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见他笑盈盈地,自觉眼前一黑。
这些日子来张皇后心中甚是欢悦。
因为王贵妃听闻皇帝想把养真许给赵能的消息后,便不依不饶,用尽百般手段想求宁宗改变主意。
大概是给贵妃缠的不耐烦,皇帝竟真的许了她。
王贵妃还以为是圣上开恩,又或者是因赵曦知的确闹的不像话惹了圣上不喜的缘故,当即遂了心意,春风飘然,到翊坤宫请安的时候,越发的目中无人了。
皇后却是心中有数的,见这蠢货步入死局而不自知,皇后心中得意非凡,只是苦于不能把这份自得宣之于口。
谁知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赵曦知突然又闹着要去倕州。
张皇后呼吸困难,几乎晕厥,旁边宫女忙上前给她抚胸顺气。
皇后缓过劲来,便命宫女都退了,才把赵曦知叫到跟前:“你快去给皇上说,你改变主意了,你不想去!”
赵曦知虽然不想把皇后气出个好歹,但毕竟这是自己的志向,何况怎能出尔反尔呢。
便道:“母后,父皇已经恩准了,岂有再更改的道理?”见皇后脸色又变,赵曦知忙又说道:“另外,孩儿因先前行差踏错的缘故,惹了父皇不喜,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重新让父皇对孩儿刮目相看。”
张皇后明白过来,她深深呼吸,苦笑道:“你以为你父皇想把乔养真许给尚奕,是因为觉着他强过你?”
赵曦知勉强一笑:“孩儿其实说过,并不相信那什么皇后命。”
张皇后捧着他的脸道:“我的傻儿子,你懂什么!你父皇不是不看重你,正是因为太看重你,才不选你的呢!”
张皇后赌一口气,把宁宗的真实用心告知了赵曦知。
赵曦知听了后自觉匪夷所思,可又有些惊心动魄:“这、这么说,若这是真的,那尚奕岂不是……”
张皇后道:“要不是贵妃死缠烂打,皇上怎会恩许?是她自寻死路!”
赵曦知想了半晌,拧眉又道:“孩儿虽然不信这些,但若是真的,这未免有些太残忍了,不管是对七弟,还是尚奕。”
张皇后见他如此说,便道:“不然呢?总要有个人顶上,总归不是你就好。”
皇后又道:“母后答应过你父皇绝不把此事泄露出去,只为了你才告诉你真相,你乖些,跟母后一起去求你父皇收回成命。”
不料赵曦知道:“既然如此,孩儿更该去了。”
张皇后瞪大双眼,惊恼交加:“你说什么?”
赵曦知道:“孩儿不想一辈子都在父皇的羽翼之下,上次也跟母后说过,十三叔在我这个年纪早就走遍天下,且在边疆扬威立身了,可孩儿……连京城都没出过。”
张皇后情急道:“你怎么能跟楚王比?”
赵曦知叫道:“母后!儿子毕竟也是男儿,也想志在四方,想要有所作为!”他一咬牙,端端正正跪地磕头:“求母后,就答应儿子这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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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皇子赵曦知跟七皇子赵能领受皇命,带队出城往倕州而去。
晓行夜宿走了半月,便要改行水路,谁知因为山洪的缘故,这水路已经断了数日。当下只得在江边的小镇上歇息。
赵曦知是第一次出京,事事新鲜,他又是个精力旺盛的少年,所以并不觉着劳累,反而兴致勃勃。
当晚,正跟七皇子赵能商量出去看看这小镇风光,便听到楼下隐隐地有个熟悉的声音。
据他所知,说话的这人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
赵曦知把窗户推开,往下看去。
当看见夜色朦胧中那一道独一无二的身影之时,赵曦知先是哑然,继而竟笑了起来:这可真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赵曦知一笑,冲着下面那人叫道:“喂,乔养真!”
第41章
赵曦知俯身在窗户边上,猝不及防地叫了声。
底下那人听了他的声音, 微微一震,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似的缓缓地抬头看来。
虽然是夜色之中,但一张小脸仍旧如白玉般的晶莹无暇,双眼清澈微光, 眉目如画, 果然正是养真无疑。
只是她如今并不是个小女孩子的打扮, 却是个利利落落简简单单的小公子的装束。
乍然一见, 却竟觉着比女装更加的清爽可人了。
只是跟养真说话的是个身材略比她高些的小少年,赵曦知并不认识。
相比较赵曦知遽然相逢的无奈而好笑, 养真仰头看见他的时候,眼中却只有满满地震惊跟一抹稍纵即逝的厌恶之色。
但虽然如此, 赵曦知却立刻捕捉到了。
从最初在宫内相遇的时候,他满心偏见, 认定养真为庄子上回来的小村姑,却痴心妄想地意图攀龙附凤, 同时却又吃惊于她锋利的口齿。
但此后几番相遇,就如同剥开一枚竹笋似的,除去外头那些厚实枯糙的外皮, 他渐渐地发现了意料之外的某些“收获”。
虽然两个人每次相见都要大吵一场或者另外生出些事情, 但是对赵曦知而言, 却仿佛成了习惯。
如今自己已经成了习惯,却发现养真非但不想要“投怀送抱”攀龙附凤之外,反而真实地讨厌着自己……
赵曦知向来虽并不自吹自擂, 却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且在他看来只有自己嫌弃别人的份儿,怎会落到被人讨厌的地步呢?
