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缩回去。
只要三郎说她,她便往成静怀里躲。
三郎面上黑如锅底。成静无奈,唇角微微一扬,眸子也随着笑容扬起,而弯成了温柔的月牙状。
倒是一边的谢映展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郎这变卦,也委实变得够快,方才还拿着剑招招狠绝,如今却又如此好说话。
罢了,毕竟是他弟弟。
后来,四人还在屋中说话,谢太尉从皇宫出来,便径直来了成府。
能让谢太尉亲自出来,可见此事动静之大。
四人对视一眼,随即假装十分不和睦的模样,一前一后陆陆续续出去。
谢映棠依商议计策,一把跪倒在父亲面前,哭着说自己已经以身相许,气得谢定之脸色不比之前的谢映舒好看多少。
谢映棠哭得凄惨,哭着哭着便昏迷过去,那身上的血迹便露了出来,成静便上前如实说了。
谢映展当即不忍,开口劝了几句,谢映舒见二兄开口,便也不情不愿地帮腔了几句。
谢太尉忍了又忍,然后将成静单独召到一边去。
当日,谢定之仍是想将女儿带回去,只是装昏迷的谢映棠分外着急,便佯装在睡梦中仍哭喊着成静的名字,她演得卖力,身子情况也确实没有造假,连她两位兄长都差点相信了。
众人面面相觑,是时谢映舒便开口道:“孩儿以为,就让妹妹呆在成府,由我族亲自带人看守,不许成静与她独自想见,亦是一样。”
装昏的谢映棠急了。不带这么坑亲妹妹的!她要是见不着成静,她得多难受呀!
谢映舒继续道:“此外,对外亦要封锁消息,不可让人知晓翁主来过成府,至于与崔家的婚事……应是可以退了。”
谢映棠一急复安心,这话倒是不错。
崔家大郎再好,她也不要嫁。
这世上,谁都比不上她的静静。
谢定之虽然心软,却也没那么容易放过成静,加上三郎言语之间,也仅仅只是在为自己妹妹求情罢了,倒是一丝一毫没有说成静的好话。谢定之对成静道:“我纵使成全你,可我族旁系如何看待此事?崔族又将如何看待?”
成静恭敬答道:“只要明公肯成全,至于这些利害关系,再等几日,静自有办法解决。”
谢定之想起这几日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几件事,眼神忽然一利,“那件事……你是不是你事先就已料到?”
他说的是宫宴之上的争端。
成静听懂了,并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低声道:“此事将来或许会惹明公不快,但在下可以保证,只要娶了她,将来定不会主动加害谢族。”
主动,也就是说,谢族只要不率先出手,他也不会率先动手。
而加害这个词,用得更是巧妙。
无辜而获罪,是为加害。
有罪而获罪,是为惩治。
而谢族,其实在政治上举重若轻,不可单纯用有罪和无辜来衡量,只是将来格局形式变化,这个大族是否会与他对上,却又未可知了。
谢定之本就没指望他能推心置腹,陛下养的纯臣,若被他轻易策反,棠儿嫁过去反而更容易吃苦。谢定之垂袖沉吟,蓦地开口道:“我不与你计较,只是,你就这样带走了她,是不是需要付出代价?”
成静抬手,弯腰深深一礼,“任凭明公责罚。”
第50章 算账…
谢定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带他去了谢族,依谢族家法,拿出藤条狠狠地抽了他许多鞭。他昂首笔直地静立在那儿,广袖翩然下垂,眸子半阖,薄唇抿得死紧,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谢定之惊叹于他的毅力,又命人拿杖子来。
成静若受伤严重,将来谢映棠又会如何心疼一番?倚靠在一边看戏的谢映舒想到此,连忙上前,“阿耶,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若罚太重而不可上朝,陛下问起又当如何?”
他微微一顿,又想起谢定之根本不必如此遮掩,又道:“阿耶若未消气,孩儿还有一招。”
“说来。”
谢映舒淡淡一笑,偏头对谢澄吩咐了什么,片刻之后,谢澄端了一大盆水过来。
“一盆盐水,不知定初可敢?”谢映舒拂袖转过身来,俊美无俦的容颜上,笑意摄人而冰冷,“定初会让我失望吗?”
成静脸色苍白,抬眼淡淡扫了一眼谢映舒。
谢映舒看他如看戏,一向谈笑晏晏的面容,无一丝昔日对他情面。
他淡淡一笑,颔首道:“来罢。”
谢映舒笑意渐无,转过身去,狠狠扬手。
那盆盐水被人端起,朝成静泼去。
谢映舒没有回头,也没有听见任何的呻|吟求饶之声,只听得一声闷响。
他看见许多人都露出震惊的神色,连谢定之也叹了口气。他等了许久,终于转过身去。
成静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撑着地面,浑身湿透,身后的鞭痕上血迹渐渐褪去,他的身子在轻微地发抖,嘴唇毫无血色。
许久,他才平复住了呼吸,抬头看着三郎,哑声道:“如何?”
