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冠天下——双瞳烟华
时间:2019-07-09 10:51:38

  由蜀锦织成的纯衣纁袡,共分内外三件,每一件都绣着精致繁复的云纹,衣襟处的云纹各自绣开,穿在一起却是贴合无缝,足见其费心几多,外袍的玄色则是重得几乎染成了鸦黑,细密的针脚绣着精致又大气磅礴的祥云花朵,华美之余,更显庄重。
  寄琴领着采蘩采薇服侍段缱把喜服穿上,又拿了绣屐让她踩着,等整理完毕,便询问她喜服可合心意,是否有需要修改之处。
  段缱本就对这些不怎么看重,再加上这喜服是由宫中绣娘绣制,只好不差,她略略走动两步,见没有什么大的纰漏,就想点头,让她们把喜服放着,直接等成亲之日穿上。
  就在此时,立在一旁的寄琴后退几步,一边看着她穿喜服的模样,一边目含欣慰地笑道“奴婢跟随殿下二十余年,郡主刚出生时的模样还在眼前,没想到才一眨眼,郡主就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殿下也看过这喜服,哪里都满意,就是觉得腰间的一处纹路有些素了,本想让尚衣局改制,正巧出了吉日更改的这档子事,就让奴婢先带过来给郡主试一下,不知郡主意下如何,若也觉得不好,奴婢就带回去修改。”
  段缱一怔“娘亲自看过”
  寄琴笑道“这是自然,郡主的终身大事,殿下岂会敷衍就是郡主今日看到的这件喜服,也是改了三版的。”
  原来母亲还在为自己的亲事费神
  段缱有些意外,心中刚有些激荡,又冷却下来,喜服修改不在一日之内,母亲直到昨天还没有放弃让她嫁给赵瀚的打算,这喜服自然也不是为了她和霍景安的亲事修改的。
  一想到母亲三番四次地修改喜服,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风风光光地嫁给赵瀚,她就顿时对这件衣服没了兴趣,隐了笑道“就依娘的意思,拿回去修改腰间云纹吧。”
  寄琴道“奴婢省得。”又拍一下手,命另外捧着凤冠珠翠等物的四名宫女上前,道,“这些是郡主成亲时要戴的钗环,除却凤冠之外,一共有三套,郡主喜欢哪一套,就挑哪一套”
  临华殿。
  一向肃穆庄严的宫殿在今日显得格外死寂,只有一阵沉闷空洞的咳声回荡在殿内四周,更显人声冷寂。
  赵静从疾咳中缓过神,缓缓吐出一口气,就着水服下一颗药丸,觉得喉间通畅了些,才抚着胸口看向跪坐在对面的人。
  “一个时辰前,丞相上表奏疏,请起骸骨,归乡辞官。”她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般,轻声而又缓慢地开口,“就在昨天,晏平侯也上奏了一封折子,希望能将自己的爵位降等袭予其长子宋狄,并向本宫奏请辞官。”
  对面的人沉默不语,她也就继续把话说下去。
  “昨天下午,三公尚书连同新上任的廷尉丞终于把陈家谋逆一案查清了,少府卿费元栽赃陷害,人证物证并存,且得其招供。据言,他是和因犯谋逆之罪而在牢中畏罪自杀的长阴侯交好,不知从哪里听闻了此事与丞相有关的谣言,才起了陷害之心,想为好友报仇,也想图谋相位。”
  “本宫也不想管他这话是真是假了,左右他不是本宫之人,霍景安除去他,对本宫也没什么坏处。”
  “只是本宫没有想到,晏平候和丞相会相继上表辞官,甚至连本宫身边的女官陈谭,都告病在家,不再入宫陪侍本宫左右了。”
  赵静长长叹了口气“孙先生,你说,是不是本宫这一次输给了霍景安,他们就不想再追随本宫左右了是不是本宫无能,差点害得陈家满门蒙冤而死,丞相才会辞官;而晏平侯忠心赵家皇室,眼见大魏江山不继,心灰意冷,便不想再管这庙堂之事,故而奏请归乡故里”
  孙行才跪坐在地,敛目低首,没有答话。
  赵静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也不强求“罢了,他人的事就随它去吧,反正本宫现在也回天无力了,爱走就走吧。”她低低咳了一声,“驸马与本宫恩断义绝,陛下本宫也不指望他,晋南王世子恐怕更是对本宫恨之入骨。如今,本宫身边的心腹大臣,就只剩下先生一个了,就是不知哪一日,连先生也会离本宫而去,那本宫可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孙行才终于起身,缓缓开口“微臣出身寒门,科考失利,只得一小小官吏之位,是殿下慧眼识人,信任重用微臣,微臣才有机会实现平生志向。殿下的知遇之恩,微臣没齿难忘。”
  赵静一笑“没齿难忘只有这四个字么”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微臣愿结草衔环,以报殿下之恩。”
  “结草衔环先生是想来世再报本宫恩情么好,先生之意,本宫明白了。”赵静阖目,将案几上的一杯酒推向对面,“这是淮阳进贡的美酒,名曰轻狂居士,据说用了一种新的酿酒之法,酒香醇厚,又如甘泉冷冽。先生素爱饮酒,不若尝一口,看看这酒当不当得上此名。”
  孙行才伏身一拜“微臣谢殿下赐酒。”
  说罢,他直起身,拿过酒杯,稳托着仰头一饮而尽,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点停顿。
  赵静看着他把酒杯放回案几,正襟危坐,就像以前和自己商议密事的许多日子一样,仿佛他还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大臣,而自己也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皇长公主,往日种种在眼前飞快闪过,让她心底一阵沉痛。
