹一点一点擦干净了，终于感觉自己平心静气了下来，才和老章说道：“喊化妆师和发型师过来吧。”
听到对讲机呼唤，之前从中午就开始替颜钟意折腾造型的跟组化妆师和发型师，赶紧扔下手里打了一半的游戏选择了挂机，一起拎着工具箱跑进了清场的布景现场里。
两人抬眼一扫，对着这奇怪中漂浮着一丝尴尬的氛围，以及被演员自己擦掉的妆面，什么话也不多问，赶紧先给颜钟意补唇妆，顺便整理发髻。
再去道具墙那儿给蒋导弄，额角侧脸还有军装上的血迹也补一补，还得给下巴处被掐出来但已经不太明显的红印多上了点遮瑕。
弄完了，也不需要人赶，两人又拎着工具箱，悄摸地自己给自己清场了。
她俩从化妆间里就觉得不对劲了，憋了满肚子的话，只等着一会一边PK，一边低声和彼此八卦一下。
给蒋导下颌那处“也不知道被谁怎么掐出来”的红印上遮瑕的化妆师还特别好奇，冷脸的蒋导不抽烟不喝酒的，居然爱吃水果糖？
刚刚喊人进来给颜钟意补妆之后，蒋凌西就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精致的圆形锡铁盒，含了一颗葡萄柚的硬糖。
等到补完了妆，糖霜化尽，硬糖那点甜中微酸的浓郁味道，就散在了舌尖，只余些许水果的回味，悠荡在唇齿之间。
一直靠在墙边的蒋凌西迈开步子，走向了补妆时一直待在休息区的颜钟意，向着倚在休息椅上的颜钟意伸出了右手，低声道：“重拍吧。”
那手伸得自然又随意，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掌心朝上，定格在刚刚好方便颜钟意随手一搭的距离里，好像本该如此。
似乎女主演没骨头，自己站不起来似的。
因为以前颜钟意就爱这么耍赖。
他们俩曾经短暂地同居过一阵子。
那时候蒋凌西研究剧本也好，琢磨镜头也罢，天天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家。而如果颜钟意要是也在家，瞅着蒋凌西不那么忙且能够被打扰的时候，就常常要来闹他。
躺下了就不肯起床，坐下了就不肯起身，非要蒋凌西过来拉一下。
可如今的颜钟意没有伸手。
她就只是问他：“冷静了吗？”
蒋凌西没有收回手，他的右手仍旧稳稳地停留在颜钟意面前，似乎在等着她。
“如果我连和你接吻都能够冷静的话，”蒋凌西那双瞳色幽黑的眸子，坚定地回望她，“我还回来找你干什么？”
第6章 葡萄柚味的吻
蒋凌西这话说得，似乎也没什么毛病。以致于颜钟意一时竟沉默了一下。
她分手的理由一以贯之，是性格不合，从未变过。可这种没有原则性问题的分手，就像是一捧看似熄灭已无明火的余烬，稍有风吹草动，便容易死灰复燃，甚至火烧燎原。
离得太近了，刺会扎得疼，但拉开了距离，反而就像是填充了必备的氧气。
如果再套上演员身份的外壳，饰演一对被命运捉弄的情侣，搂搂抱抱又卿卿我我，那和往火星上泼滚油，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拍戏这件事，即使初见是陌生人，长时间入了戏，本来就是很容易在片场滋生好感的，就更别提有旧情的昔日恋人了，也更别提还有亲密戏份了。
真的是分分钟，让人在戏里戏外，现实与回忆纠缠不休。
哪怕是颜钟意自己，虽然此刻情绪还是恼火的，然而身体的记忆已经先行一步，从激烈情绪起伏的裂缝之中，无声无息地攀爬了出来。
她确实很喜欢这么和蒋凌西耍赖。因为这家伙不仅平常或站或坐的时候，总是身姿挺拔，甚至是在家里时，也总是随时随地都很紧绷且无法放松的模样。
不像颜钟意自己，回了家，关上门，会觉得轻松肆意，还无所顾忌。
所以她要是赖在椅子上时，会等到蒋凌西伸手过来拉她，然后趁机跳到他怀里，撒娇要个抱抱。
如果她是赖在床上，那往往就是稍微使劲，把他扯下来，两个人就滚进了蓬松又柔软的被子里。
蒋凌西的力气，既然能够单臂直接把她从椅子上兜起来，自然也不至于被她一扯就倒。其实不过就是喜欢这一点甜蜜与放纵而已。
