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了很大的火,无关他是否在乎我,是他的占有欲作祟。他可以轻易抛弃我,却不允许我先离开他。
那一晚与方柏安通过电话之后,我十分镇静地洗澡睡觉,早晨醒来,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打车到孟生平的公司。
我不抱多大的希望,有点像是海投简历的心态,开诚布公地说,我惹到了方柏安,准备跟太丰娱乐解约,请他收留。
孟生平和他的经纪人吓一跳,看我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大/麻烦。谁想跟太丰打官司?
他的经纪人说,“你还是……去找小方先生,求他放你一马。我知道你年纪小小,有很多无用的自尊心,可是当明星,最紧要是脸皮厚。”
孟生平没出声,表示同意他经纪人的建议,跟着他就被经纪人催促去录音,大有远离是非之地的意思。
我沉默地坐在会客室没走,盯着孟生平遗忘在这里的保温杯,想着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怎么也预料不到,我准备起身离开,却见孟生平从录音间回来了。他拿上保温杯,对我说,“走,我带你一起去找他。”
我愣愣地问,“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他秘书。”
请你相信,不管是承受着方柏安的冷暴力,还是猜想着周遭的人如何看待我、无法对任何人倾诉彷徨的时候,我都没有哭。然而,此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也许是因为一切不同于我的想象,童话故事里没有我的存在,我从未穿上过水晶鞋,孟生平也不那么虚伪,是他让我在无尽的彷徨中,看见一些光亮。
孟生平一边递纸巾一边说,“不要哭啦,一点点小事情。”
我哽咽着说,我好饿,我想吃鸡蛋仔。
初夏来临之前,我已经将所有的行李打包好了,在助理和司机的帮助下,一一搬下楼,整间屋子变得宽敞干净。
微醺的阳光从窗外落到地板、茶几和沙发上,曾经,方柏安就坐在那里,陪我研究一盒泰姬陵的乐高积木,他格外认真的拧着眉头说,不是放在这里吧?
我拎起最后一只行李箱,再望一眼,这一间可以看见维多利亚港的公寓,关上门离开了。
第4章
打开文档前,王亚欣是没有想过会读到这些内容的:一个女孩的惆怅情/事,也是一位女明星的成名秘辛。
如果将其印刷成册流通市面,会衍生多少新闻?一不小心惹上名誉权的官司,连出版社都要牵累其中,最高兴的只有娱乐媒体平台,成就他们的阅读量。
可是,汤奕可需要兵行险着,靠自爆博眼球吗?
王亚欣认为答案肯定是不需要。在她印象中,汤奕可一直是一位合格的电影演员形象,因为综艺节目里找不到她的踪影,除了她饰演的角色,本人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话题可寻。一提及她,便是电影里顾盼生辉的小花旦,暂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她这么年轻,难得团队沉得住气,又即将参与海外发行公司制作的电影拍摄,执导该电影的是享誉国际的华人导演张仁,可想而知,届时电影上映,她的身价水涨船高,前程似锦。
这样想来,很可能是汤奕可没有让别人知道,她在文档里写了些什么。
作为她的第一位读者,王亚欣古怪地生出一些对她的亲切感……这个小姑娘到底怎么想的?
王亚欣没有再让文档往下滑动,她点开微信页面,给汤奕可发去微信消息:小可,我收到你的邮件了,粗略看下来,没想到你写得这么好,不过有些内容,还是可以隐去的,毕竟我们要面向大众,谨小慎微总是错不了,你同意的话,我就让编辑对你的原稿进行修改和润色,可能会删减的比较多,如果你想到什么要补充的,随时跟我说。
虽然加了汤奕可的微信,但是她只跟汤奕可的团队沟通过,这条微信消息的上一条,还是通过好友验证的提醒。
王亚欣默默读了好几遍自己发出去的消息,仍没有得到回复,才将思绪从中抽离,去做别的事情。
直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她的手机。
“亚欣编辑?我是小可,我在路上网络不好,打电话方便,没有打扰你吧?”
头一回跟明星通电话,王亚欣不免肃然危坐,很快地说了两声“没有”和“你好”,才切入正题,也就是把她发的微信消息重复一遍。
她似乎听到汤奕可笑了一下,然后语气爽朗地说,“你肯定没有看完。”
客套的谎言被识破,王亚欣有一刻的赧然,不待她提出疑问,汤奕可又说,“劳烦编辑帮我多多修改,实在不行,我可以重新写的。”
王亚欣心中一松,自然是满口答应。
挂下电话,她回想起汤奕可的声音,很是好听,不尖细,也不沙哑,配合她平静的语速,如同质地轻薄、颜色朦胧的欧根纱。
年轻的女同事满怀好奇地凑过来,“汤奕可?”
王亚欣点点头。
“哇,说了什么?”