谢映舒心中没有一丝快感。
可他却微微笑了,哪怕那眼底笑意全无,他倨傲道:“算你还有些本事。”
谢定之深深地叹息,终于相信了成静的真心,彻底松口妥协。
成静这样狼狈地半跪在堂上,就这样笑了。
谢映舒看了他半晌,拂袖而去。
可才走出去,又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快去带他换身衣裳,包扎伤口,记得拿那不易留疤的药膏。”
谢澄愕然道:“郎君这是……”
“我不过是担心我妹妹罢了,别说是我吩咐的!”谢映舒冷冷瞥了一眼谢澄,快步离去。
成静被人带去包扎了伤口,待他稍稍平复了痛楚,才回了自己府邸。
谢族毕竟也不会太过分,只是将谢映棠的那间屋子重重围住了,成静想要探望却又想起答应谢太尉的话,便只站在屋外,淡淡看着那紧闭的屋门。
他如今算是让她安心了,他其实并无丝毫不妥,只是现在看到谢族侍卫的架势,才真正地了解到她在家中面临的是什么样的软禁。
这骤然降临的祸事终于要结束,他希望她能变回从前那个谢映棠。
以前或许还觉得她那般吵闹任性,实在是还未长大的孩子,如今他却想见她吵闹任性,天天闹他也无妨。
成静到了深夜,忽然又想起谢映棠的那五只猫儿。
他第二日下朝,便直接去谢府将那几只猫儿抱了回来,那些猫儿跟了谢映棠,性子也都黏人讨喜,丝毫不怕生,反而蹭着他的掌心,围着他叫个不停。
成静将它们抱回去,命人为它们准备了食物,再将棠苑里的猫窝搬去,让它们尽快适应环境。
可其中有几只猫儿,却食不下咽。
许是想念谢映棠了,成静抚了抚它们的小脑袋,将它们交给谢映棠身边的侍女,让她将猫儿抱进去。
谢映棠瞧见猫儿,果真开心了不少,抱着那猫儿又是亲又是笑。
侍女对成静细细描述她的开心,成静听了,才稍稍心安。
而谢府中,三郎从尚书台归来时,一边往自己书房里走,一边听谢澄禀报府中事宜。
谢澄神色焦急,“洛水身材日显,今日殿下派人来问了,属下及时挡回去了,不知郎君究竟是什么打算?”
谢映舒微微一顿,这才想起被忽视了多日的洛水。
上回他无故昏睡,才造成谢映棠翻墙去了成府,而族中长辈震怒,他还未来得及与她算账。
三郎冷笑一声,脚步一转,快步走向了洛水的居所。
洛水正坐在床边低头喝茶,忽然看见推门而入的谢映舒,身子抖了抖,随即起身迎了上去,不自然地笑道:“郎君怎么来了……”
谢映舒一把攥住她妄图触碰他的手腕,手劲之大令她吃痛蹙眉,“棠儿何时得罪于你?”
许净安眸子瞬间噙水,摇头道:“妾不知郎君何意……”
“你不知?”谢映舒冷笑一声,松开她的手,优哉游哉地寻了处地方坐了下来,拿过案上的狼毫把玩着,语气漠然而冰冷,“你若自己不承认,我便亲自来审问了。”
洛水迟疑地咬了咬下唇,就倔强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谢映舒唇边笑意更甚,抬手拍了拍,“甚好。”他蓦地扬声,“谢澄,进来!”
谢澄连忙推门进来,唤道:“郎君有何吩咐。”
洛水身子颤了颤,上下红唇轻轻嗡动,终究没有多说一句话。
谢映舒几近漠然地看着她,“她肚子里的孩子,留得也实在是够久了,今夜便赐一碗落子汤罢。”
洛水闻声,抬眼看着他,她泪眼朦胧,倔强地咬住下唇。
这个结果是她日夜梦过无数回的。
她不明白,自己分明是世族女郎的出身,为何就因她父亲下狱,她就得沦落至此?
她不配拥有自己的孩子吗?