“你!”他指着养真,谁知还没说话,养真眨了眨眼,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拉着那少年,竟是拔腿飞快地走了。
赵曦知睁大双眼,匪夷所思。
而底下巡查的侍卫听见动静也跑了来,见并无别的异样,便抬头看向赵曦知问道:“殿下,出了何事?”
赵曦知恨不得叫人快把那两个人抓回来,可转念一想,只狠狠地一拍窗台:“罢了,没事!”
***
养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正跟赵曦知遇见呢?
原来自打上次程晋臣告诉她,赵芳敬在南边病倒后,养真日夜悬心,几乎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有时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却莫名地梦见赵芳敬在南边出事的场景,醒来后则心惊肉跳。
养真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亲自往南边走一趟。
她自然并非贸然行动,而是有所准备的,跟养真同行的除了薛典外,这陪伴身旁的小少年,却是钱仲春。
原来自从薛典受命去往钱家庄种蒜,一来二去自然也跟庄子上的人熟稔了。其中有钱家兄妹跟薛典最为亲近。
因为钱仲春跟钱丽月跟养真十分之好,听闻薛典是养真的人,他们便觉着如同见了养真般亲热。
薛典见两个孩子聪明烂漫,也知道他们是养真的朋友,自然也格外照拂,慢慢地每次前去庄上都会给他们带些小物件,或是吃食,或是玩器等,所以两个孩子更是喜欢他。
钱丽月是小女孩子,目前只知道吃吃喝喝,并没别的心思,钱仲春却不一样。
原来钱仲春慢慢地大了,但是乡下人出身贫苦,只知道做工而已,钱仲春更是没有读过书。
只在养真来到,大家相识后,养真自己爱看书,得闲也略教了他们兄妹一阵,钱仲春粗略认识几个字,但也是有限。
他心里明白,乡下似他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再过个一两年就只有下地干活一条出路,要么就是去城镇里找个打杂跑腿的营生。
钱仲春之前给送去京城,在乔家呆了一阵,乔家在京城里虽算不上什么,但是对钱仲春而言,却显然又是见了一番市面。
又见乔桀年纪小小,却已经学文习武,他心中很是羡慕。
如今见薛典常常往来钱家庄,仲春见薛典很是能干,有心要跟他学,恰好薛典因为近来所做的买卖越发大了,也缺少可靠的人才,又见仲春年纪虽小,却聪慧能干,且性子也十分的忠厚老实,当下便答应了将他留下,但凡有些生意安排之类也多带着仲春,权当是个小徒弟一般,果然十分的称心如意。
这次养真要去南边的事,薛典本是不肯答应的,但养真去意已决,按照她的说法,若是薛典不肯答应,那她就要自己去……薛典倒也明白她的性子,怕她真的撇下自己独自上路,只好顺着她。
因觉着危险,本不想带仲春,不料仲春竟并不怕,执意要跟从,薛典也只得带上。
算来,他们启程的时间比赵曦知要早个四天,本来两队是碰不上的,可偏偏遇到了山洪阻隔,这段时间内薛典忙着出去打听有没有别的路可行,却得知方圆数百里只这一条水路,若要绕弯,只怕要多走五六天,且路还难走。
这样一耽搁,便跟赵曦知这一队不期而遇。
今日他们沿河寻路,来到镇上,在客栈内入住后,薛典照例出去探听渡河的情形,仲春也在外头转悠,却无意中听说了朝廷派往南边的钦差也在此处的消息。
仲春不知真假,便忙回来跟养真说了。
之前养真在路上就听说是三皇子亲自带队,很觉错愕,这跟梦中所知也相差太多了,但横竖她是去找赵芳敬的,又比赵曦知早出发,按理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耽搁行程在先,且这镇子不大,只有三四家客栈,因为渡口无法通行的缘故几乎都满了,赵曦知这行人又实在人数太多,无处安置,他们所落脚的客栈,正在养真的客栈对面。
给赵曦知撞个正着的时候,养真正在跟仲春商议,让他去找薛典回来,大家连夜赶路去下一个渡口就是了。
没想到她防备了左右无人,却忘了头顶还有个房间。
且说养真因跟赵曦知打了个照面,她惊慌之余心中暗骂数声,忙拉着仲春逃之夭夭。
钱仲春跟着她离开那是非之地,才气喘吁吁地问道:“妹妹,方才那是三皇子殿下吗?”
