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粉丝朋友们应该都知道,我喜欢蓝色。
在我眼中,方柏安是Nile Blue(尼罗蓝),介于绿色与蓝色之间。好像成年人的感情世界,模模糊糊,模棱两可的,又掺杂很多东西,有时,还不止是两个人的事。不再有青春期的辗转反则,一定要听到对方说出一声“我喜欢你”,心才落定,就能落定。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也许,是他邀请我出入高级餐厅,他笑起来像是个play boy,却格外有分寸,从不唐突我,最亲密的举动,只是揉揉我的头;
也许,是他让我挽住他的胳膊,走进私人酒会,领略声色犬马,却不让我沉迷,超过凌晨一点钟,就要送我回家。他的朋友开玩笑说,小心点,不要丢了水晶鞋。他只笑不反驳,令我浮想联翩;
再不然,就是他带我到一位著名导演家中,喝下午茶的时候,他嘴衔一支香烟,坐在钢琴前,弹出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
我走过去,靠住钢琴。
他抬眼望住我,轻轻挑眉。
我老实回答,“不会弹。”
他握住我的手腕,忽然将我拉到他的腿上坐着,他拿下香烟,带着我的手放在琴键上,烟草熏过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教你。”
从好莱坞占领香港电影市场开始,港片的黄金时代像一捧流沙,流进历史的长河中,再也捞不起来,一众香港电影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内地。
然而近几年来,内地电影市场大步流星地发展,电影产量与日俱增,无论好坏,有胜于无,到了二十一世纪,内地俨然成为全球电影的巨大票仓,新锐导演,新人演员层出不穷。
香港电影业想来分一杯羹,必须制作合内地观众胃口的影片,同时,不放弃栽培‘自己人’,我正是其中之一。
他们优待我,亦是另一种限制,我想接洽港圈以外的制作团队,几乎不可能。
我的银幕处女作,黄子凡导演的《飘纵口红》,是一部动作、剧情、轻科幻,还有一点赛博朋克风格的电影,票房没有名气大,但是还过得去。黄子凡导演的名头,仍是响亮的。
不过,让我始料未及的是这一部电影,为我带来的最佳女主角提名。
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我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有人给我买奖了?
接着我想,我已经跟方柏安闹翻了,不会有人给我买奖了。
为什么我在第一时间认为这个提名有猫腻,是我清楚地记得,第一天在片场,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令黄导很不满意,连着几天下来,我还是没有半点长进,他直接将剧本砸在监视器前,起身走人。
经纪人安慰我说,黄导是大导演,有大脾气,谁都领教过,不是你演的不好。就怕我当场哭出来,然后找方柏安告状。
其实,我的情绪波动不大,甚至很同情黄导,我是制片方定下的女主角,他不能换人,可他是出名的性情中人,把他惹急了有可能辞职不干。
黄导这一走,叫整个剧组停工,据说他与编剧老师彻谈一夜,大刀阔斧地改剧本,耽搁了五、六天,最后送到我手上的剧本,仿佛残留着刚刚从打印机里出来的热度。
再次接到拍摄通知,我是打起精神提早到现场,请其他演员帮我对戏,发誓做个好好学生,起码不能逼老师重印考卷了。
一转眼,电影杀青,一束鲜花送到我怀中,周围响起祝贺的掌声,经纪人带着我到处合影,我始终在状况外,好像才找到一点点感觉,距离变成片场老油条,还差十万八千米,就已经结束了。
黄导没空寒暄,许多工作等着他监督,对我只有一句,“没有你啊,没有这部戏,你是有天分的,以后多看多想,才会走得更远。”
搞不清他是嘲讽还是认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迟疑一下,我答,“行。”
后来,我们有碰过面,那个时候,对于演戏这件事情,我已有不少心得,亦甚觉黄导是我的恩师,他毫不留情的批判,都使我获益匪浅,更不要提,他是很认真地教导我该怎么面对镜头。
接下来该说一说,我和方柏安是怎么分开的。
这里要提及一个人——孟生平,他应该是我母亲这一辈人的偶像,大概是娃娃脸的原因,他长得是越来越年轻,也不似打过针的僵硬,真邪门。
《飘纵口红》杀青不久,公司安排我来拍摄孟生平的新歌MV。
我对孟生平这个名字很熟,对他这个人不了解,加之,他的长相不是我欣赏的类型,我也不喜欢听他的歌,所以在拍摄现场见他与每个人握手道“辛苦”,转头悄悄接过助理递来的湿纸巾擦手,随后跟MV导演大聊慈善事业,我莫名认为他有一点虚伪。
可能是因为MV比电影问世早一些,关于我进入行业的契机,广为流传的版本是孟生平慧眼识珠,将我推荐给黄子凡导演。
MV拍摄结束之后,过了两个月,孟生平亲自给我打来电话,说,谢谢我帮他拍的MV,他很喜欢,顺便问我要不要看他的演唱会。
我有点诧异,他居然还记得我,因为这个MV,他不用出镜,来现场只是问候工作人员,除了塞给我一瓶饮料,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说上几句话。
孟生平托人给我带来两张演唱会门票,在方柏安邀我去看音乐剧之时,我偷偷把其中一张门票,夹在他的皮夹里。
这么多年来,孟生平的人气还是那么旺,保持着一年一场演唱会,抢票靠手气和黄牛(黄牛划掉,孟老师见不得这两个字,会发火),而他留给我的座位,离舞台很近,视觉效果一定很棒。
演唱会开始之前,我百无聊赖地放眼一望,真是人海茫茫,等照明灯一灭,尖叫声响起,舞台灯光亮起,经典的歌曲一首又一首,只有我身旁的座位一直空着。
方柏安没有来,是他没有看见门票,还是另有原因牵绊?
