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大茶娓娓
时间:2019-07-09 10:49:32

  男子抬头,眸光清亮,看了一眼谢定之,复又垂下头去。
  皇帝笑着抬手,命成静展开诏书,便当着此刻三军的面,宣读封赏诏书。
  那诏书一字一句念下去,百官脸色便微微变了。
  册谢映展为征南将军,录太守事。
  册宋匀为前将军。
  满朝哗然!
  在场老臣纷纷对视一眼。
  谢映展出身谢族,册为征南将军尚能说得过去。
  可宋匀区区布衣草莽出身,从校尉一跃为前将军,可谓一步登天!
  这如何使得?!
  且不论宋匀是否真得当得起此职位,以士族之间密切的利益链来说,骤然空降这武将官衔,将来在军中,宋匀若不听将令,不知好歹,故意与贵族子弟作对,又该如何?
  成静手持圣旨,抬眼慢慢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将众人眼神尽收眼底,唇边不由得泛起冷笑。
  宋匀在他身边时,他为磨练这少年心性,只让他做校尉,便是考虑会有今日。
  一步登天才好。
  一步登天,这些士族才能措手不及,宋匀在荆州军中积累下来声望并不低,待战事再起,便是由得宋匀肆意纵横。
  成静微微一顿,眼神回拢,继续将满旨封赏快速念下。
  声音清冷,如珠落玉盘,清响在众人耳畔。
  待他声音一落,众将士便再次呼喊万岁,声响震天。
  饶是百官再有异议,也无可奈何了。
  呼喊声中,所有人表情各异,只有谢映舒偏头,深深地看了成静一眼。
  这个人,终于开始不老实了。
  犒军结束后,谢映展入宫进御书房与帝王私下谈事。
  待谢映展出来后,身子忽然被一形色匆匆的内侍一撞,那内侍连忙道歉,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谢映展微微皱眉,手心一合又张。
  是一张纸条。
  他捏紧手心,大步出宫,待上了谢族马车,才将马车展开。
  上面文字细小,字迹龙飞凤舞,略显熟悉。
  ——一别多日,君欠定初之人情,当何时归还?
  谢映展眉心一跳。
  又是这个成定初。
  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才刚回洛阳,怎么又被这人给盯上了?
  当初他远在荆州一带作战时,刺史成静便屡屡找他的茬,两人在军务上意见相左,以他谢映展的暴脾气,若非有人拦着,喊着礼节军法不可违,他非要与他打上一架不可。
  后来,成静用激将法将他坑入山间险隘,又非诱他许下承诺,当真无耻!
  不过,他谢映展向来豪放,技不如人,倒也罢了。
  但是时至今日,他但凡听见成静的名字,都觉得眼皮开始乱跳。
  字迹力透薄纸,背面隐隐有墨迹渗出。
  谢映展一把翻过那纸条,便又见一行话。
  ——令妹深陷囹圄,恳请关照,见面再议。
  谢映展紧紧皱眉。
  他妹妹?
  棠儿?
  棠儿又被罚了?他什么时候认识他妹妹了?
  还有……他究竟来的哪门子自信,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让他照顾他的亲妹妹?
  究竟谁才是外人?!
  谢映展越想越觉怪异,还是决定先回府,再好好打听一下族中发生了何事。
  谢族长辈此刻皆已到齐,太傅亲自设宴,为归来的二郎接风洗尘。
  二郎虽是庶子,却年少骁勇,断断续续立下不少小功劳,如今一战成名,倒是令许多嫡出的世族子弟羡滟不已。
  嫡庶虽有关礼法,但逢此乱世,无人瞧不起谢家二郎。
  谢映展入堂上拜见族中长辈后落座,目光从同辈身上掠过,皱了皱眉。
  果真没见着妹妹。
  这般宴会也不让她参加,她这回……情况有点严重啊。
  阿耶与嫡母对她那般珍爱,竟也能狠下心来。
  谢映展面上淡淡,心底却暗道:是什么都好,可千万别与成静有什么特殊瓜葛。
  因着二郎凯旋,谢府中欢声笑语不绝,却被隔离在寂静棠苑之外。
  谢映棠披发坐在镜前,淡淡看着镜中美人。
  美人乌鬓白肤,细眉含情,容颜精致,倾国倾城。
  她闭了闭眼,眼眶发热。
  一连这么多日,她被困于这方寸之地,当真痛苦难耐。
  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家人对她软硬兼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都不变心志。
  可她睁眼闭眼皆在此地,无人知晓她的不安。
  她怕成静出事,怕他知难而退,怕她被人安排好了一切,还怕被她连累的婢女出事。
  她日日被这种怕煎熬着,仿佛快要疯掉了。
  她知道,只要肯服软一句,阿耶便会放她出来。
  可她真的不愿。
  谢映棠眼底盈泪,水眸揉碎了烛火的光影,又将小脸埋在双臂中。