“商量写真书的事,她人还挺好的。”王亚欣不假思索地说。
本来她还担心,汤奕可会执拗地要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人生经历,要说服她同意删改,得费一番口舌。不曾想,这么不费力气,不枉她觉得亲切一场。
“是啊,她就是挺好的。”
听着这维护的口吻,王亚欣不禁问她,“你是她的粉丝?”
“算是吧,我有关注她的微博,感觉就是个蛮有趣的女孩子,主要是我很吃她的颜,手机锁屏都是她,喏——”
同事亮出她的手机屏幕,上面应该是粉丝拍摄的照片。
今年二十三岁的汤奕可,有一张线条流畅、五官秀气的脸,化着非常干净的妆,浅浅若无的眉骨下,眼波清澈无比,灵气十足,与俗艳两个字毫无瓜葛。她不止美在皮和骨,更美在氛围,那种既温柔又有韧性的氛围,使她就像一朵雨檐下寂静绽开的白玫瑰。
方柏安极有眼光,一语中的,这是一张会讲故事的脸。
或许是思及他,王亚欣不自觉就问出,“她和方柏安的事,你知道吗?”
“谁?”同事摇摇头,“其实我就是个路人颜粉,对她不太了解,你说的是谁?她写到的人?初恋?”
女人的八卦雷达真是厉害极了。王亚欣含糊地说,“唔,是她以前的一个朋友。”
同事凑得更近些,眼底闪着好奇的光芒,“能给我看看吗?”
“到时候上市你就看到了。”王亚欣卖关子般说完,就转回笔记本屏幕前,准备联系修稿的编辑,想了想,又将这件事放一边,先把刚才的文档点出来。
汤奕可怎么知道她没有看完的?怀着这个疑问,她继续往下看——
我没有打错这一节的标题,孟老师的原名叫孟平生,不知是否因为香港人的节奏太快,一眼扫过他的名字,就叫错成孟生平,他从小蒙不白之冤,耿耿于怀,遂将孟生平变成自己的艺名。
孟生平红了是扬眉吐气,不红就是“你看,这个名字多衰!”
知晓这个故事之时,我是不打算写下来的,可是孟老师说,世间的事都是这样,你第一次听见觉得有妙趣,细细一想又真是无趣,究竟它是如何,要等到若干年后,让再次揭开这个故事的人来决定。
见我被他糊弄住,他就说,你不是要写书?快,记录下来。
这是我的写真书!
孟老师年少时的梦想就是唱歌发片,十七岁签入唱片公司,因为是个靓仔,所以公司推荐他去拍电视剧,跟着又拍电影,做了十几年影视歌三栖的当红小生。如今,他已四十好几,一心扑在歌唱事业上,年年红馆开个唱,目标是夺下金针奖。
我无知地问,金针奖的奖杯是不是一根针?他扬起手掌要打我,我躲闪到一边,他也作罢去煮咖啡,人在厨房还要出声交代,“你好好斟酌我的形象,我是一个好有责任心,好有使命感的人。”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初多亏有孟老师出面,得以让我与太丰娱乐顺利解约,不仅替我垫付了一大笔违约金,还安慰我不要因此有压力,“你才二十岁,不要活成苦行僧,事业刚刚扬帆起航,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打起精神来。”
这一番鼓励,着实令我动容,情不自禁对他推心置腹,当时我准备搬出原本住的公寓,却不想搬回外公外婆家,不想家人知道我落得这个下场,他们只需记住我离家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照顾好自己,会挣很多钱回来的模样。
孟老师听罢,对我说,要是你不介意,我家有空出的房间。
孟老师的家是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派英式联排别墅,其中一栋,比半山的别墅要便宜多了,不过,花园洋房的韵味浓厚,石膏白的墙,简洁的屋檐,对称的开窗,一切都是那么优雅稳重。你可以在清晨,煮一壶咖啡,让香气充满整间面朝小花园的阳光室,再选一片你钟意的黑胶,放上唱片机,享受远离车水马龙的迷人一刻。
可他一个人住,纵使惬意,偶尔也会觉得寂寞,很想养只猫,却又对猫毛过敏。
就这样,我搬进这里成为他的猫,不对,是住客,从没缴过租金。
在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段日子之后,我发现他不管是合上电脑,还是合上书,他使用过双手,就必须清洗干净。他过于频繁的洗手,让我忆起在MV拍摄现场见他与人握手后,用湿纸巾仔细擦手的举动。
我没想探究什么,孟老师自己忍不住跟我聊起往事——他的家人不支持他的歌手梦,一定要他学医,否则家门一关,让他在外自生自灭。那时,他才入行拍成一部戏,挣得钱不够租房,也没有遇上好心肠的老板,只好去睡麦当劳,实在睡不下去,只好去学医。
