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大茶娓娓
时间:2019-07-09 10:49:32

  谢定之道:“今晚许是已经知晓了,我方才派人去守着了,阿耶若动怒,便说我已罚了幺儿。”
  公主含怒道:“成静……他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想了想,又忽然问道:“倘若处理掉那些书生,可不可以将此事暂且压下,成静如今势弱……”
  谢定之瞥她一眼,冷笑道:“势弱?若他是依靠势力之人,便不会活到今日。他成族多数人死于先帝之手,今上亦欠他几条人命,如鲠在喉!成静如今看似为陛下手中刀刃,实则城府极深,荆州至今仍有旧属对其念念不忘,新任刺史如履薄冰,或难以长久,这样的人,哪怕他站在谢族那一边,我也不会答应让他娶了幺儿。将来他若被陛下弃之不用,我们的女儿……便要随他入狱流放不成?”
  公主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谢定之垂袖不语。
  公主扑到他面前,拉着他衣裳,惊道:“你是猜测……成静想造反?”
  谢定之攥紧她的手腕,低声道:“只是猜测,幺儿若执意不改,我只能将她早些嫁出去。”
  公主沉思片刻,又问道:“嫁给谁?”
  “崔君彦。”
  谢定之道:“幺儿幼时便与崔家二郎亲,崔昌平也颇为喜欢她,堂堂名门崔氏,比起败落的成家,更可以让她幸福安乐。”
  崔家长子崔君彦年少有为,如今二十有四,正任虎贲中郎将之职。
  其父崔昌平乃光禄勋,任职总领宫内事物,手中握有宫禁内外兵马,秩中二千石,位列九卿,权利亦重。
  谢映棠若嫁崔家大郎,不仅于两家有利,对谢映棠的未来也是极好。
  何况,崔家的几位郎君都与她熟识,去了也不会担心寂寞无依。
  相比之下,又何必去跟着成静这样的人吃苦呢?
  公主松开手,原地踱了几步,叹道:“那丫头性子如我,又怎会轻易妥协?她上次自尽一回,焉知没有第二回 ?”
  谢定之沉声道:“此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谢家祠堂大门紧闭,祖宗牌位前,烛台上灯火长明。
  谢映棠低头跪在地上,下人顾及她身子弱,怕她受凉,特意给她披上了披风。
  她拢紧披风,只觉双腿僵疼,也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
  身后大门发出吱呀一声,脚步声沉沉响起。
  谢映棠朦朦胧胧间睁开眼,只看见身边一缕描金的华贵袍角。
  头顶,男子嗓音低沉,“跪了一夜,反省出了什么没有?”
  谢映棠沉默不语。
  身边的人那人慢慢蹲下,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看他,“回答我。”
  谢映棠小脸惨白,低声道:“阿兄,你不要逼我。”
  谢映舒眸子冰凉,“我只是在逼你不要自寻死路。”他冷笑一声,“幼时,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能替你暂且压下,可如今,我也救不了你。”
  谢映棠闭了闭眼,静默不语。
  她想好了,再怎样,也不能撼动她的信念了。
  除了她割舍不下的爱情,还有她面对流民的恻隐之心,她早就想过很多遍,士族与寒士,是不能如此互相仇视下去的。
  成静没有错。
  所以,她何来错呢?
  谢映舒看她顽固不化,表情愈冷,便这样冷冷站在她身边。
  祠堂内一片安静,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将烛火吹得跳跃,那火光镀上少女苍白的脸庞,更显得她纤弱无力。
  谢映舒皱紧眉,深深地看着她。
  她的坚决与倔强,不知是随了谁,可宁死也不承受屈辱,可受苦也不改变心意。
  他垂下眼,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叹道:“……你这丫头。”
  她抬眼,眼底惶惑不安。
  谢映舒收回手,转身看着祖宗牌位,淡淡道:“你可知,谢族在这天底下,究竟代表了什么?”
 
 
第36章 软禁…
  谢映棠跪坐着,抬头看着那牌位,抿唇不言。
  代表了什么?
  谢映舒双瞳深黑,通身气质清寒,冷淡道:“我们一族之利益,早已不仅仅关乎一族,如今,我朝之主力便是士族,国家仰仗士族,而赐予贵族子弟高等官爵,让士族为了利益而护国,这种局面,是大势,没有人可以撼动。”
  谢映棠一怔,随即低声道:“可是上下猜忌,民心偏移,看似完整,实际分崩离析,长此以往,如何能行呢?”