她陪了他整整三年,可到头来,他竟也这般不留情面。
那碗汤药很快便端了来,送到了她的面前。
药汤浓黑,闻起来便令人头晕目眩。
洛水再也忍受不住,一把跪倒在地,膝行到三郎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哭求道:“郎君当真如此狠心吗?这是我们的孩子啊……难道郎君昔日对洛水的宽容……都是假的吗……”
谢映舒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笑道:“我给过你机会了。洛水,千万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这个人一旦没有耐心,便只剩下心狠手辣了。”他淡淡扫了谢澄一眼,谢澄大步上前,一把擒住洛水的手腕,在她的哭喊声中将她强制地拉了开来,她却还是看着三郎,就这样倔强的扭着头,死死地盯着他,眸中含着似恨非恨的情绪。
谢澄一把将她推攘在地上,拿过那碗药,就这样直接灌了下去。
药汁顺着脸颊没入鬓发间,混着滚烫的泪,谢澄松开洛水,她一把伏下身子,捂着胸口猛咳,越咳越厉害,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谢映舒看着她,等到她肚子开始疼,鲜血渐渐渗出衣裳时,才淡淡道:“传郎中。”
谢澄又应了,出去吩咐了下去,谢映舒看事情办得也差不多了,便闲闲起身,淡淡道:“你想好,孩子没了只是其一,你身边这些人的性命,又该如何?”
说完,他便毫不留恋地从洛水身边走了过去。
三郎撂话时,并未避讳什么人。当夜,洛水身边的贴身侍女倩儿便跪在了谢澄面前,全盘托出了许净安与洛水的暗中联系,又道洛水曾求助于谢映棠,只是那时谢映棠并未贸然答应,虽然后来,谢映棠从成静那处探听到了三郎因朝中事情烦心的原因,让人转告了她。
后来,谢映棠还在被软禁时,许净安便与洛水暗中联系上了。
三郎听了谢澄的转告,当即震怒,却并未多做什么。
他还在等。
等洛水放下她所谓的倔强,向他亲口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后来,洛水依旧没有说。
去诊脉的郎中来回复谢映舒,说是孩子已经彻底没了,彼时谢映舒正在练字,闻声没什么表情,只挥手让郎中下去。
他正要提笔继续方才的书法,忽然看见案上放着一只精致的小纸鸢。
她刚来谢府时,便是用这只小纸鸢让他选择留下她。
有些记忆实在太过遥远,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年他在宫里,也遇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那小娘子姓郑,用灵巧的纸鸢讨得他的外祖母明懿皇后欢心,便常常来宫里玩耍。
郑家小娘子,闺名秀宜,而没入奴籍之后,更名洛水。
她是洛水,不是郑秀宜。
谢映舒静立半晌,忽然一把掷开那笔,兴致索然。
翌日,谢映舒便命人叫来了谢秋媛。
谢秋媛绞着帕子,战战兢兢地杵在那儿,对于这个身份异常高贵的堂兄,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从未想过会与他说话,甚至是被他主动叫来。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可谢秋盈一早就听闻了谢秋媛被叫去之事,禀着凑热闹的心,她草草去给母亲谢容氏请了安,便跟着来了,眼见着谢秋媛被问及许净安的事情,却迟迟不肯答,便嗤笑道:“堂兄有所不知,她就是表姊的小跟班罢了,哪里会出卖她?棠儿出事那会儿,她们俩怕是私底下庆贺着呢。”
谢秋媛含泪道:“不是!是、是表姊……她不许我说……”
谢秋媛早就想报复许净安了,此刻便添油加醋,顺势将许净安的暗中所作所为悉数说了出来,大到对成静有意、诬陷金月盗窃,小到抢了她的朱钗,还在老夫人面前暗示谢映棠的任性妄为……
谢秋盈站在一边,闻言倒是愣了许久。
随即便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笑了。
许净安这是……被人给卖了啊。
谢映舒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女,谢秋媛如今还未及笄,长相随了她那身份低微的生母,不我见犹怜,却透着一股子无害,可她哪里无害?分明是心思深到了极点,才会这般借机倒打一耙。
便是一边看戏的谢秋盈,也颇为聪明圆滑。
他蓦地就想起自己那妹妹。
大族中的女子,单纯者甚少,诸如许净安这类人,也是数不胜数,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早就从未出阁时便开始了。
可谢映棠,真真是抱着一颗赤子之心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谢映棠都有些变了呢?
从成静归洛阳后,她被刘冶冒犯开始。
对世人绝无恶意的她,就这样被他一次次偶然的疏忽和故意的冷落,被逼到遍体鳞伤。
他垂下眼,抬手让她们退下,一边吩咐了下人送她们去谢定之那处告发许净安,将金月红杏调回谢映棠身边,才乘车又去了官署。
第51章 战事…
两日后,以火漆密封的军报飞快传入洛阳。
御书房外响起沉沉马蹄声,殿中闭目小憩的皇帝微微睁眼,剑眉一拢,眸光微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