那些居无定所的日子,给他带来的不安、疲惫和迷惘,他始终难以忘怀,恐怕要带入棺中,使得他与家人的关系至今都不太融洽。
虽然他没有做成医生,却养出医生的习惯,尽量让双手保持干爽洁净。可我觉得他这个习惯是天生的,因为他的解压方式,就是整理和打扫。
他喜欢家里像个博物馆,家私摆放有序,纤尘不染,恨不得用玻璃罩将所有摆件装饰罩起来。
只要我在客厅看书、上网,无论做什么,他的目光就会紧盯地毯,找到一根头发都有成就感。最开始我也小心翼翼的,但是令人身心放松,甩开约束的地方,才叫‘家’嘛。
久而久之,我就被盯习惯了,而今我喜欢趴在天鹅绒的沙发上,一边捏着起司三明治一边看书,完全可以无视他。
除了热衷保洁,孟老师还特别抠门,事例如,我在拍摄杂志时认识的主编,从法国寄来两盒名牌巧克力,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巧克力的美誉,一磅要一百美金。
再漂亮的巧克力,仍需要人品尝,就算你不吃掉,它也会过期。可孟老师呢,偏要当收藏品摆着,不让我吃,理由是,“你马上要到内地拍戏,嘴巴养刁了又买不到这个巧克力,怎么办?吃点超市买得到的。”
“我可以网购。”
他没有说辞了。
当我将巧克力盒上的丝带解开,他忽然灵机一动,“嗳,你不减肥的?”
“陈导讲我太瘦了!”
矛盾的是孟老师又很热心慈善,这方面从不吝啬,早些年做过慈善机构的会长。每年放寒假之前,他都要带着新年礼物,探访他捐助的视障儿童学校,次日我要赶行程,只能在前夜陪他一起将他的新专辑贴上盲文贴纸。
我留意到他有个小小的习惯,每贴一张贴纸,就在上面轻轻拍两下,一种嘱托似的。
第5章
在我签入孟生平的得胜影视公司之后,他便将我托付给他的老友张芳芳,我叫她“芳芳姐”。
芳芳姐从前是太丰娱乐的艺人总监,赫赫有名的金牌经纪人,她与太丰是和平分手,现任得胜的电影监制,以及我的经纪人。
虽则我们都是从太丰离开的人,但是称不得一声“好巧”,太丰集团本就占据香港这一方天地,你叫得出名字的歌星、影星几乎都是太丰旗下的艺人。正因这样,孟生平创立公司之初,已经瞄准内地。
在芳芳姐的安排下,我一年只接一部戏,她说一个演员要有神秘感,过度曝光自己就是变相贬值,越是少见的东西,才越有窥探的价值,越能给人带来新鲜感和惊喜,而我的形象非常适合走这样的路线。
孟老师也坦言,当初帮我‘脱离苦海’,还是因为他经纪人的一句感慨,“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她要是改行就可惜了。”
老天爷赏我的这一口饭,不是我有多么八面玲珑,是我身上有大银幕需要的味道,他说不上来,但他有一种直觉我在内地会吃得开,便想赌一把。倘若我做不成他的活招牌,就要做他的摇钱树,摇出的钱再拿去栽培他钟意的新人导演。
“你想让我去拍三/级片?”我错愕地问他。
“三/级片能挣多少钱?现在最挣钱的,是内地的IP剧,先雇个公司把你炒红,再叫你同时接三部戏,钱就到账了。”
“同时接三部戏,我没有累死,拍出来也会被观众骂死。”
“越多人骂你,你就越红,这是良性循环。”他接着叹一口气,“其实,你现今赚的,不如我的这个方案赚得多。”
听得我只想避开这个唯利是图的老男人。
不过,为时已晚,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已有三年,工作之外的时间,孟老师教我弹吉他、弹钢琴、作词作曲,他叫我不要闲着吃饱了就睡,要充实自己,但我有负所望,只学会了打麻将,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上一个除夕夜,我回了趟外公外婆家吃了顿团圆饭,又带上家里做的点心,回来陪孟老师过年,收到了他的利是(红包),我兴奋地拆开,里面只有十元,去年还有五十元呢!
堂堂一代天王偶像,给小辈包十元的利是,我怎好意思说给别人听?
他振振有词,“你懂什么,十元十元,十全十美,多美好的祝福。”
其实,去年年中的时候,我欠他的违约金已经结清了,然后我说想在上海租个房子,因为我喜欢上海的天气,和带着一点花露水香气的小资风情。
孟老师欣然同意,想得也很美,少了我,家里地板上就不会再有头发了。
我的第三部 电影杀青,习惯性地乘机飞回香港,落地才记起我进组之前,刚刚搬到上海。一想,孟老师家里也有我的生活用品,我就回去住上几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