我不能确切地说出,我与他处在什么样的关系中,但是我心知肚明——我不能追问太多。
为了庆祝我的第一笔片酬到账,方柏安送给我一辆红色敞篷跑车。
惊喜之余,我说,我家没有车库。他顺理成章地说,那就换个有车库的家。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搬出外公外婆家,独立生活。
方柏安租了一间公寓给我,里面有一间卧室,厨房、卫浴、客厅都迷你,家具、设施齐全,尤其,窗外可以望见维多利亚港,可想而知,租金不菲。
等到我的第一部 电影上映,我跟他在一起有一年的时间了,他喜欢开朗、自信、光彩照人的女人,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性格发生改变。
在《飘纵口红》发布会上,记者问我如何评价自己的表演,如果是以前的我,难想象到自己会大言不惭地说,“我演得还不错,搞不好要得最佳女主角。”
谁曾想,就差一点点呢。
跑完内地的路演,又将送走一个冬天,这一周没有工作安排,我从学校回来,躺在沙发上,心血来潮,想学料理。
念头一动,我身体力行,出门去超市买食材。最后我照着网上的菜谱,做了一道咖喱鸡腿肉、起司鸡蛋三明治,味道不错。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成果,再坏都能包容,不太客观,而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美食评论家——我的爱人,方柏安,此时此刻,他正在陪着一位女子逛商场,共进晚餐,车上拥吻,再送她至机场。
之所以我知道得这么详细,因为这一切都登在八卦杂志的封面上,标题是杂志一贯的俗辣,大意是方柏安与她旧情复燃,甜蜜出街。
右下角还有我的名字和照片,至于里面写了什么内容,我没翻开看。
第3章
方柏安出生不久,就被狗仔偷拍到方太太怀抱着他走出医院的门,注定他这一生与谁风花雪月、有哪些知己好友、将来娶什么样的妻子,孩子又生得什么样,乃至他驾鹤西去,都瞒不过与他素不相识的人。
因此,他还说过,一本娱乐杂志十八元,他占两页,一生的事迹加在一起都不值一百元。
我说不是,现在只要上网就可以搜到你的绯闻,我学校的自习室上网免费。
他伸手过来捏我的脸说,不心疼我,还落井下石?
他从不问我,知道他的哪些绯闻,也从不解释什么。
如今这一位跟他‘旧情复燃’的女子,在八卦杂志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但我没有与她接触过,下面简称她,黎小姐。
黎小姐与他在英国结识,他对她一见钟情,她亦逃不过他这个翩翩公子的魅力。因他家人反对,他们更高调的出双入对,颇有些轰轰烈烈的感觉,这一场恋情持续不到两年,以惨淡分手收场。
黎小姐同样在英国毕业,回到香港做一名律师,父亲是大学教授,可八卦杂志上,仍然称她是灰姑娘。那么我呢?
为了讨她欢心,方柏安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素来得他敬爱的母亲不喜欢她,他不管不顾,将恋情弄得人尽皆知,不给家人面子。
她是他难过的美人关,他的心上人。
那么我呢?
我假装不在意,狗仔在校门前堵着我,追问我对方柏安的绯闻有何感受,我说他是我的老板和朋友,他做什么决定,我都祝福他。
我以为,只要我表现得很洒脱,明白自己与方柏安只是各取所需,旁人就会高看我一眼。
一周假期结束,我马上飞往日本的天桥立,拍摄一个苏打饮料的广告,方柏安说他有空就飞来找我,最终还是没有来。一回到香港,我就泡在学校自习室补作业,顺便拍一张摆着参考材料和笔记本的书桌照片,分享到微博上。
这个微博账号交给我的时候,经纪人一再提醒:少发表你的个人见解,言多必失。
等着司机来学校接我的空当,我逛起某个娱乐论坛,忽然看到一个帖子:汤奕可是不是典型的小白花长相?
