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竟然变得这么不顾惜人命。”
邢墨清浅一笑,像夏日荷、秋夜雨,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谦和:“和高先生比起来,未必论得上输赢。”
“关于他的事情,我答应过他,不会说的,但我也不会拦着你们,要查自己去查。”
“我知道。”
高大姐挑眉:“那你支开她是想问我什么。”
“错了,不是问,是告诉。”邢墨喝光了杯中的茶,缓缓站起身来,清癯瘦弱的身姿立时显得高大了些许,“我走了,还望高先生不计前嫌照顾着灯儿一下。她若是因为高先生出了什么事,我必是拼了命也要向您讨个说法的。”
“咦,果真风水轮流转,当年她因为你说过的话,如今又原封不动地从你嘴里说出来了呀。”
“邢墨护短,若是她和高先生动起手来,在下便只有得罪了。”
“我看起来像是要害她吗?”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啧啧,果然英雄出于后辈。”
“邢墨先谢过高先生了。”
“那你不见了,我要怎么和她解释?”
“不必解释,她能猜到的。”
“等等,我一直想问,你小子又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成了擎玉宫的副宫主?我退隐之后就不在怎么过问江湖事,却还是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骇人传闻。我记得,你当年还只是嵩云派的一个末流弟子。”
“恕我还不能告诉高先生,先生有兴趣可以自己去问槐逸。”
“当初你可是连打伤人都会自责,如今竟然当着我的面毫不留情地杀了两个人。”高大姐站了起来,她的语速加快了之后听起来之后有些刺耳,“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你竟然变成了这幅德行?!”
邢墨走到门口,他轻轻拉开门,门顶上方的墙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震动,掉了些许灰末下来。
“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时候。”
邢墨从容地拍拍身上的灰尘,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声线还是那样清澈悦耳,一如多年前的翩翩少年。
“那你可还信我?我好歹算是你半个师父!”
高大姐凝视着邢墨,似乎是在透过他凝视多年前被他寄予了厚望的少年。
“不,”邢墨推开了门,淡声道,唇角犹然挂着浅浅的笑意,“我,只相信她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墨墨不是坏人,他三观正,隐忍强大。他的设定是外表温润谦和,实则冷淡疏离,但是对女主,痴情到令人心痛TAT
他们的故事后面会细讲的~
第24章 贰拾叁 暗道
长街上,一位老人站在菜摊前和小贩讨价还价。
“便宜点儿呀,你这萝卜都坏啦。”
“哎哟,大叔,俺可不能再便宜啦。”
老人背着个背篓,背篓里装了许多红薯,他艰难地弯下身来想要仔细地挑选地上的萝卜,背篓一偏,里面的一个大红薯眼看就要滚落下来。
小贩见此,好心提醒道:“哎,大叔,红薯要掉了。”
话音刚落,似乎有一阵疾风拂过,大叔的头发瞬间被吹了个乱七八糟,他保持半蹲的姿势疑惑地问:“掉了哇?”
小贩擦了擦眼睛,只见那个刚才还竖着的大红薯换了个横卧的姿势乖乖躺在背篓里。
“没…没有。”
“刚才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兴许是一阵风?”小贩在心里嘀咕,说是像风,为何会泛着幽幽莲香?
可若说是人,他方才也确实看见了一片模糊的白影,但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快?
叶莲灯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飞速掠过长街,她用了最快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飞若清影,似若流云。
这就是叶家的绝世轻功流云步。
她往前方飞掠。
她知道邢墨是有意支走她,高大姐似乎和他是旧识,他们瞒着她谈论了什么她没有兴趣,她现在最急着去的地方是春酣楼。
麻子已经两日没有回来了,她要立刻把他找回来干活,凭什么自己跑了没影儿反而让她和邢墨替他受累!
