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真打量着他,心中略有些怪异之感:“您客气了,这不算什么。”
程晋臣倒了一杯茶,自己喝了两口,赵曦知吩咐道:“再给我斟满了。”
桑岺笑道:“殿下还以为在酒楼里呢。他很少喝成这个样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还在酒楼跟人大打出手。”
养真正诧异,程晋臣听到这里道:“是那些去挑衅在先,殿下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赵曦知突然挺身而起,扬手朗声地说道:“一伙草包,再来一百个我也能打。算什么?本殿下拳打南山猛虎……”
养真吃惊地看着他发酒疯的样子,忙又吩咐外头快叫两个小厮来。
桑岺摇摇头:“我还有差事,不能在此多留。四姑娘,你看……”
养真见赵曦知一反常态,很想立刻把他踹出去,可听桑岺如此说,只得说道:“我会叫人照看殿下,桑统领放心。”
桑岺道:“四姑娘还以旧日官职称呼,可您大概不知,我早就不在宫中任职了。”
养真一怔。
桑岺含笑向着她点点头:“我如今在五城兵马司里。”说着又走到赵曦知身旁,温声道:“三殿下且先在这里好生休息片刻,等酒醒了再回宫不迟。”
赵曦知蓦地听见他的声音,竟握住他的手,竟带着哽咽道:“桑大哥,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姐姐,母后她、她不许我……”
养真皱眉震惊地看着三殿下撒酒疯,听到这里便咳嗽了声。
桑岺皱眉,还未做声,赵曦知抬头瞪着养真,道:“是你?乔养真……都怪你!”他叫嚷着,竟在养真肩头推了一把。
养真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幸而桑岺在旁边及时地将她扶住。
赵曦知已经站起身来,他直直地瞪着养真:“你、你……”连说了两个你,双眼一闭,往后倒了下去。
养真压着要揍人的冲动,命小厮把赵曦知跟程晋臣两人扶到了左边的厢房之中安置。
不多时厨下送了醒酒汤来,程晋臣的那一碗,丽月早端了去了,养真就叫得善得良去喂赵曦知。
谁知赵曦知才喝了一口就又喷出来,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此难喝,是要暗害本殿下吗?”吓的两个小厮不敢动手。
养真见他这样不识好歹,走近看了眼,想到方才赵曦知当着桑岺所说的话,心中想:“看样子他已经把心事告诉了皇后娘娘,但是娘娘却并不答应,所以才说什么对不起桑岺跟桑落吧。这次……总归不该是因为我的原因了吧?”
赵曦知却难得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养真上前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数月不见,三殿下面上的青涩退去不少,已经渐渐地开始跟养真记忆里的那张脸契合了。
养真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这世间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才说了这句,赵曦知便睁开了双眼。
毫无预兆地四目相对,养真一愣,赵曦知唤道:“乔养真。”
他的神色竟是异乎寻常的冷静跟正常,好像一点都没喝醉。
养真道:“三殿下,你、你酒醒了?”
赵曦知不答,出手如电握住养真的手拉到跟前,他的眼睛格外幽深,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
凝视中,赵曦知喃喃道:“要是娶不到桑姐姐,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娶你吧?你有本事就克死我。”
养真双眼瞪大,竭力想要抽手回来,但赵曦知握的紧紧地,挣扎中竟把她拉到身边。
养真忽然察觉这情形似曾相识,那些可怕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涌了上来,养真奋力挣扎,一边乱挥乱打。
但是两人的力气毕竟相差悬殊,就在无法可想的时候,门口有人冷道:“放开她!”
赵曦知正神智昏沉的时候,可听见此人的声音,却竟下意识地松了松手。
这会儿那人已经走到养真身旁,将她往身后一拉,抬手一巴掌打在了赵曦知的脸上。
赵曦知遽然给打了一巴掌,整个人愣住,他昏头昏脑地看向眼前人,当看见那张眉目如画的脸的时候,赵曦知喃喃道:“十三叔……”
可脸上丝毫也不觉着疼,赵曦知呆呆地向着赵芳敬笑了笑,脑中一昏,整个人跌在榻上,彻底地醉睡了过去。
此时此刻,养真才总算定神。
但身上仍旧有些瑟瑟发抖,心底是挥之不去的寒意。
她看向人事不知的赵曦知,突然跳上前,挥拳向着他脸上身上乱打过去。
赵芳敬愕然之余,忙抱住她的腰,才将她抱离榻前。
“我已经打过他了,何况你这样乱打,只会伤着自己的手。”赵芳敬啼笑皆非,很是无奈。
身旁赵曦知已经发出了沉沉的鼾声,养真恨恨地瞪他一眼,给赵芳敬拉着手离开了房间。
两人来到外间,养真深深呼吸几次,才将那股带着酒气的冷意从心底驱散。
赵芳敬回头看着她道:“他醉的那个样子,你怎么还敢跟他独处?”