  谢映舒微微扬眉,转头瞥了她一眼。
  他这个妹妹,平日是他小瞧她了。
  以为她活泼爱闹,单纯是闺中女子的烂漫,他便索性好好宠着教着,只等她嫁人的那一日,看她一生平安喜乐足矣。
  却不知她的心如此之大。
  他眯了眯眼,似感慨似愠怒,淡淡道:“难怪……成静会喜欢你。”
  谢映棠仰头看着他,“阿兄又如何解释我的话?”
  他笑了一声,淡淡道:“上下猜忌,两败俱伤自然是死局无疑,一方若可以彻底压倒一方,自然可解。”
  “可士族之间亦相互掣肘,难以同心协力。”谢映棠还记得成静说过的话,摇头道:“外敌在前,流民如此之多,你们仍要不闻不问吗?”
  谢映舒冷笑,“你还是不明白,成静能站在世族的对立面,是因为他的家族已经彻底垮台,他如今孑然一身,自然不怕。”他蹲下身来,抬手捏了捏妹妹的下巴,手劲之大令她吃痛要躲,他却不容许她的逃避,逼着她看着他,慢慢道:“谢族若改变立场,必群起而攻之,那便是下一个成家!你是想与自家人为敌,还是想与整个谢族同归于尽?”
  谢映棠心底一颤。
  一股寒意蓦地从脚底腾起。
  她忍着疼,摇头道:“我不是……”
  “我也希望你不是。”谢映舒的手慢慢下滑,又慢慢扼上的她纤细的脖颈,慢慢收紧,“你若不是我妹妹,我便杀了你。”
  谢映棠一时呼吸受阻,睁大眼看着他,似乎是反应不过来。
  谢映舒感受着手掌下那纤细的力量,只要他用力,这个从小被他视为最珍贵的宝物,就不会再被人觊觎。
  他淡淡阖眸,忽然猛地甩袖起身。
  谢映棠被他大力地掼到一边去,她低头撑着手,忽然一阵猛咳,发丝从两侧垂下,遮住了部分神情。
  他毕竟是她阿兄。
  幼时,但凡她生病了,他都会亲自喂她喝药。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闯了祸是他善后,哪怕后来,他又会转过头来将她教训一顿。
  他总是最是严苛,却又最是护短。
  嗓子并不痛,他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可她就这样拼命地咳着,眼角都要咳出了泪。
  她抬手拉住他的衣摆,嗓子里有了一丝哭腔,“阿兄,我真的不想与你为敌。”
  谢映舒深吸几口气,袖中手紧紧攥了攥。
  他当然知道她不想。
  是他太气了。
  气她,气成静,也气自己。
  他真的想恨不得将她杀了干净,可奈何如此心软。
  她从小犯了再大的错,也不过关一关,罚一罚抄书,便是连读书时不听话打手板,才一下,小丫头便双眼盈泪,让人就此作罢。
  谢映舒重新蹲下,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慢慢垂下眼,“你还想嫁给成静?”
  谢映棠咬了咬唇。
  谢映舒唇色有些泛白,笑意轻嘲,拂袖起身,再也不看她一眼,“那我便祝翁主,能有日与情郎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两情相悦,最好……一起实现你们可笑的志向。”
  他拂袖而去,脚步声渐远,再不回头。
  谢映棠抬手掩面,伤心至极。
  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总之,她双膝已经麻得快要失去知觉,她夜里又饿又冷,可她熟悉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回。
  一旦触及家族底线,她记忆中慈祥的阿耶,溺爱她的家家,似乎都换了副面孔。
  她心底发冷,却还是不肯认错。
  再后来,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按照多年来的规律,她醒来时,家人应已经心软。
  可这一回,谢映棠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祠堂里,侍女们给她喂了热粥,请郎中来瞧过后,便让她继续跪着。
  谢映棠倔强,哪怕身子摇摇晃晃,也要跪下去。
  就连那些未曾伺候她的婢女瞧了也不忍心,出言相劝,都被一一漠视。
  谢映棠跪得端正,唇上已毫无血色。
  洛阳城中的谢族长辈们听闻了此事,都亲自去与谢定之讨论了此事,他们想动家法,但谢映棠身子比常人弱上许多,又如何挨得住再重一点的处罚?
  便一拖再拖,只暂且让人跪着。
  谢映棠后来又晕了过去。
  那一次晕倒,便是高烧不退,漫长的昏迷。
  公主终究狠不下心来,冲进祠堂命人将谢映棠抬回了公主府,路上碰见神色淡静的谢映舒,公主猛地抬头,指责道:“你便是这么做兄长的?你妹妹已经这样了。”
  谢映舒冷淡道:“总归是死不了的。”
  公主怒道:“你说什么?”
  谢映舒一扯唇角,笑意凉瑟,目光落在抬着妹妹远去的下人身上,摇头道:“家家又能护到几时呢?”