叶莲灯发誓,找到他以后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春酣楼不愧是平家村最大的“酒楼”,即便是在白天,依然生意兴隆的很,进进出出的客人连绵不绝。
这一次,她依然选择从正门进去。
门口立着几个招呼客人的姑娘。
一阵微风拂过,她们只闻见了一阵一阵淡淡的莲花香味,以为是哪位雅致的客人留下的便没有多疑。她们谁都没有留意到,其中一个姑娘头上的发簪少了一根。
叶莲灯飞速来到楼顶,果然,芸娘的房门紧闭,已经锁上了。
她拿出从接待姑娘头上抽走的发簪,对着锁孔捣鼓了两下,锁立刻就打开稳稳地落在了叶莲灯手中。
叶莲灯将锁虚挂在门上后,反手轻轻关上门。整个动作流畅无比,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房内很整洁,和叶莲灯上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差别,芸娘日常用的物什都摆在原处,看来她只是去楼下接客了。
芸娘的桌上放了一本《诗经》,书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若没有经过多次翻看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叶莲灯好奇地拿起书一看,竟看到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其中有一句尤为惹眼——君心若死,妾绝不独活。
未曾想,芸娘竟也是个坚贞的痴情女子,叶莲灯嘴角弯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容。
但是再往后翻,叶莲灯发现上面另有蹊跷。
上面批注的字迹并不像是一个人的,反倒像是两个人乃至三个人的。
第一种字迹娟秀文雅,一看便觉得出自名门大家闺秀,但笔锋处本该柔婉的地方却显得过于刚硬,通体看下来竟觉得有一股凛然之意;
第二种字迹根本就不叫字,每一笔一划都是极其生硬地拼凑而成,像是出自刚学写字的人之手;
第三种字迹则介于两者之间,但是每一笔都是一种情绪,每一划都截然不同。
叶莲灯蹙了蹙眉,将书以原先的样貌放回原处。
她忽的想起了藏在妆台下的暗门,以及上一次来的时候见到的一双孩子的眼睛。她熟练地打开暗门,走了进去。
暗门内首先是一个四方的暗格,说小也不小,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在里边翻身。
但是,这种格局,让叶莲灯首先联想到的是……棺材。
棺材的一头有一根绳子,叶莲灯拉了一下,暗格的一端的木板便自动滑了上去,留出了一个大口,足够一个人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爬出去。
叶莲灯爬出来之后暗格便自动关上了,眼前是一条狭长的楼道,楼道内很黑,仅靠墙壁上几个小洞透出幽微的光,借着光能够模模糊糊看清阶梯。楼道很长,她沿着阶梯一层一层地往下走,墙壁的两侧还有不少暗格,看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几乎都会从这里逃生。
又走了不久,她来到了楼梯的尽头,一条长廊直直延伸出去,长廊的尽头有一丝微光射了进来。叶莲灯轻轻掠过去,那是一道厚重的铜门,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这扇门之后便是一条偏僻的小巷,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看守。在这种挥霍无度的风月场所中有不少人耗尽万贯家财,门口的看守多半是为了防止那些欠下巨款的客人逃跑。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步伐也传了过来,离叶莲灯越来越近。
叶莲灯回头,只见一个□□着上身、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裹着衣衫急急忙忙地了出来,他呼吸急促,一边跑一边急忙穿上了衣服。
看他这副模样,应当是正在行床笫之欢的时候被正房给找上门了。
但叶莲灯从来没有见过男子的赤\'裸的上身,她头一次见到居然还是在这种场合,而且,还是这样一个脑满肥肠中年人的身体,她立刻觉得眼睛受到了侮辱,猛地闭上了眼睛。
男子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跑向铜门,看到了叶莲灯这一坨拦在门口的障碍物,立刻将她一把掀开自己推门跑了出去,铜门又重重地闭上。
叶莲灯冷不防地被一撞,整个脊背都砸在了暗道的墙壁上。虽说这一撞对她这种习武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她的脸上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迅速转过身来敲了敲墙壁,墙壁是实心的,敲来的声音也低闷细微。刚进入暗道的时候,她就已经敲过了。
而在刚才,被那人一撞,她的脊背撞击在墙壁上发出的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那种声音是高亢的,也就说明背后是空的。
莫非还有暗道?