养真有苦说不出,只道:“我、我一时忘了。”
赵芳敬叹了声:“程晋臣带他来的时候,你就该叫桑岺带他们去桑家,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养真后悔地说:“毕竟是小公爷带来的,我不便就推出去。而且他们醉的那样,我也怕推出去会另外生事。”
赵芳敬想到方才进门时候所见,原本平静如水的心里竟也有些微乱。
转身背对着养真,赵芳敬平静了一番心绪,才又微笑说道:“罢了,这也怪不得你,只是怪曦儿罢了,他的酒品不好,偏还学人喝酒,等他醒了看我如何教训他。”
两人且说且来到了后院,养真终于想起那传言之事,便问赵芳敬道:“十三叔,你最近怎么又少来了?”
赵芳敬道:“最近是有些杂事缠身。”
养真问道:“什么杂事?”
赵芳敬转头看她:“怎么了?”
养真见他一脸淡然,忍不住道:“先前、是薛叔叔在外走动听到的消息,据说……十三叔要跟人定亲了,是不是真的?”
赵芳敬听了这个笑道:“这个啊,是真的。”
养真虽然心怀好奇而问,但满心里以为自己一定会得到否认的答案。
万万想不到,竟是这样。
她的双眼瞪的圆圆的,仰头一眼不眨地看着赵芳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是真的?”
赵芳敬正色回答:“不错,我的确是要跟人定亲了。”
没来由地,养真突然有些胸闷窒息之感,同时眼中也有些异样。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忙低头:“我、我还以为他们是说笑的呢……可是你、”不知不觉中双手已经握紧,养真觉着自己该笑,可是一时居然笑不出来,就只僵硬地问道:“既然是这样的大好事,十三叔事先怎么竟不告诉我一声呢?”
难道真如丽月所说的,他将要娶亲,所以便冷落了自己,甚至连跟自己说一声都懒的?
毕竟,成亲是他的终身大事,她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紧?
如果现在就是这样,那么成亲之后……自然就更加不用说了,到时候只怕都不知道她乔养真是何许人也了。
此时虽然站在赵芳敬身前,可养真却忽地觉着自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浮萍,随波飘飘荡荡,孤单凄惶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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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自打乔白去世之后, 养真便把赵芳敬当成了最亲之人,赵芳敬给她的是养真原先想都不敢想、甚至想也想不到的疼惜跟宠爱,对她而言赵芳敬的存在虽不能取代乔白,却比乔白更让她依赖百倍。
之前第一次听程红玉说起, 皇帝要给赵芳敬安排定国公府的小姐, 养真因知道这件事是不成的, 所以并没有多想。
只是这一回,突然间改成了王贵妃家的亲戚, 且这流言又很有长盛不衰的意思,养真心里七上八下。
她倒不是担心赵芳敬娶妻, 只是这种给隔离在外、仿佛毫无预兆地受到了排斥般的感觉令她很是不安。
再加上程红玉先前无意中说的那句话,什么十三王爷若是娶了王妃, 将来便不会很疼你了之类的,养真当时虽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这连日里都不见赵芳敬,他还没正式娶王妃、自己就仿佛提前受到冷落, 这才是让养真无法接受的,再想到以后他就忘了自己是何许人也,那种再次被抛弃的感觉, 让养真身心透寒, 无所适从。
赵芳敬看着养真垂着头的样子:“原来养真是在怪十三叔没有亲口告诉你吗?”