  公主恼怒至极,抬起手指着谢映舒,低声训斥起来,谢映舒倦于多说,面上恭谨万分,心底却冷淡至极。
  公主将谢映棠带走之后,请了许多郎中为她诊治,可她迟迟不醒,谢府的人来过几次,皆被公主斥退。随后,谢定之在早朝之后亲自造访崔府,与光禄勋崔老谈了婚事。
  谢府门前的探子匆忙回了成府,成静负手静立在窗前,听人禀报探听到消息。
  那人说到“翁主昏迷不醒”时,成静遽然抬眼,眸底寒光一溅,旋即垂下眼睑。
  袖中手攥得死紧。
  谢族真的下得去这狠手。
  既是要惩治谢映棠的胡闹任性,也是要告诉他:他非但配不上她,还会拖累她。
  可他偏不信。
  要么他自己不愿要,他势在必得之人,必不会就此放手。
  他薄唇冷冷一抿,淡淡问道:“锦绣楼里的书生们是否已经召集?”
  一边的子韶道:“已经都安排好了。”
  成静道:“将我府中珍藏的字帖三日后拿去望萃居拍卖,这几日先放出消息,就说谢族暗罚端华翁主,编造得越乱越好,并鼓动昔日她救济的流民,三日后,再借拍卖将消息传到京中权贵圈子内。”
  子韶微微一惊,“那字帖……可是前朝书法大家失传之物,当为无价之宝。”
  成静转过身来,淡淡道:“为她一掷千金,值得。”
  子韶心底深深一憾。
  成静垂下眼,拿过案上已经写好的书信,吩咐道:“再把此物递到西城妙萃坊去,暗中交给掌柜的,他自然知晓应该怎么做。再将消息散播开来,让崔二郎提早知晓。”
  子韶问道:“郎君真要为了她……将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
  初来洛阳,成静还在荆州的时候就说,以韬光养晦、徐徐图之为佳。
  如今贸然因她动用部分势力,又与权势最为鼎盛的谢族对上,或许他也难以自保。
  成静推开窗子,看着窗边一片鲜亮碧绿,他特意移植过来的垂丝海棠已经开了一半,满树鲜红。
  他道:“乱就乱罢,我有何惧?”
  那日之后,洛阳城中渐渐传开流言。
  有人说,端华翁主心地善良,不过不小心摔碎了御赐的什么东西,便被族中人处罚,因身子骨弱,已经昏迷不醒;有人却说,端华翁主是与谁家儿郎两情相悦,谢族棒打鸳鸯,端华翁主才想不开自尽了;更有甚者,说世族见不得族中女子与寒门来往,故而发怒惩戒,翁主如今性命垂危。
  事情一开始就传得离谱,后来随着流言扩大,更是成了各个版本,什么匪夷所思的揣测都有,茶馆街巷里人人议论不休,可不管怎么传,归纳起来,不过就是——端华翁主心地善良,奈何不小心惹了那些权贵不快,如今很惨很惨。
  那些被她救济的百姓,或是仰慕其才情的读书人,都开始愤懑不平。
  欺压百姓也罢,这些士族规矩之严,竟是连自家人都不放过么?
  当初站在粥棚下的小娘子何其善良坦诚,定是这些权贵有心与人家过不去。
  百姓想的不多,只在口口传着翁主有多好,甚至夸大其词,神乎其神,只差将翁主夸成九天仙女下凡,短短几日之间,民心已彻底偏了。
  有人暗中造势、利用百姓。谢族的探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迟了。
  后来,失传的名家字帖便出现在望萃居,引得名门公子纷纷高价竞拍。
  竞拍的当儿,席间小厮来往走动,便在悄悄谈论谢族那事。
  声音不大不小,偏偏又传到那些公子哥的耳朵里。
  再后来,谢定之下朝时,便被好友崔昌平一把拽住胳膊,劈头便问:“你们谢族那翁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定之眯了眯眼,才了解事情始末。
  他与崔昌平解释了一番,回府后,气得拍案,便命人将谢映棠带来。
  可身边的仆人却道:“郎主……翁、翁主她,还没醒。”
  谢定之忽然怔了怔,问道:“她昏迷多久了?”
  “翁主身子已经好转了,公主殿下还日夜守着。”仆人道:“待翁主醒来,殿下那处定会传消息回来的。”
  谢定之阖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抬手让人退下,忽然一顿,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会不会是成静?
  那小子疯了不成?
  谢定之沉吟片刻,去见了谢太傅。
  虽然这件事情实在荒谬,且对谢族名声有损,但他毕竟也是做父亲的,哪里真的忍心这么罚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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