养真道:“可不正是他?”
钱仲春道:“咱们就这么跑了,也没有行礼,殿下会不会怪罪?”
养真嗤地一笑,然后说道:“他怪罪什么?天都黑了,难道他身上有灯,谁都得看清他的脸?要是他怪罪,咱们只说没看清、还以为是什么劫道的就是了。”
仲春无奈,却也知道养真避开赵曦知,自有缘故。
两人站在街头,不多时就见薛典带了个伙计从街上回来,见他们两人在此,便问为何不在客栈等候。
养真便把赵曦知一行人住在对面客栈的事说知了,又提议连夜离开此处。
薛典听后皱眉说道:“我方才去打听了渡口的人,再往前就是上游,越发的不好过,这里算是最近的一处渡口了,而且这两日水流有平缓的迹象,若是明日无风,倒是可以试着渡河。”
养真听了,半喜半忧,喜的是终于可以过河了,忧的是现在不能离开镇子,那就加大了跟赵曦知等人照面的可能。
薛典又看着她问道:“那位三殿下……是奉旨前往南边赈灾,听闻他年纪不大,却有如此的胆识倒也难得了,你想避开这一行人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他认出了你、为难你了?”
养真忙道:“并没有为难,只是我、不太想跟皇室的人多有接触。”
薛典笑道:“我还以为他向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呢,既然他是皇子,自然会自己尊重,且他是钦差,有要务在身,不至于理会别的,大不了过了这一夜,明儿咱们悄悄地提前启程,自然就错开他们了。”
养真听这倒也是个法子,当下便答应了,大家在外头随意找了一家面馆吃了晚饭,才一块儿回到客栈。
***
他们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薛典留神看对面,却见钦差队伍随行的侍卫们已经在客栈周围戒防起来,又有一些闲人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
薛典陪着养真入了客栈中,却正好听到有几个客人在谈论这件事。
仔细一听,原来三皇子跟七皇子如今不在客栈里了,因为钦差的队伍人数太多,那客栈住不下,还把原先入住的客人都撵走了……幸而本地知县周旋,又有镇上几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风闻,急忙来请,赵曦知跟赵能便带了人前去借住,只留下了几个人在客栈内看守队伍随行所带的器物等。
薛典听了,悄悄地对养真说道:“这下更好了。”
养真一笑,本来还担心赵曦知就在对面,又发现了自己,若是他心血来潮想要为难人呢?如今听说去了大户人家入住,这才放了心。
当夜各自安寝无话,次日绝早,薛典便来敲门,养真正在做梦跟赵曦知才吵架,听见敲门声下意识地一骨碌爬起来,匆匆地收拾打理。
早饭也没有吃,便赶往渡口,却见岸边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在等候,薛典先去打听,片刻后回来,对养真道:“不太妙,渡口的人说,昨儿保长来知会过了,今日要先让钦差一行过江,所有一应船只都聚集在这里了。”
养真心头一沉。
这会儿等候过河的人自然也听说了,一时大家群情激奋,又道:“钦差还不到,为何不让我们先过河?”
不料才嚷嚷两句,却听到一声铜锣响动。
大家猛然回头,却见身后火光点点,却是一条灯笼的长龙,前头鸣锣开道,中间太监举牌,再往后簇拥着的才是马上的赵曦知跟赵能两人。
大家见钦差到了,又知道是皇子亲自前往南边赈灾,当下不敢鼓噪,纷纷地后退跪地。
养真在人群中,不免也要随着跪拜,心中更加大声咒骂: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跪赵曦知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幸而现在天色不亮,乌压压的人群都跪在地上,低着头,赵曦知看不见自己,倒也无所谓丢人。
耳听着那马蹄声得得地从跟前经过,养真暗暗松了口气。
皇子经过,养真正要随着众人起身的时候,钦差的队伍中有一人翻身下马,竟向着养真这边走来。
养真正觉着不妙,等看清来人是谁,心中大喜:“小公爷!”
原来这队伍中跑出来的人正是程晋臣,因为他跟赵曦知最好,这次便也随着赵曦知跟赵能一块儿往南边去。
程晋臣笑道:“果然是……是你。”众目睽睽之下,他打量着养真的男装扮相,好不容易把那声“妹妹”咽了回去,道:“殿下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以为他是哄骗我的。怎么你竟这么大胆!也想去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