  脑子昏昏沉沉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趴着睡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暗。
  谢映棠推开窗子,探头看了看楼下,又转头看了看那床榻。
  为了睡觉舒适,床单往往垫了多层。
  她牙关狠狠一咬,心中下了某个决定。
  反正也不那么高,摔也摔不死。
  一不做二不休,谢映棠抽出一层下面的床单,撕成两条,快速绑成绳结,又拉扯着试验硬度,再继续撕,直至那布绳够长,才绑在窗内的紫金檀木桌角上,自己提着裙摆踩着桌面,夜间的风吹得她长发乱舞,衣袂猎猎作响。
  她心跳如擂鼓,浑身血液都在奔涌。
  手攥得那布条越发紧,她狠狠一闭眼,往下跳去。
  身子在半空中这般一晃,手心细腻的肌肤剐蹭着布绳,蓦地起了皮。
  她拼命拽紧绳子,瞳孔收缩得极小,浑身都僵硬着。
  凭着那一丝倔强不肯服输的性子,她努力地往下滑着。
  终于落地。
  谢映棠顾不上手心火辣辣的痛感,就这般披发跑了出去。
  谢府到了夜间,一路上火光不灭,红灯笼高悬,欢声笑语隐隐传来。
  谢映棠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咬牙咽下满腹委屈,悄悄窥伺着众人。
  等他们离开或是不注意,她便飞快窜过去,谢府甚少有人潜入,也无人仔细注意不寻常的动静。
  就这般,她竟穿过一个又一个院子,离谢府大门又近了些。
  谢映棠悄悄躲在草丛里,等着那一波巡逻的侍卫走过去,便快速冲过去。
  若被他们发现,她便又会被关起来,从此再也没有机会。
  所以,若被发现,她便去抢他们腰间的佩剑。
  总之无论如何,这都是最后的孤注一掷。
  眼前,那群侍卫慢慢走过去……
  就是这时!
  谢映棠猛地起身发力,衣襟却忽地一紧,她心口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腰便被人大力一扣,随即手腕被人往后一带,就这样带到了一棵树后。
  她的后背紧贴着那树,被人死死地按住,嘴亦被捂住,心跳顿止。
  那人的脸隐在暗处,却不像任何一个她熟悉的人。
  她的心骤然一凉。
  那人却忽然开口:“是我,你二兄。”
  谢映棠微怔。
  谢映展之前正在与族中堂兄弟说话,余光隐隐觉得有什么闪了过去,他行军多年,何其敏锐,很快便发现了披头散发蹲在草丛里的谢映棠。
  那时就觉得无奈亦心疼,正要过去把这丫头拎起来,谁知她竟突然朝那些侍卫冲去。
  他心中一吓,想也不想便将这丫头逮了过来。
  府中侍卫都是参过军的,若是出手,可不管她是什么身份,绝对会伤了她。
  这丫头……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谢映展叹道:“我今日方回京,你或许还不知道罢,棠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慢慢松开捂着她嘴的手,另一只手却还紧紧扣着她手腕,怕她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谢映棠眨了眨眼睛,低声唤道:“阿兄……”
  谢映展连忙柔声哄道:“别哭,你与我说说……唉,你这丫头,我是你阿兄,还不帮着你么?”
  小娘子抬手揉了揉眼睛,低低“嗯”了一声,一头扎入了她二兄的怀里。
  谢映展心里叹息,抬手抚了抚她脑后的长发。
 
 
第40章 面谈…
  谢映展把妹妹带到了自己的卧房,合上门窗,谁也不知道她在他这里。
  谢映棠敛袖跪坐在席上,喝了口热茶暖了身子,再将自己的遭遇悉数说了。
  她说到与成静两情相悦时,谢映展眼角轻轻一搐,端着茶的手一抖,那茶水也溢出些许。
  谢映棠噤了声,扬睫默默看着他。
  谢映展语气复杂地开口,“你……真的想好要和他……”
  谢映棠点头,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恳求道:“阿兄帮帮我好不好?我怕、我怕阿耶将我这么关着,是想直接把我嫁出去,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只要成大人。”
  谢映展头疼得紧,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低声道:“让我想想。”
  谢映棠不再说话,只乖乖地跪坐在那儿。
  屋内烛灯只点了一半,少女清秀的面容隐在暖光下,睫毛在脸颊上拉长了一片阴影。
  她下巴比几日前尖削些许,想必也是茶饭不思,受了苦的。
  谢映展本想劝她死心,一抬眼看见她这模样,心里也委实软得一塌糊涂。
  这丫头,从小,三郎待她严苛,她拿捏准了他的好脾气,总是躲到他院子来。
  那时,他区区庶子,如何抵挡住三郎的凌厉锋芒?每次瞧见小丫头哭嚎着被三郎拎走,都觉得好笑得很。
  而如今,一眨眼,小丫头也长大了啊。
  也罢。
  谢映展问道:“你住的是阁楼,是如何逃出的来的?”