叶莲灯沿着墙壁敲了敲,声音却和先前一样是笃实低闷的。她在那一块地方继续敲击,一点一点地寻找着刚才的声音,敲了好半晌,才听见了那种空泛的声音。
果然,有一块墙壁后是空的,那一处的声音和其他的地方有明显的差别,不过,仅有拳头大小。
叶莲灯确定了空墙的位置后,又反复敲了好几下。
然后,她脚下一空,跌了下去。
第25章 贰拾肆 无雁书
24
◇
叶莲灯的身体极速下坠,她在半空中利落地一个旋身,稳稳站在了地上,并未发出半点声音。
四周浓墨如绸,一片混沌的墨黯。上面的暗道本已是漆黑一片,谁知这下面才是彻彻底底的黑暗,从上面不慎掉下来的人,会很容易就陷入压抑的绝望之中。
叶莲灯闭上眼,无声无息地在原处站了很久,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睁开眼环视四周,仅能感受到她正处在一个狭长的甬道内,不远处传来一点隐隐的微光。
然而,叶莲灯选择了漆黑无光的一方,因为有光亮透过来的那一方夹杂着一股她熟悉的腐臭味——人死之后很久都不会消散的腐臭味。
那一边,必是白骨森森。
叶莲灯顺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往前走,尽可能地放轻脚步。就算她武功高强,但是在这样全然的黑暗中,她也不敢太过莽撞,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叶莲灯屏息,甬道里连她呼吸声也听不见,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叶莲灯压下心头微微泛起的凉意,若是普通人不慎掉落下来,必是经历了极大的恐惧和绝望,才慢慢的走向死亡,在黑暗中独自摸索,面对未知的恐惧,不知道一不小心又会触发什么机关,身心俱疲。
她慢慢的往前走,时间被黑暗打乱,不知道走了很久之后,空气终于变得清新。
看来她走对了。
远处有光亮。
走过转角,面前是一个空旷的石门,石门两侧各有一柄白烛无声的燃烧,在这阴冷的地底显得诡异无比。
叶莲灯没有迟疑,她迅速跃入了石门,里面空旷无比,什么也没有。她在空地处轻轻点了一两下,飞快地掠了过去。
刹那间,数支箭嗖嗖地射了出来,入侵者稍不留神就会被射成筛子。
箭矢泛着冷光,看来都涂有剧毒,但全都被叶莲灯一一闪过,她已毫不犹豫地掠到了另一边。
她足尖落地的同时,石门自动开了。
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壁的燃烧着无数白烛。
甬道罕见的长,长得让人看不到尽头,长得让人仅是看一眼便会感到绝望。
但叶莲灯并没有多的表情,她足尖一滑,运起流云步,像一阵风似的飞快冲了过去。
然而她并不是真正的风,她每隔一段距离依然要踩在地上借力,她每踩在地上一步,就会触发相应的机关。
她的身后,被她掠过的地方,立刻从墙上伸出了无数刀刃,反复的在墙壁中伸缩抽\'插。她若是慢了一点,必定会被这交叉的刀林刺成血肉模糊的肉酱。
甬道尽头是一个拐角,隔绝了骇人的机关。
不仅如此,拐角处空气变得清新,里面透出的烛光也变得柔和温暖,让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的人有一种归家的欣喜。
叶莲灯微微蹙眉。
她缓缓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仅有一副桌椅一张床,干净整洁,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桌上还放着一杯茶,茶香袅袅,冒着微微的热气。
在暗道下面走了这么久,所接触的只有阴冷的空气与机关,忽然看见一杯热茶,便不自觉地有想喝的冲动。
叶莲灯走过去,拿起那杯热茶,放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身后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不喝呢?”
“喝了可就死了呀。”叶莲灯转过头来淡淡回答道,她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着一袭白衣,扎着一个随意的丫髻,略显凌乱。
她的眼眸纯净如雪,映着微微烛火,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错觉。
本来在这样一个机关和尸骨遍布的地方,忽然瞧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小女孩,怎么说来都骇人无比,但她却看起来那样无害,反倒像个小仙女。
小仙女一派天真地注释着叶莲灯,说的话却并不天真。
“你也很怕死吗?”
“怕当然怕,谁会不怕死呢?你不怕吗?”
“死是什么?”小仙女歪歪头。
“……这就是人永远的沉睡下去,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了。”
“那他们也死了吗?”她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床。
“没有呀。”
“那他们怎么不陪我玩?”小姑娘愣了半晌,眼看着就要哭了。
“因为他们没有生命呀。”
“生命又是什么?”
“生命就是让他们会动会说话的东西。”
小仙女听了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抽泣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整个地道里都都是她凄厉的回声。
可把叶莲灯给吓坏了,生怕震坏了什么机关,连忙又是拍背又是抱抱地哄骗安慰,“不哭不哭,姐姐陪你玩。”
过了好一会儿,小仙女才眨巴着眼睛看向她,抽泣地问。
“你真得可以陪我玩吗?”
“可以呀,但是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要回答我哟,不可以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