养真低头看着脚下,她瞧见自己的裙摆,是浅樱草色的缎子幅裙,边上用金线绣着吉祥回纹, 缎面本就自带着珠光,樱草色跟金线也都很是亮眼,看起来十分的华丽好看。养真本是不习惯这种华美衣衫的,只是齐嬷嬷喜欢小姑娘穿的耀眼些,便不由分说地叫裁缝用这匹缎子做了裙子。
养真的目光移动,却看向对面赵芳敬的袍摆,自打从南边回来后,慢慢地十三王爷不再跟以前一样总是穿着打眼的道袍了,他开始穿常服。
以前养真还没有十分留意,现在蓦然醒悟,也许是因为要娶亲了,所以才跟先前不一样了吧。
今日他穿的是很少见的雪青色斜襟常服,外罩着一件素白色的薄纱鹤氅,这两种颜色都格外挑人,但是赵芳敬本就生得极好,加上气质绝佳,如此搭配,却在皇仪雅贵之外更多了几分飘然超逸。
养真盯着他银灰色的袍摆一角:“我以为……这种大事,十三叔定是会告诉我的,至少、不是让我从别人口中听说,大概是我想的太多了。”
眼前那银灰色的袍摆微微一动,是他迈步往前走了过来。
养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又回过神来:这自然是没什么必要的。
她只是竭力定了定神,才抬头看向赵芳敬。
赵芳敬正垂眸看着她,说道:“本来是该我亲口告诉你,还是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并没有想多。”
养真问道:“那为什么你没告诉我?”
赵芳敬道:“因为……因为十三叔担心你不喜欢、这门亲事。”
“我不喜欢?”养真双眸微微睁大,心中风起云涌,终于她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绪:“十三叔要定亲的人,真的是王贵妃家的亲戚吗?”
赵芳敬微笑道:“是啊。”
养真咬了咬唇,忍不住轻声说道:“可是、可是据我所知,先前十三叔不是……跟王贵妃家里并不亲近?”
赵芳敬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养真几乎哑然失笑,略一思忖又问:“十三叔是不在意王家的家世,那、难道是看中了那女孩子的人?”
赵芳敬笑意更盛,看着养真回答:“是啊。我看中的是她的人。”
养真的心猛然一震:贵妃蒙受皇恩,十分得宠,所以王家势大。可是赵芳敬向来闲云野鹤,又知道王家跟定国公府不太对付,他自然不想掺和进这些朝堂争斗中去。
若说先前皇帝想撮合赵芳敬跟定国公府的小姐,赵芳敬答应了的话,这对养真而言也许还容易接受些,毕竟不管如何皇后还是正统,且皇帝私心也是偏向皇后的。
可如今赵芳敬选择的竟然是王家的姑娘。
而且是这般的回答……
可见一定是那个女孩子有相当的过人之处,让赵芳敬无法割舍,所以才慧眼独具不顾一切地看中了。
养真在心中迅速地想了一圈:“那为什么十三叔会觉着我不喜欢?”
赵芳敬还没有回答,养真又认真地说道:“其实十三叔是多虑了,既然十三叔如此喜欢那女孩子,想必她一定有着世人都不及的好处,你喜欢的人,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有一抹诧异之色从赵芳敬的眼底迅速地掠过:“是吗?”
养真点点头,心神逐渐地从最初的波动中平静下来,她微微一笑说道:“我虽然……虽然觉着贵妃娘娘家里有些太过……恃宠而骄,树大招风的,可是既然十三叔不在乎别的,倒也罢了。自古说娶妻当娶贤,没有什么比得上娶一房称心如意的贤妻更要紧的了。只要十三叔心满意足,我自然也替你高兴。”
赵芳敬原先还笑眯眯的,从养真说“你喜欢的人我自然也是喜欢的”开始,慢慢地脸上的笑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听到这里,赵芳敬垂着眼皮问道:“这么说,养真是赞同这门亲事的?”
养真含笑点头:“当然啦。”
果然跟自己梦中的情形大为不同了,这一切的改变,几乎让养真开始怀疑自己的那个“梦”,不过是荒唐所想。
毕竟现实里多了自己的“孤鸾”命格,而且原先孤身一人的赵芳敬居然也红鸾星动,有了意中人。
如果他真的跟那王家的女子成亲,从此夫妻和美,当然也绝不会再跟自己梦中所见般的命运走向。
就算……退一万步说他成亲后果然疏远了自己,那又怎么样呢?横竖只要他快活就是了。
她毕竟,不能跟着他一辈子的。
养真压下心底的一丝辛酸之意,让自己笑的十分灿然。
赵芳敬看着她甜美的笑容,心中的滋味却难以形容。
有一点点不可告人的窃喜,但是又有许多难以名状的烦恼。
原来,之前王贵妃给宁宗所出的那个主意,便是偷梁换柱的计策。
毕竟养真的身份天下皆知,又都知道她将来是皇后人选,若是贸然嫁给别人,岂不是要多许多非议
何况赵芳敬竟是非她莫属的样子。
宁宗也不想过分为难他,只是要真的把养真给他,养真可就是皇子们的嫂子了,名声上很不好听。
但是王贵妃的计策,却是明面上对天下宣告,说是赵芳敬会娶王家的一位眷亲。