  “为什么”
  为什么
  孙行才也在心底叩问着自己。
  为什么他会去晋南王府,把和殿下商议好的计策吐露给霍景安
  于国,他是大魏朝臣,晋南王世子有夺位之心,他不能为虎作伥;于主,他是赵静麾下谋臣,赵静对他有知遇之恩,更不能二心背主。
  可他就是去了,去了晋南王府,把赵静的请君入瓮之计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了霍景安听。
  那个时候,那位天纵奇才、从来都冷着面孔的晋南王世子是怎么回答的呢
  对了,他是这么说的“请君入瓮倒是个好计策。不过孙大人若想以此为名,改投本世子麾下,还是差了点火候。”
  “这个计策,我早就知道了。”
  腹中仿若翻滚着汹涌的烈火,炙烤着五脏六腑,孙行才的视线开始涣散,但神志依旧清楚,三日前和霍景安的那场对话也都历历在目。
  那时,面对霍景安冷淡中带着讥嘲的笑容,自己维持着不变的神色,缓缓道出了一句话,那是自己最后的制胜法宝,也果不其然地让对方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思量。
  “世子臣心所向,自然对朝中要事无所不晓,但有一事,恐怕世子难以得知。大司马皇长公主驸马段泽明,因为长乐郡主一事,与殿下产生争执,不欢而散。”
  头开始发晕,孙行才勉力保持着最后的一线清醒,再次伏身,对着赵静郑重地磕了一个头“殿下欲杀世子而得晋南,若不成,则江山易主,若成,则战火将兴,万千黎民苍生都将受到苦难。臣为天下,不得不背叛殿下,但与此同时,臣也成了不忠之徒,已无颜面再苟活于世,孙行才谢殿下赐臣一死”
  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这些话,就喷出一口鲜血洒在案几矮脚,身躯一歪,倒在了地上。
  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血腥味逐渐在空中传开,赵静定定坐着,像是在看孙行才,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东西,黑沉的眼底不见一丝光亮,半晌,她才站起身,缓缓往外走去。
  “来人,宣宋太医。”
 
 
第79章 
  黄门令宣读更改婚期的口谕是在七月二十四日,离八月初一还有七天, 说短不短, 说长却也不长, 眨眼便过了六日,到了大婚前夜的七月三十。
  婚期提前了将近大半个月,可把府里众人都忙了个四脚朝天, 就连段逸都一改以往的游手好闲,跟在他人后头忙得团团转, 终于合众人之力, 在今日上午把一切都布置齐全, 包括被寄琴拿回尚衣局修改的喜服, 也在隔了一日后送回了府里,与凤冠珠钗等物一起放置, 静待大婚之日启用。
  比起忙碌的父兄等人, 段缱则要悠闲得多,作为待嫁新娘,她只要在房里好好待着就行,就是试喜服之类的麻烦事,也都在几天前忙活完了,不过这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对于大婚的期待自不必说, 紧张焦虑也在所难免, 甚至还有几分忐忑, 生怕又出什么变故。
  好在六日过去,府内一切依旧,没有等来宣布亲事取消的圣旨,反而处处张灯结彩,贴满了大红的囍字,就是采蘩采薇,也都带上了喜气洋洋的笑容,让她终是舒了口气,安心等着明日大婚的到来。
  当晚,赵静回府,前往兰渠阁看望段缱。
  对于她的到访,段缱惊讶不已,本以为经过上一回的事情,母亲不会在短时间内回府,或许母女二人长久都难相见了,寄琴的话就是作证,没想到她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诧异之余,她更感不安,毕竟有过前车之鉴,母亲此行,不会是又想给自己带来什么“好消息”吧
  因着这个缘故,她向赵静行礼时动作就有些僵硬,赵静何等眼光,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当下遣退房里所有侍女,温柔一笑,执起她的双手,拉着她在榻边坐下。
  “都说了多少遍了,母女之间不必这么多礼,你怎么总是不听。”她先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见段缱低眉垂首,双手放在膝上,微微握成拳状,明显地带着戒心与不安,就又道,“本想今日下午就回来的,没想到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这才回来得晚了些,没有打扰到缱儿安寝吧”
  段缱摇头“没有,女儿才用过晚膳,尚不曾洗漱。”
  “那就好。”赵静一笑,目光在她脸上扫过,“怎么,几日不见娘,就生疏成这般模样了”
  她低着头,没有答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静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局促一般,继续面带微笑地说了下去“娘今日来,是为了几件事。一个,就是感谢你前些日子的相助,你陈姐姐一家已经被放出来了,宋太医一家也都安然无恙,这都要多亏你劝服了晋南王世子,才使得朝堂再度安宁了下来。”