此刻看着蒋凌西依然稳稳停留在自己面前、高度正合适的右手，颜钟意都能想起他掌心的温度，虎口微茧、干燥有力。
心中暗暗叹一口气，颜钟意避开了他的手，自己起身了，沉默不语地走向定位标记的起始处，准备从头再拍。
可第二次重拍，从颜钟意碰到蒋凌西唇上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调了。
那一丝葡萄柚甜中微酸的水果香气，不依不饶地从嗅觉侵袭到味觉，将她的回忆搅了个天翻地覆。
是的，颜钟意很不喜欢烟味，也不喜欢常见的薄荷糖味。
她喜欢葡萄柚味道的水果硬糖。
这也是蒋凌西第一次从她唇上尝到的味道。
那是个蝉鸣不休的盛夏正午，借了人家暑期封校的小学，给蒋凌西这个研究生进修时才终于决定转行的外行人，拍作品集里需要提交的短片。
只不过成名的导演，和想读导演的学生，所能调配的资源，可以称之为天差地别。当年的蒋凌西，可没有一整个剧组的工作团队共同合作。
他就只有一个颜钟意。
但也没关系，反正想读导演，几乎类似于一个杂家，除了成片，还得提交全英文的剧本以及脚本大纲，还得自己掌镜去拍，自己剪辑后期。
短片不长，不到二十分钟。其实距离蒋凌西第一次初见颜钟意起，时间也不长。
但这不妨碍那点异性相吸的好感与暧昧，在相处中极速地膨胀。
和她明艳的长相带给人的初识印象不同，颜钟意不仅是个挺好相处的姑娘，也是个挺好合作的演员，虽然她还在读大学，没毕业。
甚至颜钟意也谈不上好追，或者不好追。
因为她实在是个很直白又热烈的人，并不觉得女性就一定得待在原地被追求，也不觉得有所谓“倒追”二字。既不在乎谁先谁后，也不在乎谁先开口。
她要是不喜欢你，追到天涯海角死缠烂打，她也不会被痴情感动从而同意的。
可她要是喜欢你，你一定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她喜欢你。
当然了，颜钟意也并不是那种直接上来就先来个告白仪式的类型，但她也并不会设置重重路障来考验你。
大约也只能算得上是彼此吸引的暧昧之后，顺理成章的水到渠成。
那天是骄阳罩顶的三伏天，八月酷暑，光线实在太刺眼了，几乎称得上毒辣，拍了没一会儿，蒋凌西就心疼了，决定不拍了，想带颜钟意去凉爽的地方休息。
演员看起来光鲜，其实背地里也有自己的辛苦。炎炎夏日穿着厚衣拍冬戏，能热到中暑脱水，寒冷冬天拍起夏戏，穿着单衣薄裙冻得发抖不说，为了说话不冒雾气，开拍前还得含冰块。
更别提下冷水，吊威亚，拍打戏，样样都是遭罪的事情，稍有不慎甚至很容易受伤。
总之越敬业的演员，就越辛苦。
此刻蒋凌西还没来得及亲眼目睹颜钟意拍什么别的辛苦戏，只是看着她在四十度高温之下，因为顶着烈日拍摄，几乎被刺激出生理性的泪水来，就已经不能忍了。
毕竟演员又不能戴帽子戴墨镜遮阳拍戏。
不仅不能，甚至还要睁大眼睛，对着镜头强忍一切不适，做出各种各样的细微表情，表达情绪。
蒋凌西不肯拍了，伸手来拉她起来，可颜钟意坐在草坪上没起身，没领蒋凌西这好意，只是弯着一双波光涌动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在逗他：“宝贝儿，你以后当了导演，要是这么能心疼演员，夏有三伏冬有三九都不出工，那一年到头能拍片的时间，可就真不多了。”
他还不是颜钟意的男朋友，但是不妨碍他现在已经变成了颜钟意口中的宝贝儿，时常被她逗得耳根发红。
蒋凌西看着她隐约含着一汪秋水的眼睛，突然恍惚，也不知道这是她被刺眼阳光晒出来的泪光浮动，还是真的眼带笑意眉目含情地在望着他。
他不善口头表达，尤其从未说过直白的情话，因此也就没回答。
可他不是心疼所有演员，他就只是心疼颜钟意，而她正好是演员。
还是个十分敬业的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