  谢映棠低低道:“我撕了床单拧作绳索,从二楼窗外跳下来的。”
  谢映展心底一吓,抬手敲这丫头脑袋,“这么危险?日后千万别这么做了,知不知道?”
  谢映棠心道未必,只是抿唇不语。
  谢映展也实在没办法,他一想,成静其实也算是不错的选择,那人看似温和无害,实则诡诈多谋,当初能坐稳刺史之位,淡定地与各方周旋,常人想都不敢想。
  或许洛阳中的权贵都以为此人不过多谋善断,但他却真正地见识到了这个人非同一般的忍耐力。
  他能看上他妹妹,也算是还有几分眼光。
  谢映展起身拿过他自己的黑色披风,给谢映棠罩上,低声嘱咐道:“我现在把你送回去,你先乖乖呆着,别急,我会去找成静商量对策,他既然说喜欢你,也不会看你被嫁出去。”
  谢映棠点了点头,谢映展正要转身走,谢映棠又拉住他的衣袖,仰头问他:“他……这几日可说想我?”
  谢映展暗暗一磨后牙槽,睁眼说瞎话道:“他当然想,就差冲到谢府来将你截走了。”
  谢映棠悄悄抿唇笑了笑,沉寂的眸子又亮了亮。
  谢映展哄了哄她,直到妹妹面上重新展露笑颜,肯自己回去呆着了,才带着她往棠苑走去。
  棠苑外不点灯火,一片寂静,似乎还没有人发现她的逃离。谢映展带着谢映棠从黑暗中潜过,来到那窗下,他拉了拉布绳试了一下,转头道:“抱紧我,我把你送上去。”
  谢映棠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谢映展揽紧她,一手拉着那绳子,身子借力往上爬去。
  他从军习武多年,这点高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很快就爬上了二楼。
  谢映棠取下披风还给他,他环视一周,看这方寸之地确实狭小,棠儿这般欢脱的性子,果真是难以长久地忍耐下去,便安抚地抚了抚她的长发,皱眉道:“别担心,我有空便来看你,他们发现不了我。”
  谢映棠说:“阿兄可不可以帮我转告一下成大人?”
  谢映展道:“你想说什么?”
  “告诉他,我……”谢映棠说了几个字,忽然又顿住,摇头叹道:“罢了。”
  谢映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下去了。
  他念着妹妹的事,第二日早朝之后,便让较为熟识的朋友代为拦住了成静,约定午时在锦绣楼相见。
  锦绣楼上无锦绣,坐在这无贵人的楼上,谢映展把玩着折扇上的流苏,静静等着。
  待到午时,一抹修长人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成静轻袍缓带,白袍衬出无双风骨,飘逸的衣袖盈着淡淡冷香,像拢下了一片云雾。
  侍从见正主过来,纷纷上前奉茶,用的都是谢府自带的上好的蒙顶,连茶具都是青瓷雕花,光泽流彩,价值连城。
  成静拂袖跪坐下来,淡淡一笑,“谢将军。”
  谢映展摆了摆手,把手中折扇搁在桌上,开门见山道:“我昨日见到了我妹妹。”
  成静垂下眼,容颜清冷,正是侧耳恭听的模样。
  谢映展冷笑道:“她昨夜妄想逃跑,从二楼跳窗下来,被我发现后,又被送了回去。”
  成静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
  他的呼吸微乱,静了许久,才问道:“她受伤了没有?”
  问出这一句,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
  “没有。”谢映展抬眼扫他一眼,扬唇讥诮道:“你有胆子勾引我妹妹,就没想过她可能被你连累?”
  他不知从头到尾,都是谢映棠拼尽全力,才追上了眼前的男子。成静并不争辩,他知道自己也犯了大错,便低声道:“还请将军尽举手之劳。”
  谢映展敲了敲折扇,好整以暇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成静慢慢起身,抬手对他弯腰长揖,语气沉静,“将军自有这能耐,下官再次恳求将军。”
  谢映展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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