我幡然醒悟,并且进行一番联想,原来我是他和黎小姐的爱情催化剂,按传统剧情来说,我这一朵小白花,将要费尽心机拆散有情人,却必然徒劳无功,只是他们通往修成正果路上的一颗绊脚石。
烤箱“叮”一声,叫我回神,曲奇饼出炉。
我尝一口自己做的曲奇饼干,味道就像我做的其他料理——说不上好,谈不上坏,可能我天生没有厨艺这根筋,做出来的东西不是马马虎虎,就是勉勉强强。
我思量着,金盆洗手暂别厨艺界之前,至少要给方柏安做一顿饭。
于是,有了以下这一段我不太愿意回想的记忆。
当天方柏安来到我家中,尝过我做的饭菜之后,留下了什么评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刚刚收到的信息,然后说,“我有事先走,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叫人去做,自己好好休息。”
我问他,“可以不走吗?”
显然他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问,表情有一刻的怔然,随后说,“不可以。”
我再问,“你跟她和好了?”当时我在想什么呢?实在不记得,我猜想自己应该是心头一酸,脱口而出,“那么我算什么?”
他说,一定要我回答你吗?
我说,一定。
他投来的目光,像是责备我太固执,令他失望。最后,他回答,“不要犯傻。”
我想拥有一份‘唯一’的感情,是犯傻的固执吗?
我垂下眼帘,躲避他的目光,“Joanna(那时我的经纪人)跟我说过,‘既然你已进入这个圈子,免不了跟这一行的高层打交道,不管他们是不是卖弄身份地位,只需记住遇到不喜欢,也不会把话说得太明白的人,凡事要懂得自己想,装乖卖蠢的招数,对同一个人只能用一次。’所以,你的意思,我想我明白了。”
他起身把外套穿上,不耐烦地说,“你要分得清清楚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走到门前就要离开,我才站起来说,“以后没有公事,你不要再来找我。”
他生气地答应,“好!”
之后,先前谈好的电影,突然知会我不必参与剧本围读,他们换了女主角的人选,谈好的奢饰品牌大使,也再没有回音。这两个重要的工作,是我仅在准备的工作,所以我又开始放假,甚至连经纪人都很少与我联络。
当时我只有一位助理,拍戏的日子里,生活上的琐碎都是她帮我打理,在我无所事事地度过一个月之后,她忽然来提醒我要缴房租了。
方柏安不再替我付房租,以及我失去的工作机会,都可以理解成对我的制裁,他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但凡我惹他不开心,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能找家人诉苦,他们既会埋怨我不懂事,又没有多大的能量帮我解决难题,徒增他们的烦恼。
我也没有打算向方柏安低头认错,大不了放下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当作南柯一梦,今后好好读书,顺利毕业,做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对敞篷跑车、名表包袋,我都没有执念,大可以还给他,这样他还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吧?因爱生恨?也要先有‘爱’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我凭借《飘纵口红》入围最佳女主角的消息。
当我坐在星光璀璨的颁奖礼演播厅中,等待颁奖人揭晓悬念的时刻,我明明知道不可能是自己,连获奖感言都没有准备,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那一年的最佳女主角不是我,但我不遗憾,因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诚如黄子凡导演所言,我该继续走这一条路。
颁奖礼结束后,我特地翻了黄历,挑选出一个日子,拨通方柏安的电话。
在电话中,我说,我想去孟生平的公司发展。
这一段时间我们没有联络,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问我,是不是孟生平的经纪人找过你?
我不回答,算是默认。其实不然,他们没有找过我,“想去孟生平的公司”只是不够聪明的我,想出的托词。
他好声好气地劝我,孟生平的公司前身是他的个人工作室,旗下艺人只有孟生平自己,电影投资、制作都是刚起步,宣传团队也不亮眼,我这一去,前途渺茫。
他耐着性子说,“不要任性了,好吗?”
可我觉得,我不任性,我只是越来越清醒,他要我继续与他纠缠,比指着我的鼻子叫我滚蛋,更让我悲从中来。
他是喜欢我的,却要像驯养小狗一般,我不乖,就把我狠狠打一顿,让我学乖。他是喜欢我的,也爱着别人。
我不用再苦恼,我是什么时候失去的他,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所以我说,“我不关心前途,只想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