  这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但也不值得多么欢喜,陈家和宋家说到底都是被殃及的池鱼,如今城门不再失火,池鱼自然也就安全了。因此,面对赵静看似诚挚恳切的谢语,段缱只是微微一笑,道了一声“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就没有再语。
  赵静也不在意,继续笑道“那天你还不相信娘的话,觉得自己劝不住世子,这不,你一劝,他就立刻收手了,足见你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你可要好好把握。”
  段缱听得有些疑惑,不是为她这话,而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提起当日之事,按照道理,她应该对此事闭口不提才对,毕竟是以自己为饵来行请君入瓮之计的,反复提起,就不怕自己心存介怀
  不对,这个计划是霍景安告诉自己的,就是父亲,也没有对此提过只言片语,莫非母亲还以为自己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个计划那她这个态度就说得清了,她们母女两人现在的状态,不是互有芥蒂的僵持尴尬,而是让自己去劝霍景安收手时的“和好如初”。
  想着这些,她就一阵沉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赵静,赵静却把她的沉默当成了另外一种意思,笑容一顿,喟然叹道“还在怪娘”
  果然,母亲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那日的计划,要不然是决计不会这么说的。
  确定了这件事,段缱微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能减少一些尴尬总是好的,虽然只是虚假的镜花水月,但总比撕破脸皮要好,或许装着装着,往日的那份母女之情就又装回来了呢。
  她低声道“孝无终始,从来就没有子女埋怨父母的道理,女儿不敢怪娘。”
  “不敢怪那就是怪的了”
  段缱不语。
  见此,赵静就露出了一个苦笑“娘差点搅黄了你这一桩亲事,你心存怨恨是应该的。好在这门亲事终是顺利进行了,你霍大哥也对你情深义重,你嫁给他,的确比嫁给陛下要好。先前的事,是娘迷怔了。”
  情深义重霍景安对她的情深义重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先时不见此话,现在反倒开始说自己迷怔了
  段缱暗暗嘲讽,想着她这话也不算全错,被权势熏心,可不就是迷怔了么,然而下一刻,她就被心底的想法给惊到了,从何时开始,母亲在她心底居然成了这幅模样原来自己始终是怨恨的,怨恨她那为了胜利可以不顾自己性命的不择手段。
  她心中发冷,面上更加沉默,让赵静的苦笑加剧,看上去倒像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了“好了,不提这些了,明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娘却在这里和你提这些糟心话,恐怕你又要在心里怨娘了。”
  段缱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赵静道“娘说今晚来找女儿是为了几件事,第一件事,娘已经说了,那其它几件事,又是什么”与其继续说些让两人都不自在的话,倒不如换些别的话题。
  赵静果然顺着这个台阶走了下去“这第二件事,就是娘今晚准备教你的御下之道,与内宅手段。”
  段缱疑道“御下之道”
  “不错。”赵静道,“当世子妃不同于当姑娘家,以前的一些御下手段,包括打理院子的手腕,都要有所更改,之前时间紧,娘只来得及给你挑几房陪嫁人家,却没有教你更重要的东西。今晚,娘就把它们都和你细细分说清楚。”
  段缱迟疑了一下“顾妈妈和女儿说过一些”
  “你顾妈妈虽然是府中的老人,但始终是个下人,你将来要当主母,管教下人的手段自然要有主母风范。”赵静道,“晋南王府情况特殊,王爷和王妃虽然健在,却是由你霍大哥收归王府大权,并且以颐养天年之名把他二人都迁到了别处去住,你虽是世子妃,但嫁过去就是主母,掌管诸事,无需侍奉公婆。新媳掌家,是件好事,但也不容易,好在你之前跟着我打理过府里的一些事,总算有些经验,不会手忙脚乱,且无婆母压制,行事不会有所掣肘”
  赵静细细叮咛,一开始,段缱还有些不适应她这般慈母模样,后来就慢慢放松了,认真听着她的细声教导。
  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时辰,赵静才叮嘱完毕,道“娘跟你说的这些,你或许一时不能理解,这不要紧,你只要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就行,等嫁过去,开始主理王府诸事,你就会慢慢明白了。”
  段缱点点头,低声道“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赵静一笑“不必这么拘谨,你素来聪颖,就算娘不说,也肯定会摸索出门道的,如今只是给你一条捷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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